6.
接下来的几天里送到帐篷来的饭菜变得清淡了许多，有些甚至眼见着花了些功夫，有点像我曾经在碎冰宫吃过的那种。
二皇子说是他为了我特地吩咐的。其实我尝一口就知道了，若不是顾时夜在，我自然是不可能吃到如此合我口味的东西的。
我有些顾虑，毕竟我不想让北洲军专门分出人来为我准备这些，然而他们又不听我的，所以我说什么都没用，饭菜还是照送。
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去和顾时夜好好谈谈。
他的种种反应都像是在乎我的，可……
我想见他。
这个念头随着日升月落愈发强烈，直到我再也压制不住。
于是这天夜里、在谈判已然接近尾声的这天，我趁着二皇子沉迷美梦，打算直接摸进顾时夜的营帐。
夜袭北洲军主帅，按照军令是要即刻处斩的。
但我不怕。
靠着侧影的力量一路绕过巡逻的士兵，我蹲在顾时夜营帐外侧细细地感知了一下，发现里面确实只有顾时夜在，便立即撩开帘子闪身溜了进去。
营帐里的光线很暗，只有桌边最近的那一根蜡烛在苟延残喘。
顾时夜闭着眼睛坐在矮桌前，身上披着那件相当眼熟的黑色大氅，左手虚虚握着方杯，右手撑着自己的额头。
这几日他应该都没怎么睡，眼下的乌青变得更明显了些，也不知道谈判这件事为什么会让他如此操心，听说这几日他的营帐都是彻夜点灯的，却也不见有人找他议事。而反观二皇子，每天睡得都很早，也很香。
我在顾时夜身边坐下，这才嗅到了淡淡酒香。再看那方杯，里面似乎装的是北洲军自己酿的酒。——北洲边境向来苦寒，有了这些酒也算是有了些御寒的东西，想来他一向自律平常也不会喝得太多。
现在大概是累了，而不是醉了。
冷吗？
怎么不回塌上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摸了摸他的手，想把杯子拿走。
顾时夜的眼睑颤了颤，随后那对儿纯黑色的眸子就对上了我的视线，显得有些意外。
与此同时，原本摇摇晃晃的烛光终于扛不住了，闪了三四下，自己灭了。
整个营帐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一时间我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头顶的雨声，以及远处身穿铠甲的士兵们来回巡逻的声音。
“四哥，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去睡吧。”
我打算起身，可腰还没直起来就被顾时夜抓住了手。
他稍微用了些力气，我失去了平衡，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事发突然，我没有半点准备，却顾及外面那些巡逻的士兵，硬是吞下了那声惊呼。好在他也不是毫无准备，我倒没有磕碰到哪里，只是眼下这个姿势——
“……那个，四哥，我——哦不对。”我突然反应过来，话都说一半了才硬生生改了口。
“四弟。”
顾时夜闷不做声，也不放我离开，只是周围好像突然变得更冷了。
“咳……四弟还有事？”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问我为何半夜跑来他的营帐，以及——
“下次不要这样。”
“……哦。”
“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来的。”
我告诉顾时夜不必再费心帮我安排那些饮食，说到一半我才发现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未放开我的手。
洛宁的他看起来总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但身上却非常暖和，我与他冬日漫步在洛川边，总是占着他的手取暖。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有一颗炽热的心，就这么温暖了胸口，也温暖了我。
这个世界的顾时夜也是，摸起来相当温暖，但这颗心却不属于我。
“嗯。”他应了一声，短短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时夜这回不“嗯”了。他还抓着我，然后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对我再三告辞离开的话置若罔闻，却说北境过些日子要入冬，要我们早些回去。
于是我问他我那锦囊放在哪里，他顿了顿，告诉我他找过，但并没有找到。
北洲军迁了好几次营，他也换了许多次大帐。有时急着行军，战事紧，没有机会仔细清点个人物件。
所以说顾时夜并没有把它带在身上。可能只是找了个地方，就那么放着，可有可无的，然后什么时候丢了，他自己都不清楚。
我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失望，然后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我想让顾时夜把它带走，他确实带走了。我又没有要他一定贴身带着，他就把它放在帐篷里。他又不是故意丢的，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突然就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想，我不能这样若即若离摇摆不定，我应该十分明确地告诉顾时夜，我要回去了。就像我说我决定不再喜欢他一样。
我说，我夫君在等我，我要回去和他一起休息了。
黑暗中，顾时夜沉默了许久，放开了我。
“嗯。”他闷声道。
于是我离开了。
帐帘放下的同时，我好像听到了一句深深的叹息。
7.
顾时夜送我的虹石和木匣一起被我托人还了回去。
自然，找的还是那天送它来的传令兵。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可没想到第二天中午，那个传令兵又来了，这次给我带了一条上好的墨狐皮，说是主帅要他送来的。
我摇摇头让他带回去，可他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脸都憋红了。我无奈之下只能先收着，然后找了个时间，趁着顾时夜不在营帐，借助侧影的力量，亲自给他送回了营帐。
结果到了第三天，传令兵又来了，这次给我的是茶叶。
我在京中自然不缺这样的茶叶，可在这北方边境的军营里，像这样的东西还是十分难得的。我想了想，索性拿了些，将它们都煮了，然后分给了军营训练的将士们。
倒茶的时候顾时夜正好带着路将军经过，没有多余的杯子，所以我没有给他。
他看了看我，眼神里蓦地蒙上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不是，这茶叶你那里肯定还会有啊。
我挠了挠头，表示不解。
顾时夜没有和我说话，转身和路将军去了主帐议事。
在这之后顾时夜还是经常送我东西。而且，随着盟约条款逐渐完善，我和二皇子归京的归期已经提上议程，这送礼的频率也明显变多了些。
那些礼物我基本上都会在第二天送还给他，可他还是一直在送。
不是，我真的觉得我好像被当成备胎了。
你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一直给我送东西？你若是喜欢我，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跑来边关这么多年，让我留在京中，放弃你，嫁给其他人？
我看不透这个顾时夜。他的心思太难猜。所以我索性不猜了，摆烂了，反正我早就留下了书信和一枚玉符，等着到时候把我的所有线人、食客乃至商会和资产全都留给顾时夜。
如果他最终只能待在边疆，那么我的这些人和物，不敢说能让他过得非常舒服，却也能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我希望他平安。
有这么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和洛宁的顾时夜好像互换了立场。
在那个世界他曾经倾心于我，我却十分“无情”地抛下他，跑去了他无法随意前往的西大州。
这个世界的我喜欢他，他却不再爱我，向皇帝请命戍边三年，离京不归。
好好好，出来混的早晚是要还的。
洛宁的路全曾经偷偷向我透露过，顾帅自从知道我想返回西大州读书，就开始着手帮我打点了很多，就怕我去了那边远离故土也远离他，会受委屈，会遇到麻烦，会遭人算计。顾帅甚至还安排了在西大州港口接我去学校的车，还帮我找了新的住处。
可我没有下船。
这个消息传回洛宁的时候顾帅原本正在写信的手直接握坏了一支崭新的钢笔。可惜的是我回到洛宁之后这支笔早就不见了，所以我无从直观地感受到当时的顾时夜究竟有多担心，我也不想当面问他，让他再回忆起当时的难过。
……
但愿我离开这个副本之后，有机会再听到四皇子的消息不是他被二皇子或七皇子杀死，而是活得潇洒自由，平安顺遂。
想想那个世界的顾时夜曾经为我做的事情，被我牵动的心，我此刻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因为他为我点了一盏明灯。说起来他教会了我很多，比如游泳，比如用枪，还有那不需言语的爱。
我喜欢顾时夜，哪个世界都一样。只是这个世界，他也许需要我用他爱我的方式去爱他。
8.
启程返京的前一天，二皇子说想带我出去转转。
军营周围的景色不错，林子又长得好，想必猎物也不会少。二皇子喜欢打猎，又想着等我们回到京城，也要入冬了，就索性拉着我去林子里打点上好的皮草。
这周围没什么大型野兽，最多就是狐狸和鹿，连狼都不怎么见，更别说猞猁黑熊之类的。而因为北洲军驻扎在此，周围向来太平无事，林子也都被军队摸过了一圈，所以也不需要顾虑太多。
按照礼节，顾时夜需要带着军队礼送谈判使离开边境，这几天都不在军中。而二皇子又嫌弃京城跟来的几个文官骑马太慢，就把他们甩在了后面，只带了我，一路骑到了林子深处，去找一种叫狍子的、傻傻的生物。
不过天意弄人，还没等我们抓到狍子，就被一群土匪当狍子给抓了，非常有戏剧性。
……
……
……
不是说好了因为北洲军驻扎在这里，所以周围流兵乱党早就被拔干净了吗？！
可转眼一想，就算是顾帅坐镇的洛宁，违法乱纪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现在这事肯定也怪不了北洲军。
二皇子虽然能文能武，但武得不多。再加上这群土匪人多，手里各个都有弓箭强弩，就单单是我们两个，自然敌不过。
不过我倒是真没想过这二皇子居然能做出要拿我当挡箭牌这种骚操作。
“抱歉，夫人。可我之后是要当太子的，总不能折在这种地方。”
如果换做其他情况我真的会憋着我的三张体魄侧影甩他一个螺旋**斗，但此时——
二皇子说得对。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总不能让他去冒险。——天命之人要是死了，我这身体在这儿活着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主线失败倒扣积分？倒不如我去引开那些人，让二皇子快点脱身回军营里。我有侧影可以用，说不定二皇子带着军队回来的时候我还没嘎呢？而就算我嘎了，二皇子现在有了皇后太后的支持，又带着谈判的功劳回去，还死了夫人，想必皇帝会怜悯一些，估计也该稳坐太子的位子了。有系统在，说不定直接就给我判成功了，我也不亏。
此时天色已晚，林子早就黑了下来。我运气不错，身后的几道弓弩都只是贴着我的衣服射了过去。
但运气是守恒的，体力是越用越少的。
我记得自己曾经吐槽过某些小说的情节发展，比如缝衣服的下一秒是扎到手指；箭筒总是到关键时刻没了箭；路人甲每次在说到“凶手就是”的时候瞬间暴毙等等老套情节，以及……
被追杀时总是会跑到悬崖上。
好好好，悬崖是吧，我今天就和这个悬崖过不去了！
为首的土匪幸灾乐祸地笑着，嘴里是非常经典的反派台词——
“你怎么不跑了？你跑啊！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原来北洲军一再抓捕边境的各支土匪势力，他们早就不想在王朝混了。
但是要想投奔外邦，自然不能空着手去，总得表现一下自己的价值。——怪不得他们这么嚣张，听二皇子说了我们的身份还是执意追赶，想必是早有准备。
刚才在跑路的时候我就翻过主神商店，烟雾弹之类的我兑换了好几个，但并没有什么用。这些土匪太了解这片林子了，我根本就逃不掉。
想了想，与其落到他们手上，最后不知道怎么死，不如我直接跳下去。
上次在存在与消弭之地都被邪神穿过胸，想必也不会比那更疼了。
于是我立即张开双臂向后倒去。目之所及都是那点缀着些许星光的深邃夜空。
在夜的注视下死去。
其实挺浪漫的。
……
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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