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风和日丽的炎热午后,毛茸茸的狐之助贴着我的胸口,使暑气更盛。我藏身柱子后,左右张望确定四周没有人经过,随后冲进了厨房。
“嗯?主上。”这可真是令人震惊,明明是瞄准午休时间,厨房里居然有人在。我和穿着粉色围裙的男子大眼瞪小眼。
粉色的围裙上画着卡通的红豆,顶端用可爱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小豆……?”
“主上,您的鼻子还是这么灵呢。”男人似乎已经对此见怪不怪。对了,堀川说过小豆长光是做甜品的高手。他向我走近,高大的身材让我感到一丝压迫感。但他很快弯下腰,将自己的威严压缩起来。
“狐之助呢?你要吃油豆腐甜品吗?”他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狐之助的鼻子,将雪白的奶油抹在它鼻尖。狐之助伸长舌头,将奶油卷进嘴里,像狗狗一样呢。
“我要吃油豆腐。”狐之助抗议道。
当着甜品师说这种话真没礼貌,连抱着它都让我感到羞愧难当。我正打算缓缓退出厨房:“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关系,狐之助一直这样,我记得烛台切准备了一些。”
我把狐之助放在流理台上,跟着小豆在橱柜里寻找。视线刚接触到那成堆的油豆腐,我就敢确定那一定不是一次的份量,我紧急关上橱柜门。
“没找到吗?”狐之助急切地问道。
“我再找一找。”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躲过它的视线,我用碟子盛了一些给它。我第一次知道狐狸也可以露出幸福的表情。像这样爱吃油豆腐的生命体,究竟是什么呢?我看着狐之助,陷入了沉思。
“主上也来帮我尝尝味道吧。”小豆在身后呼唤我。
“好,小豆在做什么呢?”
“我想给孩子们做一些甜点当下午茶,正好三日月他们说想尝尝新的茶点,所以我做了马卡龙。”
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精致的甜品架上整齐地摆着色彩缤纷的马卡龙,这居然是能用这个厨房做出来的东西。身为料理白痴,我觉得这应该是魔法之类的东西。
“主上喜欢什么颜色?”
“啊,紫色?”
“长谷部的颜色呢。”小豆好像在调侃我。他将紫色的马卡龙放在我掌心,轻巧得快要感觉不到重量。
“明石也是……”
“听说您和长谷部吵架了,孩子们都很担心。”小豆好像孩子们的监护人,话说,孩子们是指短刀吗?有的“孩子”比我还要成熟,我想起药研成熟的谈吐。
“我还没找到和他和好的方法。”一想到这里,心中便苦闷不已。我将一整个马卡龙放进嘴里,甜度居然刚刚好,中间的奶油里还混着蓝莓果肉。
“我觉得主上应该会喜欢这种口味,和孩子们差不多,做茶点的就得更甜一些。说起来,孩子们道歉时总会送礼物。主上也试试如何?”
“礼物?”
“来做点什么吧。”小豆叉着腰,鼓励般向我点了点头。
“我也能做的甜品吗?这样的话,我想给第一部队准备点什么呢……”
“当然可以。累了的时候就该吃甜品啊。中午煮多了一些米饭呢,就做米布丁如何?”
“首先,我也能做出来为好。”我严肃地回答道。
“没关系,我会帮您的,而且很简单。”
我向来不相信烹饪网站上的“简单”二字,但小豆大师屈尊辅佐我的话,就算搞砸了也还有退路。我就这样套上了小豆的粉色围裙,像罩衫一样宽大。
热起一只小锅,倒入小豆指定量的牛奶、砂糖和少许盐。指定量就是我只管往里倒,等到小豆说“可以了”就停下。再撬开一根香草荚,从里面挖出一点点香草籽放进去。
随后就是漫长的搅拌时间,我用一只长柄木汤匙将米饭和牛奶混合在一起。米饭和牛奶的香气被温度激发,从“咕嘟”冒着泡的小锅中升腾而起,仿佛回到了童年,我这代人就是被这样的食材哺育成长的。
我用小匙舀起一点尝味道,质朴无华的米香和奶香味融合在一起,好像儿时玩伴长大后突然出落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只有香草的气味似乎从未变过,和小时候央求着母亲买的香草冰淇淋一模一样,虽然如今已唾手可得,可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了。
搅拌到果酱般黏稠即可盛出,小豆为我准备了六只玻璃杯,我弯下腰对比每只杯子中是否都装入了差不多的量。最后放进冰箱冷藏,等大家回来时再洒上肉桂粉。
确实如小豆所说,是我也能做出的甜点,不知道想要教会我料理的歌仙会不会吓一跳呢。我期待着第一部队的归来,同时又想要晚一点面对长谷部先生。
作为回报,我跟着小豆一起去给孩子们派发下午茶的点心。随后又被三日月和莺丸这个组合拉住一起喝茶,今天小乌丸也在。
就这样,连夕阳也被消磨殆尽了,出阵的各位还是没有回来。
“狐之助,真的没事吗?”我坐在缘廊下,焦灼望着庭院的角落。
“只要确认浅野已死,任务就应该完成了。正史记载中,浅野大约在晚上七点于关押处切腹自尽。如果有重伤的报告,会即时传回到我这里。”
“那轻伤呢?”现在早就过了七点,我靠近狐之助,好像有些咄咄逼人,令它露出困扰的表情。
“轻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主上。”堀川想要宽慰我,但是工作本来就该是安全第一的。他仿佛呢喃自语般,小声地说道:“不过好像确实比平时要久一点呢?”
“也许是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要不还是看一看实况吧!”我对狐之助说道。
“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它仿佛在抗拒着什么,此时,庭院一角的传送装置兀自启动了。
双脚落在地面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赤着脚的。但我想快一点确认大家的情况。石块铺就的小径上,温度已然消散,风平浪静的池塘中映着一轮明月。
刺目的光束中,率先出现在眼前的是阴沉着脸的山姥切。与他视线相合的瞬间,他立刻强打起精神,恢复了往常那样淡然的表情。
“被被,怎么了?”我几乎小跑了起来,令他也不得不加快脚步拦下我。
“没事,”山姥切回答道,“主上,怎么这幅表情?只是简单的任务而已。”
“长谷部先生呢?”山姥切不悦地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长谷部先生踏着渐暗的光线走在队伍最后。
“出了一点意外呢……”烛台切挠了挠脸颊,物吉垂着头,另一边的歌仙则是拼命盯着和泉守,开朗的和泉守竟也一反常态地躲开我的目光。
我望向长谷部先生,他却沉默不语。纯白的圣带染上了血污,但并无破损。最醒目的莫过于他左脸上一道细红线般的伤口。
“长谷部先生受伤了?先去手入室吧。”
“不用了,只是一点小伤。”他好像这才想起来,侧头藏住伤口。
至少大家都平安地回到了本丸,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先回去休息吧。”
“主上,您怎么在院子里打赤脚呢?会着凉的。”歌仙忧心忡忡地对我说道。
“那就由我来把主上背回去吧!”和泉守仿佛被解开了封印,说着就要蹲下,我连忙摆起手。
“没事,是我太紧张了,现在回去就好了。”和泉守显得有些失望,但气氛缓和了一些,走在中间的四位和我聊起了元禄的情况,还给了我途中收获的物资。
回到廊下,堀川抱着狐之助翘首以盼:“兼先生!”
“哟,国广!”和泉守好像在装作帅气的样子。
“今天辛苦各位了,请早些休息吧。”
“稍等,”小豆叫住了大家,“主上,不是还有东西要送给大家吗?”他端着托盘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莫不是将我也当成了幼儿园的孩子?
“嗯……嗯,请稍等。”
“我帮您撒了肉桂粉和坚果。”等我走到他身边,他才小声告诉我。
“谢谢。”我感激地接过托盘,米布丁的表面上撒着均匀的褐色肉桂粉,中间放着半枚核桃。
“这是小豆教我做的米布丁,我做的东西也称不上犒劳,还请各位不要嫌弃。”我给大家分发杯子和小勺子,长谷部先生也只是低下头道谢。冰凉的杯壁上渗出了水珠,我也再度紧张得快要流下冷汗。
物吉唤走我的注意力:“主公大人,很好吃哦。能吃到主公大人做的甜品,今天果然很幸运呢。”
“真的吗?”
“当然啦,主上亲自准备的慰问品比幕之内便当美味多了。”和泉守说着,招呼堀川和他一起吃。他那样的吃法,真的不用为他备茶吗?
“主上,下次也跟我和烛台切一起做料理吧,您肯定很有天赋。”歌仙果然不会放弃啊。
“那下次就麻烦二位了。”
歌仙的动作静止片刻,随后瞪大了眼睛,连他眼角的红色眼影都快要看不清了:“主上,您晚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歌仙,主上没有吃坏东西,本丸里怎么会有陌生人。”烛台切冷静地说道。
“对啊对啊,之定。”
“啊,对,抱歉。这么说您是真的想学料理了吗?”
“厨房也挺有趣的,小豆教了我很多。”我其实只是在搅拌而已。只要试过一次,歌仙大概就会知难而退了吧。
“我们就想不到米还能做出这种料理呢。”烛台切完全是以大厨的视角在观察米布丁呢。
“论起料理,还是烛台切先生更擅长。”小豆谦逊地低下头,这二人虽是同一刀派,却不像国广家以兄弟相称。
在有两振国广的当下,国广家的山姥切落单了。我只要盯着他什么也不做,他就会转过头来,将空杯放回托盘上:“点心,很好吃。”果然没错,他对目光十分敏锐。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最不想面对的:“长谷部先生,怎么样?”刚一开口,我便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骤降,所有人都噤声等待着。
“很好吃,谢谢您……”
“好,那大家先回去吧。队长,待会去我的房间报告情况。”一定发生了什么,我要让长谷部先生亲口告诉我。
窗前的写字台上,清风微微摇动烛火。长谷部先生正坐在写字台另一侧,双手呈上卷轴:“战果请您过目。”
之前长谷部先生已经教过我了,文书上的内容还是很难看懂啊,应该还挺顺利的吧……长谷部先生拿下了誉,此刻却宛如丧家之犬。
“长谷部先生,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向您道歉,上次在道场是我不对。我明知道各位对我关照有加,却还是说了那种话。如果您能原谅我,就请把头抬起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是您的错。”他望向我。
“也不是您的错。请您像之前那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为了我和这个本丸的未来。”
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是。”
“长谷部先生,在元禄发生了什么?时间溯行军的手段是什么?请如实告知。”
从潜入江户城开始,长谷部先生将第一部队所见之事一一相告。其中也包括我透过狐之助之眼所见的那些景象。
浅野于松之廊下砍伤吉良后,浅野被关押听候发落,时间溯行军则在将军德川纲吉与群臣议事时在室内袭击了受伤卧床的吉良。刃伤事件中,吉良仅受轻伤,自然也不可能在此死去。
试图抹杀吉良的时间溯行军被消灭后,恐怕再生旁端,第一部队兵分两路,由歌仙、和泉守及物吉暗中守在吉良居所,长谷部先生、山姥切与烛台切前往关押浅野的一关藩田村氏宅邸。
时间溯行军在田村氏宅中斩杀看守,破坏建筑,浅野却在房中巍然不动,甚至要在无人介错的情况下以死明志。武家的大将若在此时逃亡,无疑是不忠不义之行,比死更为人不齿。浅野没有选择苟且偷生,而是无奈地接受了自己于乱世中的命运。
时间溯行军本打算以刺客暗杀的形式结束浅野的性命,被及时赶到的长谷部先生一行阻止。三人代替护卫,协助准备浅野切腹的仪式。浅野死前,只留下语焉不详的遗言,由田村家臣转述,最终无人知晓其挥刀砍伤吉良的缘由。
“浅野的辞世诗呢,真的是他写的吗?”传说他在濒死之际还留下了辞世诗,并在后世广泛传播,却无充分的资料佐证真伪。
“历史留下的空白,恕我无可奉告。”
在诸多轶闻中,可考的只有浅野在仅仅一日内便从受到器重的藩主变为亡魂。由于被当作重罪犯人处置,他无法使用自己的爱刀切腹,介错刀也同样。最后使用的切腹刀据传为“备前长光”,若是显现于本丸,大概也是长船的兄弟,但大抵早已湮灭于历史中。
“既然一切顺利,长谷部先生,这伤是怎么回事?”话虽如此,我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他又变回了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只是个意外……”
“是山姥切吗?”
“不是。”
“他说要帮我降服长谷部先生。”
“我不是妖怪。”
“长谷部先生没有还手吧。”
“我无法还手。”
“别糊弄我。长谷部先生是本丸里练度最高的,不对吗?”
“是的,承蒙您厚爱……但不是他的错,是我没有理由还手。”
“长谷部先生,您为什么总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呢?”见他没有回应,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在此暂时撤退:“请您在这里稍等,我去找医药箱。”
“等等,主上。”他拉住我的手腕,雪白的手套沾染着尘土与鲜血的痕迹。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又松开了手。
“长月小姐,我还有话想跟您说。”
“什么?”我就在他旁边盘腿席地而坐,长谷部先生却直接给我行了大礼。这阵仗我只在《半泽〇树》里见过,令我措手不及,连忙换回了跪坐的姿势。
“抱歉,那天、在博多的那天是我口不择言,山姥切向我挥刀也是理所当然。或许是我的记忆也随着您的灵力波动而暴乱了……我曾被原主赠予他人,但如今我已不再纠结于此事了,因为您对我……抱歉,都只是借口而已。
“我对主上并无怨恨,让您遭此变故是在下的过失。主上不在本丸、不在我身边的话,或许会更轻松,我却一直只顾着自己的心情。我的使命本该是保护您,如今频频令您感到不安,愧对您的信任,愧为您的近侍,实在是万分抱歉。”他的声音仿佛从地面之下传来般压抑,沉重的心意让我难以回应。
“长谷部先生,您不想当我的近侍了吗?”
“不,只有这个位置,我不想付与他人。如您看重性命一般,主公于我便是同等的存在,请允许我留在您的身旁。我知道您自那天起一直在向大俱利伽罗学习剑术,您需要的时刻,压切长谷部一直为您所用。”他双手呈上的那振名刀,如心脏的鼓动一般,金色刀鞘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
关于刀剑的使用方法,若是翻遍古籍,一定会有千般万种。可是没有一本上记载着关于血肉之躯的刀剑男士的事情,这是属于我的全新命题。我无法与刀剑男士一样穿梭于历史之中,只能在遥远未来的本丸中用双眼见证。即便如此,一定有我也能挥舞刀剑的方法。却不是用面前这振冰冷的刀。
我将双手拍在他肩上,用力扶起他的身体,长谷部先生还真是比我高大不少呢。那双藤紫色的眼睛惶恐地注视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暴君。
“长谷部先生,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我知道自己不是浅野,也许就是和您说的一样呢,我抛弃了本丸,从这里逃走了。”我轻轻抚上那道血迹已干涸的伤口,肌肉因疼痛而在我手中抽搐。一阵热意传来,泪水润湿我的掌心。
“并非如此……”
“我逃走了,我刚才也打算从长谷部先生身边逃走。正因为我如此懦弱,所以想不起来了。但这里是我的栖身之所,大家都是这样告诉我的。在本丸的生活很愉快,接下来我也会把这里当作我的归处。即便您也许从始至终都在欺骗我。找回记忆之前,我无法放下这一可能性。”
“是,在下明白。”
“您唯一需要道歉的就是与同伴私斗。不论在哪里、在哪个时代都是不被允许的。所谓‘喧哗两成败’,我会对您和山姥切一视同仁。明日午后,请同他一起来这里领罚。”
“是!”为什么明明是惩罚他却如此高兴,我感到困惑不已。
我送他到房间门口,他转过身向我深深鞠躬。干涸的泪痕挂在伤口边,显得十分狼狈。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主公呢?”我第二次问道。
“您是将我们当作家人来看待的主公。您对本丸的每位同僚都体贴入微,即便公务繁忙,也会时刻掌握各位的情况。偶尔教给我们会让您高兴的事情,也只是希望我们能享受同样的乐趣。您的策略总是思量甚多,谨慎而严密,不仅为清扫敌人,更为大家平安归来……”因为我是向往着大家庭的独生女吧。但他还要说到什么时候,他和山姥切完全是两种人。
“长谷部,我已经困了,下次再说给我听吧。”
“好的,主上,祝您好梦。”他微笑着,离开我的门前。
浅野死后一年有余,发生了声震后世的赤穗事件。这是一场预料之内的暗杀,由千丝万缕的历史编织而成,却无人为赤穗浪士指出另一条道路。四十七名忠烈的最后,并非自发集体自尽。关押他们的大名们各有考量,其中更有人想要将他们纳入麾下。但既为保其名节,又为稳固幕府权威,赤穗浪士就这样背负着忠臣的美谈,悲壮地走向了终结。
有如绽放于隆冬时节的山茶花,最终整朵落下,不让人看到其凋败的模样。前人将其比作沾血的人头,是无法供奉于墓前的花朵,或许就是畏惧这绚烂的终末如诅咒降临。
长谷部挥刀时的身影深深地刻印在我心中,宛如拼尽全力盛放的花般,转眼间便要飘零。我不是浅野,亦不屑忠臣的传说,所以千万不要孤身前往地狱啊,长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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