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生理疼痛隐匿,两人盘坐于湖边垂钓。柳树倾腰,影影绰绰,光点浮动。柳条尖触动湖面,波纹不断,荡开、再荡开,一路波及至二人鱼线。
「对不起。」
风柱听见湖水出声。湖边竟没风,反常。
「谢谢你,哥哥。」
不死川实弥极力要转头,确认到底是谁在讲话。但头的角度丝毫不变。他像一台生锈的仪器。
「一直都很敬佩哥,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从父亲去世,照顾弟弟妹妹,到成为实力超群的柱,哥哥已经守护了很多人。」
不死川实弥反应过来,这是玄弥的遗书,睡前隐给他递了来,他细细读了几遍。如若不是身体状况太糟,他或许又要像念匡近遗书一样,整夜合不了眼。
「死好痛。」
“那就不要死!”实弥大吼。其实活着也痛,每日忍受撕裂组织重建的剧痛。身体本身也会说话,逼得太过,身体会哭。缓了缓,他又说:“抱歉。希望你一切都好。”
玄弥笑了笑,从原位站起,走近来,如孩时一样趴到不死川实弥背上。光跳在湖面,太刺眼,不死川实弥一手扶杆,一手捂眼。空气似乎逐渐稀薄,不够他呼吸,原地坐着也气喘吁吁。他知道几只小手抓住他的。在这里,一切事物无需用眼去确认,便明白它确切存在。
「死也不错,哥。但死亡是一个玻璃罐,生前事被压成一个又一个透明球,装满罐子。死后再如何模拟生活,都会在死亡的刹那一切暂停。
「但哥哥,你已有过太多痛苦,所以我希望你的瓶子里能再多填充些彩色的、漂亮的东西。在没有鬼的世界,没有负担地大笑着生活。哥哥一直很辛苦。什么时候能轻松地爱、轻松地活着就好了。这句是妈妈带给你的。
「哥,即使是为了再团聚时,能给见识短浅的我们讲更多故事也好,哥。」
鱼竿晃动,有鱼上钩了。不死川实弥懒得将鱼拉起,他虽一动不动,但扶在竿上另外的几只手齐齐用力,尝试的第二下,鱼被钩出水面。
屋顶吊灯暴露其丑陋的排线,不论日常有多不注意,但平躺床上时,则不得不看到。过于先进的世界与不死川孩时熟悉的世界如此不同,他惯于面对空荡的简洁的天花板,闻油灯熄灭后缥缈的烟味。
但黑夜里的月亮总归一样。在鬼杀队多年的经验,扭转了他的生物钟,本该在夜晚疲惫的身躯,在黑夜来临时反而会更为兴奋与紧张。
不死川扭头看窗,发现富冈义勇坐得笔直,背对不死川,面朝窗户,没开灯。
富冈同不死川一样,他们在这间治疗室与月光下共享同一种焦躁,即使他们并不清楚这种焦躁来源何方。但在双方都察觉到对方清醒时,这份心照不宣的安静让他们清楚,他们一定同等焦躁。
“不死川,你是有神论者?”富冈回身,莫名其妙地问。
不死川仍未从梦中彻底清醒。剧烈的悲伤会演化成一种肢体痛觉,浑身肌肉像要甩掉疼痛一样止不住颤栗。不死川实弥不能动弹地在床板上抽气,泪水似乎在尝试安慰他,直直下淌。泪流干后,眼皮又肿又痛,刺得实弥的理智稍有回笼。他伸手欲擦,发现枕边湿漉漉一片。等深呼吸两下,不死川才接上话:“为什么这么说?”
话音中哭腔明显,不加掩饰。富冈如常说:“方才你做梦,一直在喊’神啊、神啊’。”
沉默分为许多种,大致化为两类,和谐与不和谐,气氛正好时沉默是一味绝佳的调料,反之则是火候控制不佳的尴尬。尴尬的沉默在二人间停滞良久,不死川才语气不善地问:“你是故意羞辱我?!”
“啊、没,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富冈,每次和你讲话都很累。不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对方根本听不懂。还是你觉得一次只说两个字很酷?很与众不同?”
“对不起。”
不死川深吸一口气,逼问:“然后呢?”若不是碍于腹部伤口,他恐怕真会从床上跳起,揪住对方问出个所以然。
“我不太会表达,抱歉,”富冈义勇坦言,语气不再平淡,不死川诧异地瞥了一眼,富冈像做错事的猫,放低了音量,“我想说,呃,你听起来很难过,不死川。”
“然后呢?”
“我想知道为什么。”
“哦,”不死川干巴巴地回,“这不说得很清楚么。”
而后又是一段沉默,与方才相反,沉默融进夜风,悠悠打转。
“富冈,我……”不死川突然发声。富冈义勇吓了一跳。他直觉这是一句开头,其后将引出许多对于目前的他们而言,过于沉闷甚至过线的故事。他是想同不死川打好关系,但目前他只能想到送秋饼这一步而已。总是急躁、好生气的风柱,陡然沉静下来,富冈无措地等待故事开场。
“我第一次明白后悔的感觉。”不死川深呼吸,“玄弥……我弟……”
富冈揣测再三:“你不错了。牺牲在所难免。”
不死川摇摇头。无关牺牲。从加入鬼杀队的瞬间,所有人的轨迹便已明了,要么穿着这身衣服战死,要么穿着这身衣服老死。一个人的世界,一旦被鬼介入过,便自此与从前的世界断裂开,成为不可弥合的两半玻璃碎片,既不完整,也不连贯。
不死川实弥尊重他弟做出的一切决定,那是玄弥的人生,他无力插足。但在理智之外,他期待玄弥能满足他作为哥哥的心愿,过普通的一生。可将个人的期待强加于人,又何尝不算自私。
“我想收回说,自己没有弟弟的话。”不死川实弥将脸埋入手心,“我想肯定他,就算无法保护他。”
富冈义勇并不了解风柱的身世。鬼杀队人人皆苦如弃子,正是这份悲戚令人同心,没人会刻意提及自己。在灶门炭治郎对谈前,富冈更是只待战斗中一死百了,对周遭一切都不上心。他在空空如也的脑内搜刮又搜刮,实在不知如何安慰、接话。
“跟你说这些干嘛。”不死川垂头。
富冈起身,拖动步子,鞋底与地板摩擦得刺耳,刺得不死川抬头注视着水柱行至自己身前。
“痛就不要动,笨蛋吗?!”不死川吼。富冈似乎也自知不对,扶着床头柜缓慢坐到不死川床沿。
方一坐稳,富冈便抓过不死川的手。那只手,虽磨有常年握剑的茧,但仍给人以柔软的印象。也许得益于水之呼吸,被富冈抓握的触感类似于将手放入涓涓流逝的小溪,每一处手纹皆被柔和地接纳。
富冈义勇的声音此时听来悲哀,不是刻板印象的冷淡:“我的姐姐,小时的伙伴,都为保护我而死。之前我一直不配当柱。”
“说什么呢,柱是看各自能力,你能力到了,当然是柱。”
富冈闻言一笑,在昏暗夜色下,配合富冈僵硬抽搐的嘴角,称得上诡异。他突发感叹:“你也当然是好哥哥。即使你并不这么认为。”
靠,居然被富冈安慰了。不死川撇撇嘴,想皱眉但莫名凶不起来。他再抬眼,目光相碰,富冈背光,纵使不死川夜视再好,也捕捉不清对方细微的情绪。最终不死川嗫嚅道:谢谢。
03
在其后大半个月里,神崎葵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随意下床活动,但每当夜色降临,两人的生物钟便被准时唤醒,精力无处发泄,在对方的陪伴下就催化成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他们俩成了夜搭子,一开始只是各自在床上,或坐或躺,聊聊天:祢豆子送来的缝补后的羽织,宇髓天元送来的华丽而无用的慰问礼物,眼下事聊完,再延伸到儿时的故事。只有大致框架并不足以填满每个黑夜,然后更多的细节揭露,这才得知两人的生长环境迥异。不死川讲述煤车木头车把上的倒刺,吐槽人渣父亲的作为;富冈义勇的背景则温馨许多,春时放风筝,夏时游泳,秋时赏落叶,冬时吃热乎乎的萝卜鲑鱼。
但富冈不为自己的过往更温暖而同情对方,现在他们同躺病床的遭遇,正说明不论来路如何,如今处境都一样。甚至因为曾经拥有过那么具体的美好,当生活逐步崩塌时更难接受。不死川则走过一段路便抛下一段路的执念,只顾一直向前,没有心思怜悯自己。谈及加入鬼杀队的契机,两人更是没有互相安慰,没有矫揉造作的情绪表演,纯作分享,只当故事。
随后故事分享完毕,再度无所事事,两人咬牙,仗着多年锻炼的强健体格,偷偷地、瞒着神崎葵下床活动。
放大胆量的开端是富冈义勇要求不死川帮他剪发。当天下午他刚在人帮助下洗了头,等晚上彻底阴干,又动了剪头的心思。不死川在怂恿下头一次站到地上,第一步还有点摇晃,以富冈为柺,之后除了腹部稍有不适,已能行动自如。不死川拥有的技能比想得更多,为照顾妹妹学会了梳头、束发,但剪头实属第一回。毫无犹豫一剪下去,富冈本就蓬松的头发炸开,前后并没分别处理,没有层次地散成了蘑菇头。等富冈义勇转过身,不死川看着自己的“杰作”,一个神色平静照常,但被厚重头发包住脸的富冈,富冈和圆弧发型,不协调的幽默挑逗着不死川的眉毛。他压了又压,实在憋不住,双手抱着对方的头,放声大笑。不死川习惯性向对方寻找重心支撑,出声的笑引动腹肌伤口,富冈叫了他几遍,不死川只顾趴在人身上笑。
当然,富冈翌日便叫来人帮自己修剪好发型,两人也不出所料被神崎葵念了一顿。可胆子一旦撑大,便收不回去,更别提是双人作案,胆量宛如被吹大的气球。即使明知晚上会有蝴蝶屋的人夜巡,两人还是肩并肩走出了屋。活动范围仅限蝴蝶屋内,水柱风柱的历练送他们造访蝴蝶屋的次数数不胜数,尤其不死川,但夜游着实是第一次。
夜色清淡,世间事物的颜色及确切形状隐入统一的蓝黑调,熟悉的黯淡世界,其实别有一番风味。正因万物皆模糊,定义的界限也变得暧昧,事物不再是白日的反复,而能被解读为别的东西,连最为普通的树也添了趣味。两人蹲在小池边,安静地凝望竹筒盛载流动月色,水流无规则地切割月,月亮渴望弥合,拉扯、聚拢,又迅速被水纹分离。
临近满月,月亮像一个被捏歪的秋饼,随十五将至,每日被人推正一些,最终呈现一轮圆月,泛出淡黄光晕,明亮如火,照耀一圈薄云,星光熠熠。这样的星夜他们零散见了好几回,似乎成了某种夜间惯例,两人的话头停下一分钟,打个眼神,便一溜摸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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