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三人来到山下里，便有一人站在店门口，早望见杨志，抡起胳膊就叫喊：“就是你这厮白日里闹我们的地盘！我正愁没地方找你，你却回来讨打！”便拖条杆棒枪奔将来。
杨志立脚住了，正要取出朴刀来与他斗，却被鲁智深拦住。智深道：“都不要动手！”那人认出智深，自知不是对手，收手道：“兀那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
杨志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那人撇了枪棒，拜道：“莫不是东京殿司杨制使么？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杨志扶他起来，问道：“足下是谁？” 那人道：“小人原是开封府人氏，乃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人都唤作操刀鬼曹正。小人入赘在这个庄农人家，那灶边妇人便是小人的浑家。不知制使缘何与这位鲁师父共同来此？”
两人便把松树林相遇的事说了。曹正道：“既如此，请进去说话。”众人便回屋里，请杨志并鲁智深到里面坐下，置酒食相待。
那林冠也在，以为林黛玉被劫遇害，哭得昏天黑地，尚未清醒，众人便来替他抹胸口，锤背心，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昏了。林冠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认出了杨志，刚要发作，众人赶紧把来龙去脉说了，他才停息。
林冠朝曹正道：“没想到你竟是林教头的徒弟，看来在此相遇也是命中的缘分。我是林教头的义子，这位是林教头之侄，堂弟之女，我二人正要去梁山泊投奔他，不想路上得遇兄长。”
杨志大惊，看向黛玉：“你竟然是林教头的……”话未完，智深挡在他身前，指道：“你先前唐突了教头的亲眷，你且与她赔个礼。”
杨志手忙脚乱地过去，支吾道：“俺出于一时冲动，险些酿下大错。”林黛玉正眼也不看他：“说是一时冲动，其实是强抢民女。”杨志把头垂得更低了：“以后必尽全心全力尊敬你，绝不再犯。”黛玉问道：“是再不对我一个人犯，还是再不对所有人犯呢？”杨志却被问住了，说不出话。
鲁智深看不下去，叫道：“这有甚么好犹豫的？别人问你，你便答应。”黛玉冷笑道：“也不知道是真的犹豫，还是被戳穿坏毛病了！”智深正要说话，杨志忙叫道：“洒家从不干那等事！从没有那种毛病！这回不知为甚么……”黛玉道：“原来如此，以前确实没有过，只是这回萌芽了，幸好让鲁大哥止住。”杨志自知理亏，只一味低头，不再言语。
鲁智深摇头道：“这厮也不爽利，这就逃过去了，不敢直面过错。”
当下林黛玉回客房去歇息，剩余几人商量之后去路。曹正要留他们住几日，杨志拒绝道：“如此确实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曹正道：“既如此，制使要投哪里去？”杨志道：“洒家本欲投梁山泊，只是那梁山泊的头领王伦当初苦苦相留洒家，俺没应允，如今脸上添了金印再去投奔，显得好没志气，因此踌躇未决。”
曹正应道：“说的是。小人也早听说王伦那厮心胸狭窄，容不得人。许多人传说，林教头在山上，受尽那厮的气。林教头连自保都顾不得，何况家眷一齐去投？制使与鲁师父都是如此人才，何必去走那一趟冤枉路？此处不远却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唤作二龙山，山上有座寺庙，唤作宝珠寺。如今寺里住持还了俗，聚集四五百人打家劫舍，为头那人唤作金眼虎邓龙。制使若有心落草，可到那里入伙。”杨志道：“既有这么个去处，何不去夺来？”
于是备说攻打二龙山一事，曹正提议假装绑缚酒后狂言要打山寨的鲁智深，把他献上山去，混入寨中，见到邓龙后再厮打起来。当下四个人拟定计划，便要次日行动，今晚且先歇息。
深夜时分，窗棱上托起一盏素酒也似的明月，映得室内皎洁。杨志独自坐在床上，不禁触景生情，思潮缠绵。
“隔壁就是她的房间……”他的思绪和视线一起渐渐飞远了，“俺确实脑子没转过来，应该像那秃厮说的，直面过错才是。当然，现在想再多都是马后炮了……不知道她怎么看待俺那时的表现？今后又将如何对待？俺应该现在再去赔个礼么？之前围着的人太多，俺不好发挥，还是得私底下才能畅所欲言，明早又不能单独相处了，所以现在是个好机会……可是，她肯定正在睡梦中，俺就这样深更半夜地找上门，只为了说两句好话，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反倒弄巧成拙，教她为难……也罢，就赌这一回，要是她醒着，俺就实话实说，要是她睡着了，俺回来就是，反正就这几步路。”
于是下床出门去，不料正撞上坐在林黛玉门前的鲁智深，两人面面相觑。
智深问道：“你来找人？”杨志点头。智深道：“你之前如何在众人面前向她赔罪？却恁地出尔反尔，洒家现在便与你再战几百回合！”杨志道：“俺并非要出尔反尔，只是放心不下。”智深道：“你与她又无深交，放不下甚么？”
杨志道：“俺是想，明天攻打二龙山必定得手，届时，俺也算个山寨之主了，有一方地盘，有粮有房有田，料这一带人也不敢来冒犯，所以……”智深道：“有话直说，别绕来绕去。”
杨志思忖片刻，说道：“我想让她做我的压寨夫人。”
“哈？你之前认识她？”
“难道我还必须得找出个青梅竹马来当压寨夫人吗？”
“你很了解她？”
“之后有的是时间去了解。”
“俺的意思是，你们不是两厢情悦，怎能强逼凑对？”
“洒家并不打算强逼甚么，只是有这个心愿罢了，所以现在来找她熟络一下，循序渐进，不行么？”
“你凭甚么看中她？”
“俺是个粗人，也知晓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就是看她容貌！”
“对。”
“你不能看些别的么？”
“身材，衣着，性格，气质，都看了，而且她是林教头的家眷，洒家与教头也算兄弟一场，这难道不是亲上加亲的美事么？”
“你难道不会看内在、看美德么？”
“当然也看啊，难道看了外在就不能看内在了？俺被外在吸引，靠近后就慢慢认识内在了，这不冲突吧？”
“生辰八字？”
“关爷屁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俺们都是孤儿。”
“你这厮可是作怪，肤浅至极！”
“怎么肤浅了？”
“洒家始终认为，应当以内在为重。”
“哦，那你是觉得她的内在不行咯？”
“俺没说过这种话！”
“那你其实是觉得她的内在很好吧？”
“当然。”
“你也不过才见到她几个时辰，凭甚么这般说？”
“可教头的侄女实是个好女子。”
“那俺们没有区别。”
“如何没有区别？洒家是看她聪慧伶俐。”
“行，你是大哥，你高尚，你更有内涵。”
“你操之过急，应当了解她后才下决心。”
“嗯，知道了，那俺可以敲门了吗？”
“只看容貌就是肤浅，容貌迟早会衰老。”
“哦，那趁衰老之前，俺赶紧敲门试试。”
“你眼里就没有外貌以外的东西了吗！”
“没有，怎么？”
“你！”
正在相争之时，房门开了一道缝，里面传来林黛玉睡意朦胧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吵什么？”
二人退后一步道：“实在对不住，俺们不说话了，你且安心去睡。”
次日晌午后，林黛玉正在教曹正的浑家理鬓描眉，林冠回来备说：“杨制使搠翻了寨中好几个，鲁师兄一禅杖把那邓龙的脑盖劈作两半个，寺前寺后五六百人都来归降投伏了，如今两人做了山寨之主，正在上面置酒设宴庆贺。”
黛玉听到他说把人脑袋劈开，吓得心跳如雷，缩在妇人怀里不肯抬头。
林冠劝道：“那梁山头领王伦为人促狭，教头如今自身难保，如今俺们两个去投，恐怕徒增负担。便是教头知道了，也一定会同意我们暂居二龙山的，起码鲁头领十分照顾人，我也会倾心倾力保护你的。权且在这二龙山过一段时日，教头得了空闲时，自然会接我们。”林黛玉听了，也反驳不得，只得一同上山来。
看那三座关时，端的险峻：两下里山环绕将来，包住这座寺，山峰生得雄壮，中间只一条路上关来。三重关上，摆着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过得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看时，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城。寺前山门下立着七八个小喽罗，见林冠来，皆唤小头领。
当下众头领自与喽啰们摆桌贺宴，分班列次，几百号人只顾大鱼大肉，耍枪弄棒的，拼酒打鼓的，三拳两谎的，放声歌唱的，顽不尽光景，说不完快活。不在话下。林黛玉走了一趟山路，一身怯弱，只在禅房里将养。
鲁智深回宝珠寺禅房里。他做梦了。
梦里杨志说：那地上女子却是洒家一个亲眷。他呸了一声：亲眷你个鸟！你当我是没脑子的吗！杨志被他喝走了。接下来是智真长老：智深啊，你要记得五戒啊，不要杀生，不要偷盗，不要邪淫，不要贪酒，不要妄语。他说了真心话：早就犯戒犯了个遍，差邪淫这一个？智真长老被他吓跑了。
他扶额，啊，该死，怎么可以这样？兄弟，长老，你们等等，别走，我真的没有那么想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追了上去，却突然被绊倒了。
抬起头来，眼前竟站着一个白得可以照亮黑夜的少女，独立在树阴之下，正幽幽怨怨地哭泣着，惹得林里一时纷乱。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不期这一哭，竟引得花溅泪、鸟惊心，那附近的草木砂砾都为其美貌而肝肠寸断，树苔夜露俱不忍再听，宿鸟栖鸦都忒楞楞飞起远避，舍不得见她难过。
他躺在地上，始终仰视着她，没有站起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连同脑海中的兄弟和长老的形象，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只有被少女的体香勾引后痴迷酥倒的这份心情是真的，只有想把脸埋进她乳龘沟里的这份躁动是真的。
少女像一面镜子。这样的一个少女，娇滴滴地立在泥泞的闪着雨露微光的水坑中，成为整个深黑色的森林中唯一的一道浅白色风景。雨夜，这样的一个少女，吹弹可破的，在泥泞中傲立的，如同在玫瑰木上生长出来的，绝代姿容的，在黑暗中发光、在风刀霜剑中怒放的，二八妙龄的，少女。大雨在高大的树木之间活动，在每一片树叶和每一根枝桠上跳跃，在每一寸泥土中翻滚，如同鲜血在人体里流动，如同某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在少女的面前晃动——哪个阴魂不散的人呢？肯定是杨志的吧。他妈的，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啊！
【曹正】
统御4，智力5，政治4，武艺5，体力4，蛮力4，精神力5。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孤月夜杨志争辩，宝珠寺鲁达梦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