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嫩嫩的手掌,攥住人的食指时,仿佛彼此之间也产生了奇异的联系。
这是周普在满月宴上被曹硕女儿牵住的第一感受。
陈在林则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个小孩拉着一个更小的小孩。
宴席开始,他给周普指明去路:“去那边那桌坐。”
周普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眼:“我不想坐小孩那桌,我坐在大人这桌。”
“嗯。”陈在林淡声道。
这人似乎对吃席不怎么感兴趣,而坐在曹硕家旁边商量着什么,周普待在原地又听了一会儿,听清他们在商讨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
请月嫂可以减轻家务负担,可每月还要还临昭高昂的房贷,凭他们家的工资又难以支持……
这就像是一个无解的方程组。满足第一个方程的答案,永远不满足第二个。
虽然有六个钱包的助力,曹硕一家仍要耗费十余年的时间。
从青春正盛时笑弯的眼睛到眼袋、黑眼圈、眼角细纹。
周普注视着真的在想办法的陈在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可能陈在林在自己看来是颓废、是麻木。但在别人看来,却是妥帖得体的,是情绪稳定的,这里不需要一个活泼好动的陈在林。
就算心情再不好,这人依旧能稳稳当当和别人敬酒,再反观自己,很容易发脾气,也容易冲动,或许他才是更加情绪化的那个。
周普一瞬间说不上来的疲倦,兀自坐回了原先那桌。周围有讨论琐事的,喝酒吹牛的,抢糖抢肉的,唯独他像个透明人般静止着、旁观着,与任何一处都格格不入。
酒桌上的人们站起身,端着酒杯一口一个主任经理,玻璃杯相撞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叮叮当当地响着。衬的这里热闹非凡,好像这不仅是曹硕的喜事,也是他们的喜事。
那些交错挥舞的人手,让他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和妈妈一起去逛街。
尽管每个大人都长着不一样的面孔,但是从他这个角度看,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街上都是密密麻麻交错的人腿,像森林、像迷宫,找不到出口。
他学着这些人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倒完了才发现,好死不死,是杯白酒。
刚喝一口,他内心真实的情绪就暴露出来。
可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情绪低落,直到低头时酒杯里落下一滴水。
他摸摸眼角,湿的。
周普你怎么回事,这是人家喜宴,你这样多晦气。
但是仿佛越这么劝自己,越憋不住,最后囫囵端起酒杯一口闷。
**的酒液混泪麻痹了舌头,顺着喉管滑入胃,酒精慢慢烧上脸庞,一瞬间什么情绪都烧没了。
他突然觉得,酒也没那么难喝。
~
酒阑宾散,随礼的钱都点完了,饭菜也被洗劫一空,留下服务员在收拾桌子。
陈在林扫视一圈,才发现周普手肘压在桌子上,脸枕在臂弯里睡着觉。
“这小朋友怎么睡着了。”曹硕怀里抱着孩子,在一边啼笑皆非,“一会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陈在林看了眼他熟睡的女儿说,“忙活一天了,早点回家吧,小宝也累了。”
“哎老陈,那就改天见哈。”
曹硕不多客套,带着老婆孩子先走一步。
陈在林视线转回来,抬眼一瞧桌面,这小子位置上的玻璃杯已然见了底。
又俯身在周普脸侧轻嗅。
得,喝的还是白酒。
他手掌托起对方脸颊,将唇靠近其耳边:“醒醒。”
被声音唤醒,周普努开迷蒙的双眼。
下一秒,这人竟用双手固执地攥住托着脸的手。
“陈在林,你能不能……”周普用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说,“……能不能别这样啊?”
掌心温软的触觉让陈在林一顿,随即轻呵:“怎么样?把你留在这,舒舒服服在地上睡一觉?”
“别像现在这样。我们去做点喜欢的事,不好吗?”
周普完全卸了力,脸颊往陈在林手心上一压,眉毛撇成了八字,断断续续地说,
“以前、总是挂在嘴边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不说了呢?明明只是十年而已。”
说着说着,他脸颊和眼眶的鲜红竟然连成一片,语气里也带上了难得一见的委屈。
而陈在林的表情却渐渐冷却。
理想是怎么消失的?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疲惫放弃了挣扎?还是随着人的成熟,终于认清了自己?
“周普,你真的,太天真了。”他无情地抽回被压住的手,“你的理想太崇高了,我们都活在现实里,不能免俗。”
可周普似乎没听他的话,嗓音带了点哑,话都说不利索,却依旧一昧地乞求着:“不行,你能不能……求求你能不能别这样……这不是我想象中的三十岁啊……是我不配有理想吗?”
陈在林没回答。
这在周普看来像是一种默认,于是突然小孩子般发起脾气:
“我确实!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成功人士,所以呢,所以我就不配有理想?我的努力就不作数了?我的感受就不用被在意了?”
他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戳着胸口忿忿不平着:“难道世界只属于成功人士?我呢?我没有发言权吗?”
骂完又瘪嘴,一副要哭的样:“是我不配吗?”
确实是醉了,一会儿哭一会儿骂的,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问。
陈在林沉默着垂眸,用指腹轻轻地揩去对方即将溢出的眼泪。
喜气洋洋的日子,怎么弄的这么可怜。
不过这小子,把别人揍成猪头,自己哭得还挺伤心。
他磋磨了下指腹,那点泪水就像突地钻进了他的身体,凝成了冰锥,一下一下凿着一处早就结了疤的伤。
很多事情他早该清楚、早该习惯、也早该麻木的。可他没法再说一句丧气话,因为他又心软了。
“配,怎么不配。”他轻声说,“我答应你。”
他能拿一个醉鬼怎么办呢。
闻言,周普迷茫地眨巴两下眼,睫毛还有些湿润。
好在因为这个承诺,哭腔总算止住了。
“上来,我背你回去。”
男人的臂膀宽大有力,周普愣愣地观察了半晌,最后慢吞吞地爬了上去,两条有劲的胳膊隔着羽绒服勒人的脖颈。
陈在林:“想把我勒死。”
周普也不说话,听话地松松手。
见他这副模样,陈在林也没什么脾气了,托着他腿弯把人背起来。
然后这小子头就往他脖颈处一靠,开始小声地哼歌。
约的车定位在来时的十字路口,陈在林背着人抄小路出去。
小路地面上今早被清扫过,只余下些积雪,路上又没什么人走,因此周普慢悠悠的调在整条巷子里格外清楚。
但不多时,这旋律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陈在林,这就是那天我在夜色唱的歌。”
“嗯。”
仿佛突然打开了话匣子,趴在肩膀上的人又开始小声叨叨:“我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明明表面看得人那么好。”
知道他说的是谢慈,陈在林垂着眼继续往前走。
“我想他那么有钱那么有名,能图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驻唱什么。可他……他就是看准了我没背景没后台。”
“我跟他走的时候,都想好我登台时要唱什么歌了。我想自己要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手,走上人生巅峰,我连衣锦还乡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
陈在林差点儿被他夸张的设想逗笑,但紧接着又听见他失落的声音:
“我还以为自己就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其实我是……是被命运选中的倒霉人。”
“后来我扇过他几巴掌,总觉得这巴掌也扇在了我自个儿脸上。”
“真疼。把他扇懵了,把我扇醒了。”
羽绒服之间有些滑,陈在林托着周普的双腿往上颠了颠,安静听他趴在自己耳边倾诉。
说实话,周普声音虽小,但是咬字清晰,还有逻辑,他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醉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我感觉我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了,就伸一伸手指就能碰到。然后它就,啪地一下。”
周普腾出一只手在陈在林眼前做出天女散花的动作,“碎了。”
他偏头固执地问:“你知道吗陈在林?”
陈在林语气如常:“又不能当饭吃,扫扫倒进垃圾桶里就行了。”
“陈在林,你不懂我。”
“你也不懂。”
“我不懂什么?”
“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我……”周普突然拔高音量,“没有靠山,没有后台又怎么了?!早晚有一天!”
这一下实在出其不意,陈在林耳膜被突击了一下:“小点声。”
“我,周普。”周普恍若未闻,大言不惭、掷地有声地说,“早晚有一天,我就是那个靠山、那个后台!”
这一波狠话使整条小巷都响着回声。
信誓旦旦的发言让陈在林眉心一跳。
“然后我就能腆着脸跟别人说‘哥给你撑腰’,这话就撂在这儿了。”他说着命令起自己唯一的听众,“鼓掌,听懂掌声。”
“不鼓。”
陈在林双手还箍着他的腿,根本没法完成这个动作。
“你不给我鼓是吧,那就别怪我了。”周普咬着耳朵狠声威胁。
“嗯。”陈在林配合着。
“别怪我自己鼓了。”周普说着腾出双手给自己鼓了几个脆生生的巴掌,同时也失去平衡向后倒。
“……”陈在林眼疾手快地把他向前拉回自己肩膀,警告,“不想摔成傻子就抓紧我。”
闻言,周普重新搂紧他的肩膀,不再吭声,好像又陷入了沉睡似的。
陈在林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白晃晃的雪地。
刚才这小子说的话,明明可能是醉后的一句发泄,却让他心跳久违地加速。
前段时间他刚对周普说过,对付特权的办法是去找靠山和后台。
然后周普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他自己要成为一座靠山。
陈在林意外,也不意外。他知道,周普一向是个野心家。
终于走到路的尽头,面前是一条平直宽阔的柏油马路。
一辆辆轿车飞速窜过,陈在林目光虚空地越过重重车顶。
“还给别人撑腰。”他站在路边抬了抬人,语气轻飘飘地像自言自语,“先活好自己的吧。”
许砚书快登场了~
碎碎念:其实我最开始的设想是写出身普通、没有光环、甚至有性格缺陷的小人物们突破认知局限的故事,最近突然发现这种文放在这里确实稍显酸涩了。(下一本开纯甜文)。本来想把它写成轻松向,但逆袭好像又不是件轻松的事。写着写着就意识到这本节奏确实慢了,以后会改进,感谢各位阅读~[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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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满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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