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周日的早上。
清早起来,陈在林简单地做了个早餐,不说好吃,但勉强能入口。
端上桌时,他顺手翻看了下餐桌上那摞得半高的书:“给你的钱又拿去买练习册了?”
周普:“昂。”
陈在林:“你手好了?还刷题。”
“本来伤的就是左手。”周普把拆了绷带的手展示给他看,“而且现在都结痂了,没什么事。”
伸手去摩挲那结痂处,陈在林表情略有缓和,但还是皱眉:“你干什么不好,染上刷题的瘾。赶快给我戒掉。”
“……你这什么话。”周普啧了声,“现在我又没工作闲在家,刷题是我学生的天职。”
“下周一我到久源市出差。”陈在林松手,冷不丁道,“一千块钱确实买不了什么。我给你订了机票,你跟我一起去。”
周普一愣,缓了一会。
“也行,破费了。”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被咸得咳了下,“哎呦这菜……挺好的。”
看在陈在林破费的份儿上,周普硬是夸了两句。
陈在林想带周普一起去久源市是有原因的。
一来谢慈应该就住在临昭,他的存在让陈在林给临昭这座城市打上了危险的符号,把周普单独留在这儿就等同于把他丢在虎穴狼窝,绝对不行。
二来久源市也是旅游城市,周普近来情绪不佳,正好带他换个地方换换心情,陈在林完成工作的一两天后,还可以多逗留一会儿,带周普散散心。
周一早坐飞机两个小时到达久源市,周普和他同住一间大床房。
单独订的机票和他同舱,到了地方也是另外开销。
隔天陈在林和同事外出工作时,周普就能到附近转一转。
第一天工作结束的傍晚,陈在林带周普在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厅吃晚饭。
这家餐厅占地面积大,包间房门是日式原木推拉门,门外是取餐区。
陈在林结束用餐准备结账,而推门那一刻,碰巧一个男人经过。
男人身量目测比陈在林矮,但比周普高。留着偏长的中分和发尾,眼睛的线条优雅流畅,皮肤白皙,脸型偏窄。
明明穿着现代的西服,整个人却呈现出古风水墨画的质感,如果留上长发叫他一声大美人也不为过。
看清面前人时,周普的瞳孔骤缩,就连一向淡定老成的陈在林,也一时间停下了动作。
不过他们震惊的不是大美人的脸有多好看,而是他的脸有多熟悉——
许砚书?!
也不怪他们晃神。周普情窦初开的白月光,陈在林当年未修成正果的暗恋对象。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逢,难免让人措手不及。
许砚书侧眸扫向这边的那一刻,周普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怎么没喷点男士香水?
陈在林这个混蛋玩意儿昨天抽了烟,自己还和他睡在一间房,不会沾上烟味吧?
而被暗骂了好几遍混蛋的陈在林,现在淡定得很。
实话说,他除了刚开始小小的惊讶外,之后就没有太大的感触了。
他瞥见周普暗自整理领子又挺直了腰板,激动得尾巴都要出来了,于是在心里嫌弃了一下:出息。
“周普?”许砚书目光触及他们时也是一惊,但还是反应很快地伸手上前,“好久不见了。”
周普立刻回握住他的手:“好久不见。”
陈在林冷眼旁观,腹诽:出息。
许砚书的笑容凝滞了一瞬,最后从容得体地回:“你好。”
说完走进他们的包间,看样子是要叙叙旧。陈在林再次拉上门,周普也往回走。
谁料周普松开手还没落座,许砚书就彬彬有礼地向陈在林递出左手:“周普,好久不见。”
陈在林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在大学时改了名,许砚书应该不知道。
他从前的名字就叫周普。
陈丽鹃在生他之前流过一胎。为了保住孩子,因此就起了一个好养活的名字。但毕竟“狗剩”什么的确实不大好听,所以就取了一个单字“普”。
普通的、平凡的。
高中毕业后,陈在林不想再随父姓,也想拥有一个更有意义的名字,所以改了名。
他的名字是依据陈丽鹃名字取的,森林是鸟停歇的地方。有鸟在林,他便取名为陈在林。
周普这个名,他太久没用,还真以为刚才叫的就是他身边的人。
仔细想想,许砚书怎么可能认识魂穿过来的周普?
“他身边的周普”也是刚想起这茬,僵硬地在矮凳坐下了。
陈在林伸出遒劲有力的手,象征性地和许砚书握了一下:“好久不见。”
坐下之后才推出一张名片说:“我现在改名了,叫陈在林。”
“嗯,好的。”许砚书虽然惊讶但又表示理解,紧接着带着疑惑看向周普,“那这位是……?”
下一秒,陈在林抬抬下巴,撒谎不打草稿道:“这是我同事,周普。”
许砚书又吃了一惊:“你的同事也是这个名字?那你们很有缘分。”
周普赶紧瞎编道:“就是因为我叫周普,跟他以前的名字撞了,所以他才改名。”
听起来很合理。
还能撇开这个让他有些嫌弃的“缘分”。
“哦。”许砚书点头,“你看起来很小,是实习生吗?”
周普模棱两可道:“嗯。”
许砚书出于礼貌询问了两句“陈在林的同事”,之后便回归了他们的叙旧。
“这么算起来,我们也有十几年不见了。”许砚书笑得温文尔雅,“你变化还挺大的。”
陈在林也发自肺腑地说:“嗯,你也是。”
周普在旁听陈在林和许砚书的交谈中,才知道,许砚书的履历和他的外表一样出色,谈吐大方又温柔,国外名校研究生,现在在海州的知名企业做法务,这次也是出差来到久源市。
聊着聊着,许砚书突然浅笑摇头道:“当时我对你还挺有好感的。现在,也长大了。”
陈在林和许砚书对视一眼,就明白了他所说的好感就是喜欢,也短暂意外于对方的开诚布公。
可“当时”这个前缀,是本身带有时效性的词,放在现在说,这个“好感”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看似是表白,其实却把他们的距离拉长了十万八千里,整整十二年。
但如今听到,他发现自己并不为此惋惜。
回忆固然很美好,但真的碰到记忆里的人,把往事摊开了再看一遍,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果然,回忆只适合回忆。搬回现实中,什么也不是。
陈在林释然笑了下:“当时我也一样。”
说出这话时,他是坦然的。
不仅仅是因为许砚书变了,也是因为他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遗憾反而释然了。
许砚书只是浅笑着回应:“嗯。”
但凡有一方余情未了,这些话放在这儿都是尴尬。但他们很自然,这只说明一件事情,他们都不喜欢了、不在意了。
当时陈在林确实是喜欢过许砚书,现在也确实是不喜欢了。
当年的感情诞生于同病相怜。周普或者说陈在林是单亲家庭。许砚书他爸妈闹离婚,跟了他妈,也算是单亲家庭。
但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许砚书跟周普不一样,光听名字就知道取名的人文化程度不同,陈丽鹃可能连“砚”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许砚书的妈妈是外省的高知,只是当时在打离婚官司回了她奶奶家,暂时居住在粒城,把许砚书转到粒城读书,高考再回本省考试。
怎么形容呢,可以说粒城是许砚书家庭的下限,却是周普家庭的上限。
所以,他们人生目前也只有在粒城一中上学这短暂的平衡点。
有时候陈在林会怀疑爱本身就是一种错觉。
不是成年后的现实拆散了他们,而是他们本来就不合适,只是上学的时光给了他们能在一起的错觉。
~
周普没看出两人眼神的你来我往,只在许砚书开口说“好感”的时候骤然睁大了眼。
彼此告白,这难道不是离在一起就差一步了?
结果陈在林呢,就问一些工作,最近忙什么的客套寒暄,还有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陈在林不是会话术么,就不会旁敲侧击地问问许砚书身边有没有人?就这么任由重归旧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他替陈在林悲哀,也替自己忧愁。如果说陈在林是沉默着不开口,而他则是找不到了,找不到和这个时空的许砚书交流的切入点了。
十八岁时,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为一道解不出来的题苦恼,为一件课下的小事开心。如今,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方,话题不一样了,各自喜怒哀乐再难共情。
过于表面的寒暄让周普自然而然走了神,像极了满月宴那天,大人们聊他们的,自己吃自己的。
不知多久后,许砚书推开椅子拎起大衣,客气道:“在林,我最近还有工作要做,那我们改天有空再见吧。”
陈在林也体面道别:“嗯,来日方长。”
成年人口头上的改天基本上等同于后会无期了。
成年人的感情也是如此。
都不说,都明了。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到此为止。
而周普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嘴角勾着,无意识地悄声哼唱出一段欢快的旋律。
许砚书向外的脚步却突然顿了一下。
时间仿佛回到一个遥遥的夏日午后。
暑气未消,枝叶掩映。在小憩的课间,教室里窃窃私语。
而有个人趴在书桌另一边,眼里盛着日光和盈盈笑意,悄声对他说:“许砚书,我为你写了一首歌。”
许砚书突然就有些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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