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在林的担忧总是映射在噩梦中,这次午觉也不消停。
梦境里,他打开那扇熟悉的门,两个在沙发上纠缠的人影猝不及防地闯进视野,亲热缠绵到甚至无暇留意他。
房间内酒气烟雾弥漫,待看清沙发上的人,他手里的公文包砸落在地。
“周普,你在干什么?”陈在林瞳孔皱缩,厉声质问。
被压在下面的人衣冠不整地坐起来,不满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吃呛药了?”
和他厮混的男人也诧异回头:“这谁,你不是说你没对象?”
陈在林听见周普毫无顾忌地回复:“就是室友,不用管他。”
于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轰然炸裂,只在一瞬间,眼神变得阴鸷可怕。
他几步向前,像拎垃圾一样,拎着那个男人的衣领把人大力摔在地上:“给我滚。”
男人被吓了一跳,拎起衣服,夺门而出。
“你……”周普撑着手肘坐起来,像是不解,“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陈在林虎口用力掐住周普脸颊,迫使他看向自己:“谁准你带人回家的?那是谁?”
手上的力道大得好似要把人下巴掐碎,惹得周普不悦地皱眉。
“怎么这么惊讶?你不是都知道吗,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周普拍开他的手,抬眸看向陈在林眼底,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什么关系,要你管我?以后我跟谁干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这话……好熟悉。
他曾经也对周普说过。
“一起玩而已。你去外面一趟,失忆了?”周普掰着手指继续说,“我数数,今年是我来这里的第几年了?都第五年了,怪不得你从前总是沉迷这些,这些好东西不早点分享给我?”
说着轻佻道:“刚让你吓走一个,我还得去再找别人。”
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可却好像不是那个人了。
周普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陈在林只感觉眼眶酸涩,攥住对方的手腕哑着嗓子说:“你不准找别人。”
周普挣脱不开他的束缚,干脆两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轻佻地笑道:“你发什么疯?还是说,你今天没找到伴儿,想跟我试试?”
所有力气似乎在这个瞬间丧失了,陈在林只无言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不是周普。
他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周普。
周普暧昧地贴近,等待回复。
失魂落魄了片刻的陈在林突然说:“你唱歌吗?”
“唱歌?”周普一愣,费解地想了半天,最后咬了下唇,意味深长地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你想听什么歌,我床上唱给你听好不好?”
陈在林咬着后槽牙:“周、普。”
“这么着急啊。”周普笑得肩膀轻颤。
他歪着头打量人,却见刚刚还厉声质问的高大男人,脸色突然变得颓败,挺直的腰板弓下来,像是被什么击垮。
梦中的周普还在困惑,下一秒便突然被对方搂入怀中。
“你不是说过。”陈在林弯着腰,头低垂到他肩膀,声音闷闷的,“你不是说你是来帮我的吗?”
周普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帮你干什么?”
有的话,听的人还记得,说的人早忘了。
僵持两秒,周普似乎感受到了肩膀上一阵湿意:“你……”
陈在林一言不发,只把人抱得更紧。
他只是不想让周普重蹈覆辙,经历和自己一样的烂事。
他宁愿周普一辈子是只井底之蛙,望着井口的天,也好过跳出井被它者生吞活剥。宁愿他一辈子是朵温室的花,受着人工阳光,也好过在野外被人折断踩踏。
可是为什么,他的花还是早早地枯萎了?
他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千年不变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然后变得扭曲狰狞,直到眼眶通红。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悲恸的哭声。
~
自打他们失业后,早上起的晚,中午睡得晚,一觉能睡到五六点。
这次周普难得醒得比陈在林早,却发现身边的人有些异样。
陈在林明明在睡觉,眼角却滑下一行泪,睫毛无意识地翕动,像是陷入一场无法挣脱的梦魇。
周普僵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陈在林流泪。
如今眼泪却像失控了一样在不清醒的时候肆意流淌,眉头紧皱,露出内部如同孩童般的茫然和脆弱。
原来陈在林也会有这种时候?什么梦能让他恐惧到这个程度?
周普惶恐地去推床上的人:“陈在林。”
推了好几下才把对方叫醒。可这人睁眼后两眼还是失焦的,好像还深陷在梦境中没缓过来。
也不说话,就眼眶猩红地死盯着周普。
周普真让他吓到了:“你怎么了,别用这种低级招数吓唬我啊。”
他的手指在陈在林面前晃了个来回,终于把对方的魂给叫了回来。
而这人身体前倾,手臂慢慢抬起来。周普下意识想躲,可反应过来后就停下了。
对方慢慢地……慢慢地环抱住他。
周普想,既然自己哭的时候都能得到陈在林的擦泪服务,那陈在林难受的时候,让他抱一下,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双手也就慢慢地攀上了陈在林的后背,下巴也乖乖地搁放在他的肩膀上。
感受到了周普的这一举动,陈在林有力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衣服被攥出褶皱,炽热的两具身躯静静地拥在一起。
房内没开灯,昏暗得如同他们谈论世界末日的那天。
陈在林记得有个结论是说,傍晚五点钟,是倦鸟归林的时间,人最容易孤独。
平时假日的这个时间点,他从不一个人待在家里,因为心里会产生一种虚无感。
以往他只能借用香烟酒精去麻痹、去抵抗那种虚无感。
可这次好像不用再刻意地逃避了,他在暗中看见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里立刻被某种东西填充至饱胀,充盈到漂浮在房间上空。
或许可以称之为,归属感。
在拥人入怀的那一刻,他有种错觉,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有他们两个人就够了。
“周普。”陈在林边抱着人边叫道。
周普:“嗯。”
“别离开我。”陈在林用刚醒的沙哑嗓音说,“我就剩你了。”
“不会。”周普回答,“我也就剩你了。”
陈在林闷声道:“骗人。”
周普:“没骗你。”
陈在林:“许砚书呢。”
周普想了一下,坦诚道:“那不一样,他是我喜欢的人,你又不是。”
“……”
好嘛,说完这句,陈在林就像是想把他勒死在怀里。
“不过。”周普轻咳了一声,“还是跟你最熟。”
闻言,陈在林松开怀抱,去寻找那一双的眼睛,温柔地循循善诱:“你对我是最独一无二的,你呢,你怎么看我。”
“可不是独一无二,你还跟谁又打架又吵架的?打还不好好打,还放水。”周普挖苦道。
原来他都知道。
陈在林:“那不是怕伤到你。”
“怕伤到我?你这人真的反复无常,一会变一个样。”周普抬抬眉,依旧不为所动。
陈在林:“怎么就变了。”
“你以前说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周普翻起旧账,“你竟然说最讨厌我这种人。”
越说越气,干脆和刚才抱过他的人拉开距离:“你知道你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么?我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么伤人的话。”
“没有么。”陈在林也没想到周普还记得这句话。
毕竟他以前听过比这更过分的话,而他这句脏字都没有,只是说讨厌。
“因为这是你说的,最亲近的人扎的刀子最疼你知不知道。”周普这话说的又坦诚又别扭。
“最亲近”三个字,让陈在林心就像融化在牛奶里的巧克力,他去勾周普的指尖:“是我不好。”
但这招没用,话题一旦开了口子就止不下来了。
“我是从前的你,你怎么可以说最讨厌我这种人?哪有自己讨厌自己的。”周普任他牵着,仍旧耿耿于怀地小声重复,“你竟然说最讨厌我这种人。”
陈在林心里一抽,再次低眉垂眼:“对不起。”
周普觉得人的情绪有时真是奇怪,被陈在林说的时候他还能顶两句嘴,怎么好声好气地道歉了,反而心里更委屈了?
他忍了忍,没忍住。眉毛撇成了倒八字,看向对方眼底:“那些人说我蠢都无所谓,可是怎么……连你也不向着我。”
这句落寞又受伤的抱怨,几乎一刀把陈在林心脏扎穿。
这一刻,他是真想回到那时候,剖开自己的胸膛看一看,自己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就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陈在林有些懊恼地偏头耙梳了一下头发,平复了一下想扇自己几个耳光的心情。
他拇指蹭蹭周普眼底:“那你说讨厌我,是不是也是气话?”
周普哼一声避开,否认:“我就是讨厌你,你都讨厌我了,我还不能讨厌你?”
“都是我不好,那天我说的是胡话,我其实不讨厌你,我最在乎你。”陈在林温柔道歉。
周普别过脸,作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就能让我改口。”
“你讨厌我也行,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乎你’。”陈在林百依百顺。
停顿片刻。
周普的意外和茫然里,又夹杂了点不相信:“为什么?”
“没有太多理由,就因为你是另一个我。”陈在林说,“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和你拥有像我们这样的关系。”
空气一时宁静,卧室狭窄的窗送进来一缕天光,照着漂浮在半空的细小尘埃。
周普身体僵直了半晌,终于声音瓮瓮道:“我也没特别讨厌你,就还行吧。”
陈在林唇角弯了弯,又伸手把人揽入怀里,而对方没有拒绝。
他跟周普的感情很矛盾、复杂。不能单纯用好或者不好来形容。
观念不同待在互相折磨可又舍不得离开彼此。
相互嫌弃却不允许别人嫌弃。
一边数落着对方的缺点,一边又被对方的优点吸引。
希望对方受挫以证实自己的观点,却又不希望对方真的受伤和伤心。
骂是真骂,打也是拳打脚踢地真打。可希望对方活得更好也是真的。
骂着嘲笑着嫌弃着,却又爱着依靠着维护着。
为什么呢?他们也解释不清楚。
胸膛里的心脏隔着单薄的衣服和皮肤跳动、撞击。
好像也不需要特别的理由,陈在林和周普不约而同地想:
只是因为,这是世界上另一个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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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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