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跟着陌生男人在鼓噪的音乐中穿过层层人群。原路返回到酒吧门口时，才被夜风吹得清醒了点儿。
男人还在滔滔不绝：“我就在临昭做高管，XXX公司你知道吧？光今年工资就七位数了，还刚提了辆劳斯莱斯，那些小家伙都想坐坐我的新车，我都没同意，你要是想坐坐我的车……”
“我不想。”周普很干脆地打断。
他听了一路这人的光辉事迹，听得云里雾里。
烦透了，这人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听校领导上台讲长篇大论都没这么难熬。
而最让人难受的是这男的嗓音，真想看看他是不是把拖鞋藏嗓子眼里了。
“或者你可以去我家看看，今年我还在临昭新买了一套……”
“你不是说知道陈在林吗。”周普听烦了，“他在哪儿？”
语气里带上了很明显的不耐烦，偏偏对方不知好歹，极其暧昧地掐了下他的腰：
“找那个男的干什么，不觉得哥……”
周普啧了声，手肘用力，直接给这人来了个肘击。
男人被杵得后退两步，差点栽倒。于是立刻恼羞成怒，想伸手过来捉人。
周普正要反击，但男人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攥住了。
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嘲讽：“还揩什么油呢，自己一身的油腻不够用么。”
“……”
是那种很自然的、略带低哑的声音，比卡拖鞋的声音好听多了。
周普抬眼，他找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
“陈在林你……”
话没说完，只见油腻的男人面目扭曲地痛呼一声。
而陈在林手背的青筋绷起，垂眸睥睨男人片刻，才漫不经心地松手：“滚。”
男人也是一个光会吹牛的怂货，手腕被拧得生疼，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松手一瞬间便脸色铁青地灰溜溜遁了。
原地只剩下两人，周普立刻扯住陈在林大衣袖子质问：“行啊你不回家，就来这儿玩？”
陈在林一抬胳膊，轻易扯开，散漫道：“我一个成年人来酒吧不是很正常？你不喜欢就待在家里，轮得着你管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周普撇了下嘴，“你来这种好地方竟然不带上我一起？”
“……”陈在林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你来做什么。”
周普对这里的酒色没有兴趣，但舞台和音乐很吸引他。
不过，他只是反问：“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陈在林随口说：“缓解工作压力。”
“我也想缓解一下学习压力。”周普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陈丽鹃和粒城一中管得有多严，我都多久没出来玩了。”
听见这话，陈在林眼皮一撩，默不作声地把眼前的少年打量了个遍。
柠檬黄的连帽卫衣外裹着米白的羽绒服，衬得脸也明媚。
在霓虹闪烁的酒吧门口更为吸睛，要不是陈在林站在这，八成又有人搭讪。
他早就觉得这张小脸应该是不少同性喜欢的类型，今天一来，果真是天菜么。
移开视线，陈在林讳莫如深地轻嗤：“就你这样，来了也是被缓解的。”
周普揣着兜，眨了下眼：“有什么区别？”
陈在林一顿，想起来：对，这小子听不懂。
那时候家里严，学校也严，他在上大学之前不怎么接触电子设备，在这方面就是一张白纸。
想到这点，情绪一下变得一言难尽，不耐烦的嫌弃、无可奈何、甚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纷至沓来。
他轻呵着扯下嘴角，说：“你这脑子，怕是被坏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你胆儿也太小了。”周普颇为自负，“哪有那么多坏人等着骗你呢。”
陈在林看着他：“知道刚才那男的对你有意思么？”
“对我有意思？”周普有些惊讶，想了想最后还是否定道，“没吧，就是废话有点儿多。”
陈在林提醒：“他说他的条件好，就是为了勾引你。”
“是吗？”周普狐疑，“我还以为那个人是喝多了酒随便抓了个人装逼。毕竟好多男的喝多了酒，就喜欢吹牛逼。”
陈在林轻笑一声，说得也有道理，不过——
“抓人装逼还要摸人腰？还要用气泡音说话？”
陈在林这么一说，周普才想起好多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这叫气泡音啊，我还以为是喝多假酒烧坏了嗓子。”他最后没忍住笑了，“我还想着多尊重一下残障人士，一直忍着没问。”
“……”
两人在酒吧门口站了好一段时间，富有节奏的音乐断断续续地闯入陈在林的耳朵。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勾起唇角，最后只是说：“下次多注意这种人。”
周普最烦说教，拉长声调回答：“嗯——我知道。”
陈在林看了眼时间，才瞧见零点调酒师的新消息。
调酒师：［你亲戚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么？］
陈在林：［有事？］
调酒师：［不明显么？］
陈在林挑了一下眉，敲字：［你喜欢他这种类型？你看我呢？］
调酒师：［……看你什么？］
默了两秒，调酒师回复：［别这样，我害怕死了。我个1……你知道，一床不容两1。］
陈在林：［那就别想了。］
陈在林：［走了。］
调酒师：［今天这么早就走了？］
陈在林：［嗯。］
有多久没这么早回家了？
以往这个时间点不是在公司加班，就是在酒吧喝酒。
他摁灭屏幕，跟周普说：“回家。”
“我才刚来。”周普略感惋惜。
陈在林说：“天黑了，回家。”
现在才九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候，酒吧的人只进不出，他们是少数要离开的。
周普挪了两步，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在林哥。”
回头，迎面走来一个俊秀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说话时轻轻按住陈在林的手臂。
不明状况的周普脚还没停，一下被陈在林攥住手腕，被迫和男人面面相觑。
楚希收回目光转而问陈在林：“要走了吗？”
陈在林：“嗯。”
他一时没想好怎么解释周普是谁，不过细想，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倒是周普听见楚希的声音就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上午打电话的人？陈在林说“玩玩而已”的那个？
他不是那种无条件包庇自己的人，现在站在“受害者”面前，也连带着愧疚，说话声都软了几分：“对，他要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说完，用“孽子当罚”的目光，剜一眼陈在林。
谁料楚希一把拽着周普的手腕：“我跟在林哥好长时间了。”
“奥这样。”周普没懂这话的深意，只垂眼看着被攥住的两只手腕，大脑缓冲中。
男人仍然维持着笑，作出挽留：“在林哥，你不是要去我家看我的新画吗？”
楚希是一个学美术设计的，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当差。
“改天吧。”陈在林疲惫道。
周普以为，这份情债自己有连带责任，于是出于良心去善后：“你可以先拍个照给他发过来，我让他及时查看。”
但楚希并不领情，朝周普看了两眼。
在心里带着敌意腹诽：这个小年轻看起来人畜无害，话术倒是高明，轻飘飘就把他的邀请揭过了，想提前赶人走，“让他及时查看”的意思，不就是在炫耀两人经常在一起、关系不一样？
陈在林有些无奈：楚希可能误会了他和周普之间的关系，攥着手腕的意思分明是想让他二选一。可如果把这小子放在这里不管，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周普盯着僵持的局面一脸懵：手拉手……转圈？
陈在林避开楚希的手，又松开攥着周普的手，拍拍这小子的后背：“行了，走了。”
“哦。”周普跟叫楚希的男人挥手，“走了啊朋友，改天再见。”
陈在林又拍了下他。
周普像只炸毛的猫，嫌弃地快走两步，也没听见楚希回话。只在临走前看到他眼里似乎含着幽怨和不甘，但他不懂。
～
陈在林一般来这里不开车，毕竟是来喝酒的，也不能开车回去。
零点不远处就是地铁站出口，每天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从这里出来，脱下西装便成了舞池里蹦迪的一员。
站在地铁站附近，周普问：“咱们怎么回去？坐地铁？”
陈在林：“叫了车。”
“哎。”周普还在思考刚才楚希的眼神，“他为什么非得要你到他家看画。”
陈在林以为他是没话找话，给他个“你看我理你吗”的一瞥。
下一秒，周普灵光乍现：“他的画不会是开了光的佛像吧？得现场拜一拜的那种。”
“……”陈在林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低头，定位地铁站附近，催着师傅来。
他不想和白纸（baichi）说话。
“哎。”周普胳膊肘又拐了下他，就不想给人清静，“你要是谈就认真谈，要不就别谈。刚跟前任分手就找现任，无缝衔接真的很渣。”
陈在林敷衍：“他前任比我还多。”
其实说的也是实话。
这人吊儿郎当的样让周普有些烦躁：“人家前任多是你玩弄感情的理由么？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你怎么做是你的事。你对感情不负责就是个渣男。”
他干脆地给陈在林扣上一顶渣男的帽子。
而后者为他的义正言辞感到可笑，补充：“我们都知道彼此不是真心的。”
周围的商业街霓虹闪烁，临昭总有看不完的广告牌，LED屏还轮番放着大牌化妆品的宣传语。
陈在林的脸看不清本来的模样，只隐在色彩斑斓里。
他心道楚希的画又不仅给他一个人看，他也不过是备选项之一。
但这都无所谓了，他们都一样，在这个偌大的城市生活，希望身边有个人能够弥补情感的空缺，至于这个人是谁，无所谓。
喜不喜欢的，更无所谓。
“那你们都是渣男。”周普掷地有声，“彼此都不是真心的，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说这话时，一辆轿车驶过，周普脸庞都被照得亮堂。
如果不是周普站在他面前，陈在林几乎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没什么警惕心，对感情极度认真，爱笑也爱生气。青涩莽撞，嫉恶如仇，相信善有善报，相信天道酬勤。是个乐观主义且理想主义的有志青年。
十八岁的他也认死理，尽管没谈过恋爱，却固执地认为要对感情负责到底，幻想着和初恋白头到老。
现在看，也挺天真的。
陈在林扯了下嘴角，不置一词，目光虚虚地落在马路对面的地铁站出口。
那里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被射灯照得明亮。
是一款益智玩具的广告。牌子上用很大的字体强调着广告语：“呵护每一个独一无二的孩子～”
背景是一群笑容灿烂的孩童，将手中的玩具零件拼接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陈在林视线停留了两秒。
恰巧此时地铁到站，站台涌出一群提着公文包的行人，没什么表情地匆匆从广告牌底下走过。
片刻，他终于自嘲般轻呵一声。
独一无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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