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早就发觉陈在林在盯着一块广告出神。
这人总是露出这样的笑容,不是嘲笑就是嗤笑,而鲜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还总摆着一副看明白琢磨透了的样子,周普不喜欢,甚至厌恶他的这种表情。这比他哭都好看。
虽然周普没见过陈在林哭。
周普问:“看那个做什么,想玩儿?”
陈在林置若罔闻,他总是不回应周普的问句。
周普也不在意,只是一脸慈爱地搭上对方的肩膀,笑笑:“想买就买吧林林,爸爸支持你。”
说完就被扯了一下脸上的软肉。
捏他脸的人说:“给我当爹,也不怕折寿。”
“啧,逆子。”周普立刻反手一拍,脸颊的软肉也跟着反弹了一下。
陈在林垂眸捻了下指尖,无意识地翘起唇角。
本来是不打算理的,但这小子笑眼弯弯的狡黠模样实在惹得人想欺负一下。
那一瞬间,他好似短暂地愉悦了一下。
~
九点十五到家。
周普嘴跟着肚子一起叫嚣:“我饿了。”
陈在林脱掉大衣,回:“嗯,饿着吧。”
周普:“……”
他福至心灵,又搬出在警局那一套,威胁着说:“我就这么饿死,你这里可就是藏尸地点了啊?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可不好过。”
边说边微弯了点腰,把脸凑到陈在林眼前找存在感,还自下而上冲对方眨两下眼暗示。
陈在林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两秒,起身,进厨房:“等着。”
周普狡黠一笑。
只可惜这一等并没有等来令他满意的结果,三分钟后,他站在厨房里用筷子搅了搅铁锅里的泡面,难以置信:
“不是,就吃方便面?你这会做饭的和我这个不会做饭的,有什么本质区别?”
陈在林早就吃过晚饭。
所以这是赏脸为周普一个人煮的泡面,这小子还嫌弃这么多?
“你凭什么觉得以前不会的,以后自然就会了?”陈在林懒洋洋道,“爱吃不吃。”
他把方便面碗往餐桌一放,动作却突然一顿。
因为餐桌上是一本摊开的语文练习册。
这个练习册的品牌,是他高中时最喜欢买的,一直办到现在。如今看来,却格外扎眼。
就连上面的看图写作也是从前写过的:两个在挖钻石的人,一个人在即将成功时原路返回,而另一个人则继续向前。
十二年过去,陈在林再回头看,只觉得好笑。
他指着图片即兴问周普:“如果这底下什么也没有呢?”
周普拉椅子的动作一动,纠正:“题目说的是有钻石。”
陈在林步步紧逼:“挖的人怎么知道地下有没有钻石?题目上也没说他们用了探测器。”
“如果你是当局者,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对错的?”
“在不知道结果之前,你是怎么确定,自己的独特是独辟蹊径而不是一意孤行,自己的坚持是锲而不舍而不是执迷不悟?”
“如果坚持到最后一无所获呢?”
周普被陈在林的连环发问问懵了。
还没想好怎么反驳,下一秒就听见陈在林用嘲讽的语气说:
“别学了,屁用没有。”
周普皱眉:“你说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你的结局吗?那我告诉你。”陈在林拎起练习册把玩,自顾自地说,“你的高考志愿被改了,你大学时陈丽鹃就走了,你继承了周平的负债,还因为休学和拖欠学费,大学到现在都没毕业。”
手一扬,练习册摔落在地,直接散了页。
扔书的人用漆黑的瞳孔睥睨着周普,一字一句:“这,就是你的结局。”
这简直是周普这辈子听到的,最歹毒的一段话。
呲啦!椅子被猛地推开。
“你别他大爷的胡说八道。”
周普用力地拽住陈在林的衣领,拳头直冲对方面门。
却在即将碰到人时停住,终究没有落下。毕竟,这人是以后的自己。
反观陈在林,眼都没眨一下,嘴边始终带着无辜且残忍的笑。
“你有什么好笑的。”周普恨其不争,狠狠地把人推开,“难道你说的不是自己。”
推完去捡地上的练习册,背影都写着不爽。
陈在林也收敛了笑容,他好像是发泄了,好像又没怎么发泄到,最后只觉得无趣。
把茶几上的烟盒拿来时,又在心里嘲笑着:他跟一道作文题较什么劲?
想借着烟喘口气,不料一开烟盒,酷似七彩玻璃的晶体,像鳞片漂亮的鲤鱼,欢腾地跳上岸,蹦到他的眼前。
烟盒里全是糖和巧克力棒。
他一愣,轻易猜到这是谁的手笔,于是拎着烟盒扔到周普面前:“烟呢?”
糖散落了一地。
周普还在整理散了页的练习册。
“烟我都扔了。”他气没消,恶狠狠地剥开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咬碎,“爱吃不吃,这好东西就不该给你。”
陈在林也懒得追究,干脆掏一盒新的烟,去浴室边泡澡边抽。
~
陈在林小臂搭在浴缸边缘,双指夹着烟,吐了口烟圈。
他在弥散的烟雾中微眯起眼,觉得这是件荒谬的事,从前的他竟然和现在的他共存在一个时空。
把烟头弹进马桶,后背沿着缸壁下滑,直到整个人没入水中。
当初就算少个卧室也要租这间房的原因就在于此,他喜欢自己的浴缸,喜欢沉在安静的水底。
咕噜咕噜细小的气泡没过眼皮,像长满水草、无人涉足的海底。
而这份安静还没有持续多久,一双手便探了进来,扣着他的肩膀把他捞出。
刺眼的灯光破开水面。
陈在林腰腹力量还可以,一只脚踩实地面就能顺畅地站起来。
所以被拉出的第一时间,就自己起来了。
头发末梢、睫毛嘀嗒嘀嗒地落着水珠,陈在林撩起眼皮,用眼神询问“做什么”。
周普下身就围了条浴巾,抱着手臂说:“泡着澡都能睡着,我现在不把你拉出来,一会儿就得送你去火葬场。”
陈在林懒散地撸了一把凌乱的发。
“还有,你电话响了好几次了,都是同一个人,应该是有急事,你给他回一个。”周普把手机递给他,“这是谁?”
陈在林看着“薛荣”两字,豪不避讳道:“前男友。”
周普嘶了声:“你怎么净跟男人纠缠不清?分都分了,他找你做什么?”
陈在林大致猜到了:“复合吧。”
“你跟你前男友为什么分的?”周普好奇。
陈在林:“劈腿了。”
周普:“你劈腿了?”
陈在林:“……”
完全没有信任,周普对他渣男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他劈腿了。”陈在林疲惫地捏了下山根。
具体来说,是跟一个金主劈腿了,金主不要他了就回来复合。但陈在林懒得和周普解释这么多。
周普神色不虞:“他都劈腿了还能复合?你别答应他啊,这不是把你当冤种吗?”
陈在林朝他看了一眼。
这小子,明明在零点还骂他是渣男,后来又因为作文题闹了矛盾,倒是忘得挺快,现在又过来维护他了?
陈在林笑得满不在乎:“你看我像是想复合?”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周普把手机怼到他面前:“接,我听听。”
陈在林本来是不打算接的,现在想看看这小子要做什么,于是点了接通。
另一端的声音怕被挂断似地语速飞快:
“在林哥?他之前给我的钱我都花完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花他的钱了。”
“我们复合吧在林哥,你知道这事也不能全怪我,我没有安全感才会这么做。”
周普紧皱着眉毛听着,感觉三观都被震碎了。
薛荣还在说:“我就是出去玩了一圈,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继续……”
一边听着的周普终于忍无可忍,抢过手机就骂:“他说继续了吗你就继续?谁给你的脸?劈腿还有理了?”
他鄙视所有玩弄感情的人,对谁都一样。
薛荣声音一顿:“你是谁?”
“我是你爹。”周普一点也不客气,“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别等着我揍你。”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骂完陈在林的前任,又开始指责他本人:“他都说这事赖你,你还在那儿连个话也不说。怂不怂?”
陈在林好整以暇地靠着浴缸,再次确认:
是了,周普就是这样的人,各种情绪都外放,没心没肺,也火急火燎。
别看长得挺乖,其实是辣椒。
周普:“你怎么不说话?”
“周普。”陈在林漫不经心,“别感情用事。”
周普磨了下牙尖。
感情用事?他是为了谁?
“感情的事就得感情用事。”他嘲讽,“你这么理智怎么不去谈生意,谈什么恋爱。”
“……”陈在林有些好笑,“那是我的感情,而且,也没多深的感情,散就散了。”
得知薛荣背着他劈腿那天,他甚至都没有太多表情。
不过是在酒吧里看对了眼,合适就处个一年半载,不合适处一个月就散了。反正彼此都没太动情,散了他也懒得追究薛荣的背叛。
闻言,周普把手机往洗手台上一扔。
“我以后懒得管你,但你占了这么长时间浴室,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他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
可随后,陈在林长腿一伸,手臂闲散地一搭,摆出一副不配合的姿态。
周普也不客气,踩着间隙直接往浴缸里一坐。
浴缸不长不短,他坐下时膝盖刚好触碰到陈在林的膝盖,腿在陈在林双腿的内侧。
这惹得陈在林轻轻蹙眉,不知道这小朋友怎么想的,怎么一点做gay的自觉都没有?
他都能就这个姿势把人摁在浴缸里玩。
于是他玩味一笑,倾身,薄唇贴近那耳垂:“你是不是忘了?”
“嗯?”周普无所畏惧。
陈在林轻声说:“我们俩可都是gay。”
这个姿势亲密无间,气氛一时微妙。
可周普不以为意:“我是从前的你,你对我下手,除非你是变态。”
“人憋久了,还真有可能变个态。”陈在林无声微笑,手落在水下。
两秒钟后,周普跟触电似的猛地跳起来。
“你……”
陈在林这个变态东西,竟然摸他屁股!
骂完从浴缸里跳出来,摔上浴室门,跑了。
陈在林好整以暇地目送着那个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闷笑几声,连带着胸膛都震颤了几下。
这么一闹的结果就是,陈在林从浴室出来后,周普是裹得严严实实见他的。
陈在林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周普便立刻嫌恶地扯紧衣襟向浴室快速移动:“老变态就该离远点儿。”
陈在林舔下后槽牙,勾手:“过来。”
可他向前移了几步,周普就向后退几步,像粘了一块反向磁铁,坚持保持两三米距离。
好在陈在林身高腿长,几步过去,就像提溜小动物似地捏着周普后脖颈,把人困在方寸之间。
抵着白墙的周普极力向后,双下巴都要缩出来了:“有话快说。”
陈在林:“我和你说清楚,虽然我前任很多,但也是两厢情愿、一次一个。就像你一周洗一回袜子一样。”
“而且,我不做违法背德的事,也不搞像你这种的未成年,就算对方同意也不行。不是见着一个好看的男的就发情。”
周普:“行,我知道你有职业操守。”
“……”陈在林捏紧他的后脖颈,“这不叫职业。”
“好,那我尊重你的爱好。”周普清清嗓子,“我也要跟你说清楚,你先松开我。”
陈在林放下手,垂眸盯着他。
周普伸出一根手指:“一、我两天就洗一回袜子不是一周才洗一回。”
陈在林:“……继续说。”
周普伸出第二根手指:“二、我成年了。已经十八岁零九个月了,身份证上也是一样的。”
陈在林挑起半边眉:“你后半句的意思是,我可以搞你?”
“滚蛋。”周普啧了声,“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且,我的择偶标准不是你这种类型。”
陈在林也直截了当地说:“那我也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种类型。”
最字咬着重音,周普想忽视都忽视不掉。他一顿,有点儿不爽:“我是以前的你,你最讨厌我?”
“我厌蠢。”
说这话时,陈在林的眼神有一瞬间出走。
事实上,他能透过周普看到更年轻的自己,眼里带着同样清澈的愚蠢。
他常常觉得曾经的自己很蠢。那个他自不量力轻信他人,明明沦为被他人利用的工具却仍坚信着天道酬勤,明明大难临头却仍愚蠢地乐观。
蠢透了。
可他又想起,刚刚烟盒里五颜六色的糖果。
陈在林视线下移,沉默地注视着周普手腕处露出的伤疤。
——为什么还会于心不忍呢。
周普回敬:“你讨厌我最好,我也讨厌……”
话没说完被陈在林打断,几乎是命令的语气:“明天,和我去医院看身上的伤。”
转变太快,周普并不想领情:“不是最讨厌我了?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陈在林嘴也不饶人,冷嘲:“不然又要被污蔑虐待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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