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好弟弟。”苏梦枕倚坐在窗前,看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窗外的风景自然有很多。最显眼的是白楼,是几乎可算与这扇窗户遥遥相对的留白轩。白愁飞绝对不知道这扇窗户正对着留白轩,因而苏梦枕能常常透过这扇窗户看到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
杨无邪点点头,认同了苏梦枕的话:“拥有这两个弟弟,是你的造化。”
可惜,遇上他这样一个大哥,绝不是白愁飞的造化。苏梦枕询问杨无邪道:“小石头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杨无邪回道。
苏梦枕沉思了一下,吩咐道:“压一压。”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小石头沾上为好。他已经搭上一个弟弟,不能再搭上另一个。
杨无邪将苏梦枕的命令写在信纸上,信纸系在白色的鸽子的腿上。杨无邪将这鸽子放飞了出去。
白楼,白愁飞找来了利小吉。他询问他,杨无邪向苏梦枕汇报伤树被砍这件事时,他们究竟都说了什么。
“他们说,这都是命。”利小吉卡着喉咙,声音几乎透不出去。朱如是死了,死得那么古怪,那么蹊跷。利小吉已觉得关于伤树的一切都变得不吉利。那天苏梦枕和杨无邪关于伤树的交谈,于利小吉已成了禁忌一般的回忆,每一次想起都觉得每一句都透着古怪和诡异。若不是白愁飞足够可怕,他根本不愿意再向他陈述一遍当日的所见所闻。
“命?谁的命?”白愁飞的脸很黑,忽而又变得很白。他猛然起身,眼中的光像狼,脸上的芒像狈。白愁飞从不信命,不管苏、杨二人口中的“命”是谁的命,他都不信!
白愁飞从生到此,只信一条命,那就是他能飞,而且一定能飞得很高,非常的高。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欧阳意意盯着白愁飞,十分的羡慕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足够凶,足够狠。这样凶狠的男人,就算有什么诡谲邪魅想要侵身,也一定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自从朱如是死后,楼里就冒出了不少流言。这只怪朱如是死得太稀奇,太不同寻常。他就像那些用来哄骗外行人的话本里写的那样,被一门极险恶极阴毒的功法汲取了全部功力,连带生命精华一起被凶手吸取。又像撞上了山野精怪,被采阳补阴……受众最多的说法是,那棵伤树已经成精,朱如是砍了它,便受了它的报复,被树妖吸成了人干。
“伤树复仇”的论调,对欧阳意意十分不友好。这已经是指着欧阳意意的鼻子,嘲笑他“你快死了”。
欧阳意意不想死。若他是白愁飞,那他就不愁这件事。这么凶这么恶的男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不必畏惧。但是欧阳意意不是。在凶恶这方面,欧阳意意自思连白愁飞的一点皮毛都够不上。
所以这几天晚上,欧阳意意都过得心惊胆战。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他,虎视眈眈、饥渴难耐,就像他是一块肉一块阳菁。他无法独自成眠,他必须找个人陪着。若是白愁飞能陪着他,自然最好。但这不可能。虽然最近白愁飞的情人、女朋友都断了个干干净净,但这也不能让他大晚上愿意陪着一个男人渡过良辰一宵。欧阳意意只能找别人。他是白愁飞的亲信,正得势,找人晚上陪自己不是难事。哪怕事后会有不好的流言,欧阳意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白天的时候,欧阳意意的感觉会好一些,他能表现得从容一些。
如此过了三天,欧阳意意在楼中兄弟各种意味不明的注目下,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这让金风细雨楼的人都松了口气。欧阳意意还活着,这说明楼里并没有闹鬼。朱如是的死必然有着一个客观唯物的解释。只是六扇门太废,至今寻不到答案。
第四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冬日。连下三天的雪落尽了最后一片。六分半堂的梅花开得正艳,就连金风细雨楼都似乎能闻见那份清幽的香气飘过来。
欧阳意意站在镜前看着自己,他精神萎靡,感觉十分不好。外人只以为那些谣传已经破灭,只有他知道,恐怖从未离去。这几日他的身体一直在疼痛,像有刀斧手无时无刻劈砍他的躯体。这份疼痛几乎要他呼叫出声。可是他的身上一丝一毫伤口都没有。
欧阳意意不禁想到了朱如是没有一丝伤口的尸体,然后又想到那天自己是怎么接过板斧,发疯一样劈砍那棵至少三十圈年轮的老树。
他要死了。
欧阳意意没有一刻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知道该向谁求救。他找过道士,高价买了符纸。他去拜了佛祖,将大半家产扔进了功德箱。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都是欺世盗名的骗子!
欧阳意意眼中闪过红光。不断劈砍在身上的刀斧让他痛得发狂,疼得发疯。他要将这份痛这份疼发泄出去。他要杀了卖他符纸的道士,推翻受他捐赠的佛像。
欧阳意意一把推开镜子,转身就要冲出房去。忽然,他顿住了脚。白晃晃的光透过窗户斜斜地射入室内。在光晕的边缘,欧阳意意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黑影矗立在屋顶下,脚抵着地,头几乎顶到了房梁。黑影偏着身子,似乎正用面向这边的那一只眼睛盯着他瞧。
欧阳意意仰头与黑影的“目光”相接,欧阳意意的身体立刻放“松”了下来。
这是多么妖娆的女人;
这是多么雄壮的男人;
——欧阳意意却明白,黑影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这是多么神秘莫测的,“它”。
苏梦枕一把掀开被子,盯着自己的左腿紧紧不放。
杨无邪同样盯着苏梦枕的左腿,目光中是难以置信。他万万想不到,还能这样。
树大夫已觉得自己可以弃医从道。学医救不了苏梦枕,但是癞头道人卖出的一株小小的树苗可以。
这太可怕。难怪当年京城的达官显贵无一不对癞头道人趋之若鹜,又对其讳莫如深,恐惧惊怖。不论谁拥有这样的手段,别人都会对他又巴结又害怕的。树大夫心中感叹道。
就在所有人觉得欧阳意意摆脱了“诅咒”,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时候,他死了。
他死得比朱如是还要吓人、诡异。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四肢百骸散落了一地。这不恐怖,不值得惊奇。恐怖、惊奇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伤口。
是的,即便他的身体已经被分“割”成了成百上千块,但他的身体没有伤口。任何一个显示身前身后制造的“伤口”都没有。他的身体好像就是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一地的碎块,而不是被某一种利器切割而成。
与朱如是相同的是,欧阳意意死去的面孔十分的安详。他的尸体同样“缩水”了很多。人们可以看到除了骨头和外包的表皮,他身上已没有了一点别的。血液没有了,红白肉没有了,甚至连脏腑都消失一空。这就让他的尸体十分干净。干干净净,一点脏污都没有。
六扇门的捕头又来了,很快又走了。他们依旧没有给白愁飞给金风细雨楼一个交代。似已默认这是一桩鬼做的悬案。
白愁飞开始在房间里砸东西,脱光了自己,砸光一切能砸的东西。他很暴躁,他破口大骂,骂得极粗鲁,极难听。只要是他认识的没有一个不被他骂上祖宗十八代!
座下接连死了两员亲信、大将,足以白愁飞心情不舒畅。但是真正让白愁飞暴躁的是,他知道朱如是和欧阳意意的死同苏梦枕有关。尽管没人知道苏梦枕是怎么动的手,但是白愁飞百分之一百地确定,这两个人的死与苏梦枕有关。只有苏梦枕这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能量让人死得这么蹊跷,这么诡谲,这么不明不白。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苏梦枕对金风细雨楼的人动手了,对白愁飞这个结拜兄弟动手了!
白愁飞甫认识苏梦枕之机,便认定了苏梦枕有一大弱点,那就是他不会怀疑他的兄弟,他对他们全然地信任。这种信任达到了一种可怕的、病态的程度。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像苏梦枕这样偏执地相信亲信和兄弟。这令苏梦枕更易于常人获得成功,也令苏梦枕更易于常人地走向灭亡。
白愁飞死死地抓住这个弱点,并将之视作自己决胜苏梦枕的一切因素的基石。
现在,苏梦枕却“杀”了朱如是和欧阳意意。
这是否意味着,白愁飞抓住的这个“弱点”根本不是弱点?只是苏梦枕对外的一种展示?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错判苏梦枕,这是白愁飞此生从不曾犯过的错误;这是白愁飞此生从不曾遇见的危机。
错误促成紧张,危机造就刺激。
这是劫,大劫!
渡不渡得过去?
渡不渡得过去?
巨大的危机往往是巨大的机遇。苏梦枕今日“暴露”真面目,何尝不是在预示这个枭雄已经黔驴技穷、图穷匕见、困兽犹斗?
无论怎么讲,优势在我!
白愁飞喉头渐渐收紧,下-腹也在渐渐收紧。白愁飞觉得自己需要几个女人,但是眼前红影幢幢,好似有一把——无数把红袖刀在他眼前晃动奇美妖艳的光芒。他的鼻尖似又嗅到红袖刀的香气,浮花暖香,浮想联翩,芙蓉账内春日短。他更硬了。
白愁飞走到窗前,凭栏眺望玉塔。从他这里正好能看到玉塔上小小的一扇窗口。
他望向那扇窗口,盯住里面一抹黑色的暗影。
他就这么硬着站在窗前,看着那个绰约不清的身影。寒风吹过他的肌肤,带走一丝上面的热气,却带不走白愁飞心底滚烫如浇的热意。
白愁飞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至裂的唇瓣。他早已清楚,自己需要的早就不是女人。正是因为需要的不是女人,他才会需要更多的女人。唯有这样,才能勉强填满**的沟壑。
可惜了,苏梦枕活着的时候,他肯定是没机会草一草了。至于苏梦枕死了……白愁飞思索过这个问题无数次,最后得出结论,他还是太有道德了,便宜了苏梦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