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人……好像病了。
那位从流魂街来,接管了岚上氏的大人,说是病得急,医官去了一批又一批,都叹着气走了。等到有些消息传来时,岚上的家主已经移居去流魂街的别院去修养了。探望的人都被挡了回去,岚上氏位于贵族街宅邸的大门在某日轰然合上,于是再也探听不到什么消息。
偶有一些讨论评价的声音,言说岚上氏青黄不接,岚上礼岁掌管家族时日又短,一切变革才初见成效便有中断的势头。以后这个门庭煊赫的家族是否会延续荣光,或是就此陨落,谁也说不准……
别院。
礼岁穿着寝衣,将碗中药一饮而尽。她眼下青黑更重了,皮肤也失去了健康的光泽,整个人都有些不似人气的阴郁。
川野惠江替家主收好用具,手中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惠江,现在是梦吗?”
川野眼中一下涌出热意,她忍住颤抖的声音,满眼坚定地告诉礼岁:“这是现实,大人。”
礼岁并未看她,她视线不知落点在哪,空蒙蒙的。她说:“刚刚的梦里,你也是这样说的。”
“没关系,我再说一次就是了……”尾音静静落下,川野的心却提了起来,“主宅那,还是要请明香夫人和几位大人多留意,事情不要停下。还有不可忽视优华的护卫,再多调些侍卫过去……番队的工作,玲奈暂时帮我处理着,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千万要知会我,我还不到提不起笔的时候……”礼岁絮絮交代,频繁的梦境折磨得她心力不足,说着长句子就要歇片刻喘息。
别院门庭冷落,同主宅居室阳光洒满遍地,女侍欢颜笑语来去相比,寂静得有些寒凉。礼岁披着外袍,手指不断摩挲着腕间铃兰手链,“……如果,真子他们来了,就拒了吧。被他们瞧见了,该笑话我了……”
“你知道吗?我在梦里,好像已过了百年……那百年间,熟悉的每个人都在我面前重复着生离死别,而我无能为力。偶尔有美梦,我能看见礼绘在继任仪式上祝贺我心愿达成,看见莉莎和日世里成为队长,看见真子对我……但是美梦太少太少了。”
她悠长地叹息:“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呢……”
……
“术成了……?术成了!”老者一手重重按在桌上,脸上的笑容癫狂扭曲。
“我能感受到!她放弃了抵抗梦境,感知被蚕食,魂魄力量也在一日一日消退下去……咳咳咳!”他哇啦吐出一口黑血,应该是极痛苦的,脸上却没有分毫恐惧,眼神炯炯,竟有当年年少义气的模样。
“够了大人,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清水夫人扶住宇胜,用手绢替他拭去污血。
“还不够完美!只因不够完美,我才会变成这样……是岚上氏对不起清水氏,是尸魂界对不起清水氏!”
“别再说了,大人……”清水夫人恐惧不已,害怕他的言语惹怒了无处不在的灵王。
可宇胜固执地用憎恨的目光看向天际,“清水氏当年何其荣耀!燃香化梦,触摸灵魂绝妙未知的梦境领域……可就因为他们的忌惮,每一代的传人都早早死去……咳咳!就连化梦秘法也被焚烧摧毁!”
“我穷尽……一生心血,百余年光阴啊,即使不断地利用图阵辅助,也只得窥见化梦术一二!”
他硬撑着站起身,直起佝偻的背,抖落袍袖,厉声道:“令死士们披甲佩刀,强攻岚上氏别院!”
“不!”清水夫人颤抖着扯住宇胜的衣摆,“何必如此!就让她受着折磨就罢了,归根到底,她不是真正罪大恶极之人!”
“……阿澄,终归是我对不住你。”布料一点点被抽离她的掌中,宇胜背着光,决绝佩上刀,他道:“她一日不死,我心中一日恨意不绝,残缺的化梦术要带走我的生命,那我便要她的命来赔偿!……阿澄,我已替你安排好了去路,无论,我回不回得来……”
风卷黄土,烟尘迷眼。荒山崖边,一座古旧的屋舍像是在尘土中用干净的布一寸寸擦出来一般,突兀地露出了全貌。宇胜解了自己藏身地的迷障,黑衣死士鱼跃而出,往远处去了。
……
房外有交谈声,片刻后,川野推开纸门,俯身禀告:“家中优华小姐忧心家主,每日都去求明香夫人,想来看看您……大人,是否需要我去将小姐接来?”
“不用,我起信一封,你连着采买的礼品一起送去给她。优华应当会问你些问题,挑拣着回答。”
川野犹豫,“可我离开了,谁来照顾您?”
“左右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总压着优华也不好,她容易胡思乱想……啊对了,听闻路上不安稳,多点几位侍从同你回宅邸吧。”
“别院护卫本就不多,要是再分出去,您的安全……!”
礼岁休息不好,脾性也大了,只冷下声,“照着做就是!”
川野不敢再多说,怀揣着忐忑的心情退下。
川野和侍从都走了,冷清的别院更是没有人声。今日风大,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礼岁端着浓茶,走到游廊坐下。室外光线一照,更衬得她脸色惨白,几乎要和身上的寝衣同色。蓝色长发发尾被吹得打结,礼岁便用手指一点一点梳开,梳着梳着,手上就失了力气。夏风停了一瞬,廊下的少女靠着柱子,闭着眼又沉沉睡去了。
院外,布料摩挲声响动,训练有素的死士们持刀将这座别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岚上氏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数过多的敌人放倒,顷刻间,院中少女已成掌中猎物。
这个梦也不安稳,冷意战战。礼岁紧皱眉头,冷汗从额角和脖子后冒出。窒息感如影随形,像是沾湿的布把口鼻全部闷住似的。她不得不大口呼吸,心脏尖锐的痛意一阵强过一阵,忽而有什么刺眼的东西一晃而过,一下将她飘散的知觉全部拽了回来。
礼岁猛地一睁眼,就见泛着白光的,一把锐利的打刀自上而下向她头部劈下!
“哗啦——”茶杯碎落一地。
就在那凌空的一秒时间内,礼岁就地翻滚,躲开了致命一击。紧接着另一把刀也兜头劈下,她空手挡住刀刃,任由利刃划破掌心,单膝跪地极为迅速地用腿绞上袭击者的脖颈,骨头断裂的脆响随之响起,蒙面人的身体立刻软倒。
当机立断的反杀尤具威慑力,然而他的同伴没有因为某个人死去而犹豫,另一人踩着同伴的尸体,高高跃起引开注意力,背后的人刀尖朝着礼岁的心脏而去。距离太近的攻击十分难躲开,更别提礼岁手上没有武器。她的身体折叠成一个恐怖的姿势,没有受伤的手拉住前人胳膊,上下一掰,夺取他的武器,同时后腿往上踢中背后人的下巴,借着两人冲过来的力道脱出包围圈。她身形疾闪而过,在接下另一段攻击时,利刃已穿过前两人的胸膛。
庭院中惊鹿敲击石头的声音仅过了一声,她已击杀了三位袭击者。突袭不成,死士们也不再随意出招,他们拉开距离,前后左右将她围起来。
“这样大肆进攻,你就不怕这又是一个梦吗?”有人出声问道,声音嘶哑。
礼岁以刀拄地撑着身体,唇色发白,闻言笑说:“没人告诉你,梦里是不会痛的吗?”
“这就是你的破妄之法?”他咳嗽两声,言语讽刺,“那未免太看轻你的对手了。”
“怎会?仅仅是燃了三日的十日松,就把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要是还轻视你,就太过愚蠢了……”她缓缓念出来人的名字,“清水宇胜!”
“窝在壳子里那么久,终于舍得出来了吗?”
宇胜摘了遮挡面容的草帽。他的状态也没比礼岁好多少,气势倒是十足,站在死士的环卫圈里打量礼岁,神色满意。“到时候了,自然就要来看看你的结局。与我预期相差不远,你现在感官应该衰退不少,对肢体的支配程度也下降了。我没猜错的话,维持清醒也很难吧?”
礼岁气笑了,“你倒是把我当试验品了?还要记录改进意见?”
“我能亲眼见到的化梦术作用者,你是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了,自然要在你死前好好问个清楚。”
礼岁扬刀,将刀上血迹甩落地面,“你就这么自信能杀了我?”
“以战力坐上家主之位,衰败的身体状况下仍旧能破除最初的杀招,你的坚韧和浸淫武道锻炼出的反射能力,自然不容小觑。但……又能坚持多久呢?”宇胜拿出一截纹理似木的短香,甫一见风,它便无火自燃,神奇的是燃起的香没有烟气出现。
礼岁在香燃起时就警惕地封住口鼻,然而这香并不通过人的嗅觉。须臾之间,眼皮就沉重得难以支撑!她用力按着掌心的伤口,企图让痛意缓解困倦,意识被堕入深处的黑甜梦境和现实的痛觉反复拉扯,时而身体坠入柔软舒适的被窝,时而又认知到自己正和袭击者对战。她的瞳孔涣散又聚焦,不断颤抖的瞳仁和睫毛足以明了她是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宇胜犹带笑意的话语忽远忽近,他说:“十日松与化梦术结合,并没有你认为的那样强大。三日就混淆梦与现实的感知,我还做不到……它需要一个持久的时间,让你毫无防备地、长时间接触……”
“风泽、小松野几家行事,不过是拖延时间,顺便令你无暇细究奇异之处。”
礼岁勉力支撑不断袭来的攻击,掌中鲜血淋漓,她喃喃道:“持久……接触……”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莫名消失的人、遗失的记忆、被设计囚禁的远吾、同吃同住……最初布局之时,核心就落在那个人身上,“是玲奈啊……”
就在礼岁想清楚敌方的整个局时,数不清的死士刀刃已挥至身前。她横刀格挡,可梦境一下子覆盖了眼前的视野,就在她挣扎出来的这千分之一秒的停顿间,死意已蚕食了她的身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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