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汐羽飞快松开手里的书册,随手扯过旁边一大团凌乱到已经打成死结的红线掩在上面,满脸严肃地解了起来。
姻缘神殿的大门被推开时,月老看见的就是她苦大仇深扯线的场景。
“哟,回来了前辈。”风汐羽瞥月老一眼,抱怨道:“你这什么破线,老缠在一块儿打死结,邪了门了。”
月老揉了揉自己疲惫的眉心,过去查看那一大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红线,不由又皱起了眉,“不应该啊,红线不是一直在姻缘树上好好挂着的吗?就算你要扯下来用,也不会乱成这个样子啊。”
风汐羽耸了耸肩,“那谁知道,可能你的红线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就喜欢贴在一块儿吧——您今天怎么看上去脸色这么差啊,按说您不该乐乐呵呵地找片山清水秀之地准备退隐么?”
或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那语气夹杂了一些不甚明显的抱怨——她在姻缘神殿里老老实实学东西,月老却能潇潇洒洒下凡去当个闲人。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我恐怕就该教教他以后该怎么说话不讨人嫌了,”月老叹了口气,“但你这个后生就是有这么神奇,年纪轻轻,竟能如此不思进取,真心拿清闲当追求。”
风汐羽随意扯弄着手里的红线,竟还笑了一下,“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劳碌命,不是没有道理的。”
月老:“……”
风汐羽笑了笑,没事人似的转移话题,“怎么了前辈,碰上什么麻烦事阻挡住您退隐的脚步了?”
月老没理她耍贫,一脸凝重地翻出姻缘簿,“最近不知怎的,红线好像总时不时地失灵……不应该啊,老朽每次去显灵都是按照姻缘簿的因果来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红线失灵?”风汐羽挑了挑眉,“会不会是,我是说可能啊,是您技术的问题,您看花了?”
“老朽在任已有千年,要是连红线都牵不对,还做什么月老?你这后生,拐弯抹角说老朽老眼昏花?”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呢?那想必是红线本身的问题,啧,我就说你这红线有自己的想法吧。”
月老又揉了揉眉心,“行了,正好有事让你做,这卷轴里的祈愿全是没处理的,你拿着红线下界去吧。”
“哦。”风汐羽垮下脸,木然地打开卷轴,突然目光一凝,“前辈,你这卷轴上的人名……没写错么?”
月老:“当然不可能有错,怎么了?”
风汐羽不答反问,“您对这上面的人熟悉么?”
月老有些莫名其妙,“卷轴都是我写的,不说有多熟悉,至少都有些了解。”
风汐羽把卷轴摊开指给他看,“这人,您确定他需要牵线?或者我换个问法,他真从良了?”
月老看了眼,“你认识他?”
风汐羽嗤笑出声,“错了,应该说谁不认识他才对,这位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酒楼说书先生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给他牵线?您问过人家需不需要么?”
“……”月老叹了口气,“好吧,其实这卷轴上的祈愿不是每一桩都需要正常处理的。不告诉你是想看看你遇上一些棘手的事会怎么解决,并非出了错。”
风汐羽不知该作何评价,“怎么,考我?”
月老遗憾地点点头,“然也。”
风汐羽:“事先不提醒,等别人进退两难的时候再从容不迫地出面指点两句,嗯——的确是很能凸显自己高人神仙的形象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月老哭笑不得,“你是不是跟玄真很聊得来?”
“听过,但,他哪位?”
“你以后就知道了。”月老并不打算在这时告诉她自己在骂她什么,“话说回来,反正像这种滥情而且不可能改变的,姻缘簿上不会有他们的因果,祈愿一概不用管,灵不灵的,左右他们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风汐羽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前辈,建议你现在翻一下姻缘簿看看这个人。”
月老虽有疑惑,但见她不像是玩笑的意思,依言翻找片刻,不多时就捕捉了那人的名字,然后对着其下写了满满当当的一页纸陷入沉默。
风汐羽心道“果然”,在一旁要笑不笑道,“呀,完了,建议严查,此人在上天庭必有背景,手眼通天到能篡改姻缘簿,改就算了,还霸占整整一页生怕你看不见,简直挑衅到您老人家脸上来了啊。”
月老:“……”
幸灾乐祸的混账,他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风汐羽忍不住笑了两声才勉强正经下来, “据我所知,半年前,这人疑似浪子回了头,现在是名花有主,连亲都定了,再过段时间,估计就该是民间美谈了。”
月老敏锐地捕捉到某个词,“疑似?”
“哦,”风汐羽耸耸肩,“不用管,您就当是我的个人偏见。”
月老目光一动,凝眉看向她,“偏见?怎么说?”
风汐羽有些莫名,“我们不继续说正事吗?这么突然,又考我呢?”
月老:“是纠正。你身为姻缘神,在判断一件事的时候,万万不可因个人情绪先入为主,更不可以一概全,偏见之类,可以有,但不能带入到‘神’的身份中来,这是大忌。”
“……”风汐羽哭笑不得,“您说得很有道理。但,首先我并没有妄下论断,‘疑似’只是一个真实且严谨的表达。再有,我这偏见可是有理有据的,就说一个最典型的,你们上天庭……”
她意识到现在这么说不合适了,“哦,咱们上天庭不就有一个闻名三界的风流人物,叫裴什么的,久仰大名。他,‘浪子道’不忘初心第一人,大家只听说过他在此道上越走越远,没听说他什么时候产生过‘回头’这种荒谬的想法吧?既然您觉得我有失公允,好,那您去问问这位最具代表性的,去聆听一下他们浪子最真实的想法,他要说他有道心不稳过,我立刻给全天下浪子赔礼道歉。”
“…………”月老哽住。
这让他怎么接,裴将军“道心”稳如泰山。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风汐羽笑嘻嘻道,“你去问人家这种问题,他恐怕会觉得你莫名其妙且可笑哦。”
月老:“……你消遣老朽呢?”
风汐羽笑说不敢,“当然了,我可没把话说死,凡事总有例外。众所周知,浪子不会平白无故回头,除非遇到报应……嗯,我们说好听点,遇到命中注定,总之有了这个命中注定,浪子就是出走半生也得老老实实地回这个头。”
月老有些失笑,“听着还挺……”
“挺大快人心是吧。但很遗憾,这种桥段只有话本子里多见,”风汐羽一摊手,“实际上,十个里都不一定有一个能遭报应的。你想想,他们浪子,四海之内的芳草,只要是有点姿色的,就没有他们不敢出手的,哪个不心高气傲?人家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一棵树上吊死的大情种。”
“……你还挺懂。好吧,别的不说,这个人的确不是会从良的那种类型,”月老点点头,这下认同她了,“那你怎么看?”
“短短半年时间,这位浪子就堕落成自己最看不起的模样,听说连晚上跟朋友喝酒都不去,适应得未免太过良好,我看……”
听这话头,月老第一反应是她要说这人的报应……呸,命中注定不简单,就听风汐羽煞有介事地补充道,
“抽风和被夺舍他总得占一个。”
月老微笑道:“哪怕是装,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得靠谱一点?嗯?”
“好的。”风汐羽很给面子地收敛起玩笑,随即从旁边上的红线堆里扒出一本书册,“来,上证据——如果我没猜错,他浪子回头的过程应该跟这书上写的一样,这个下界一看便知。”
月老从她手中抽过那书,越看越心惊——除了名字,书里主角的性情、家世、生平,全然与他所知对得上,“写这话本子的,似乎只是给人家换了个名字,还有这些轰轰烈烈的经历……也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您懂什么,故事要跌宕起伏才精彩,大家就爱看这种桥段,”风汐羽在一边啧啧道,“什么多情公子为爱折腰,满园芳草独恋一色,从此不再是风流客,只做痴心人,怎么样,听着是不是很感动?”
月老呵呵道,“多情公子为爱折腰老朽不一定会感动,但你这个后生正经的时间哪怕是能稍微长上一点,老朽就该谢天谢地了。”
“诶呀,”风汐羽一脸“受宠若惊”,“我这么大面子的吗?行啊,那我一定努力,争取早点让天地受上您一拜。”
月老:“…………”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摇了摇头,去看书上的署名,“妙笔仙?”
“一听就不像好东西对吧?”风汐羽清晰地看见月老额角的青筋蹦了下,轻咳一声,“好吧,正经一点,您绝对想不到他是怎么出的名——话本子么,一般都只写那些名人的故事,有个富商也想过把瘾,享受一下名扬四海的待遇,就找了一批写手,让他们结合他的经历去编故事,其中就数这个妙笔仙把故事编得最出色,而光是这个,还不足以让他成名,您猜怎么着?”
月老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故事成了真?”
风汐羽:“不错。他写那富商在三年内会成为江南首富,娶十几房小妾,第一个孩子必定是儿子,这些,全部一一实现。我再告诉你更有意思的,他以前干的是算命的行当。”
月老:“……”
“妙笔仙对外声称自己能算到每个人命中的劫难,他有个化解的方法,就是在书中延展出另一种走向,助人避开劫难。那个富商就是这样,本来不可能这么顺,就是因为他才躲开了劫难。大家一听,不得了,妙笔仙高人是也,就不断有人想找他给自己编故事,而这个时候他端起来了,‘不是有缘人不写’,哈,可有意思,他那有缘人全是有钱人,要不说他会做生意呢。”
月老:“怎么听上去不像是算命,像改命。”
“此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故弄玄虚,要不是看见姻缘簿上的改动……”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原来人家是真有点东西啊。”
“怪不得红线失灵。”月老飞快地在姻缘簿上翻找,果不其然,被改写的因果不止一个,他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这下,又得下界一趟了。
“下一步就是要下界去抓人了吧?”风汐羽随手把话本子往自己怀里一揣,“自觉点,您老人家老实坐回去,牵牵线您当然没问题,捉鬼除祟什么的可不是跟您闹着玩儿,我去。”
月老啼笑皆非,“给你能耐的,还安排上老朽了?”
风汐羽忽然前言不搭后语道:“快到月底了吧?”
月老:“……”
“嘶,灵文殿什么时候过来收公文啊?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您不留在这收拾,难道指望我?还是说,”风汐羽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我们可以让灵文真君帮忙遮掩过去?”
月老:“去去去,你赶紧去,别让老朽看见你!”
“好嘞。”风汐羽提步就走,月老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喊住她,“慢着!你记住,此去必须先探明情况,若属实,把他抓上来问话,绝对不可擅自处理此事!”
“哦,放心吧,我很靠谱的。”风汐羽随意地向他挥了挥手。
实话说,月老很难把“靠谱”二字跟她联系起来,思忖一番,还是没说什么——总得让年轻人历练历练。
但……怎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慢着,敢情他回来前这后生就在看话本子?
好家伙给她舒服的!
他就说红线怎么可能会自己打结!还它有自己的想法!
而再看,风汐羽人影子都不见了,只留门口一阵疾风,摇得姻缘树枝叶乱颤。
走得是相当潇洒。
月老:“……”所以,她现在,自由了是吗?
他方才是不是太草率了?
肥来了,卡了好几天的我肥来了(哭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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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因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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