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们遇到了一个朋友。
因为小光的遭遇,成了压在若萱心里的石头,一路上心事重重,焉了吧唧似被霜打焉了的小苗,好不容易到了一家客栈,匾上刻着几个大字:禾火客栈。若萱没心情吃饭,便上楼回房睡了一觉。萧廷给她的房里留了茶水和点心。他和砚台在楼下一个临窗的桌子点了几个菜,正吃着呢,萧廷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从门口那传来。他抬眼望去,赫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秋浮生!
“秋兄!”萧廷高兴的唤他。
“哎,萧兄!”秋浮生见着他俩也很兴奋。
砚台却脸红了。
秋浮生看着砚台通红的脸,细细想了想,便明白了,他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大大咧咧拿过3个杯子,倒上满满的酒,一时屋里全是醇绵的酒香。
“真是好酒!”萧廷赞道。
“那当然。自从上次与你们分别后,这瓶酒我随身携带,指望着哪天能再与你们重逢,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自那一别,过去大半年了,现在你们还是两位吗?”他看见了萧廷亮晶晶的眼,惊喜的说:“萧兄,你的眼睛!太好了,我们干一杯!”三人同举杯,一饮而尽。
“看来,你这一路经历不少,看你这一脸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看你说的,这世上只有爱情才让人喜不自禁吗?我看见秋兄也喜不自禁哪。”萧廷嘴角带笑的说:“不过,真是被你猜中了。”
“她一定是个长得美丽而气味又是你心头爱的女子了。”
“我怕把她吓跑了。其实啊,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怕是没有可能了。”
“前怕狼,后怕虎,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小心被人捷足先登。”
“下次给你介绍一下。”
“好。”
“秋公子,你这次来这是为了何事?难不成作善事做到这来了?”
“这次不是,我来这是要把这边的房产处理掉。”
“秋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家族的事。”
“你们秋家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家族吧,这大家族最怕就是内部发生斗争,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内部一点点往外烂,那才是最可怕的。”
“位高权重者,只在乎所得权利,那些百、几十年后的事他无心顾及。”
“那你该避之才是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若萱好好睡了一觉起来时,已是下午。想着这个时候,萧廷应该在房里午憩,便不去打扰他,用过点心,自己往花园里闲逛。走到一处凉亭,有个人手拈着枝白玉兰,她觉得那人有那么些许面熟,她侧头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也看见她了,看懂了她的表情,他将脚边的斗笠拿在手里,双手捧着,轻轻晃动,像是斗笠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若萱恍然大悟,笑着小跑过去,高兴的说:“秋大哥,怎么会在这遇上你?”
“你以为我是个十足十的山野村夫吧?”秋浮生打趣道。
“遇见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
“你一个人?”
“不是,我的同伴这会应该在休息,我睡了一觉才起来,实在是睡不了了。”
“还是你汉阳哥哥吗?。”
“不是。我们与你分手后,路上发生了一些状况,我也不知道他在我前头还是落在了后面。”
这时,萧廷从若萱的身后走来,他说:“谁说我在睡觉的?”
若萱转过身来:“萧大哥,你来了。”
“你一直在睡觉午饭也没吃,我担心你肚子饿。”他一眼看见了秋浮生,两人一时面面相觑,指指若萱,又指指自己和对方,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她,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人?”说罢,两人失声笑了:“怎么这么凑巧?。”
倒是若萱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秋浮生凑近萧廷耳边说:“你的眼光很好。”
“你的眼光也很毒辣。”
萧廷身体倾向若萱,说:“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我已经吃过点心了。谢谢。”
秋浮生看了一会他俩,笑了笑,默默走开了。
“砚台,你去打听一下,秋府。”
“公子,有何不妥吗?”
“你没留意这家客栈的牌匾吗?这是秋家的产业。”
“你是说,秋公子?”
萧廷点点头:“我觉得他可能出事了。你去查一查,要快。”
“是。”砚台转身出门去。
一个时辰后,砚台回来了。
“公子,我回来了。”
“嗯。查到什么。”
“秋家,原来是这一片的名门大户,老户主有2个儿子,相差10岁。秋公子是小儿子,自小散漫惯了,不爱打理家族产业,也不爱习武,整日喜欢游山玩水,好像也从不近女色,老户主给他说过2次亲事,都被他躲了。老户主年事已高,家里一直是大儿子秋堂新在管理,后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傅家女儿,这傅家有儿子5个,都极其的强势。这傅家强势,而秋堂新偏偏是个耳根软的家伙。傅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分的人多了,蛋糕小了,于是就有人打了秋家的主意。现在的问题是,尝到了甜头的傅家贪得无厌,欲将秋家蚕食干净,胁老户主逼秋公子。”
“老户主就任由人家得寸进尺,贪索无度?”
“老户主就是看出了秋堂新的软弱,傅家的狼子野心,所以,老户主才想着让秋公子来执掌秋家大权。这下,便是把马蜂窝给捅漏了,个个蹬鼻上脸,他们在外耗了不少家财结交了不少武林高手,领着众人逼上门来了。”
“这就是,即使你不争,也会将你卷入战争之中。”
“这秋公子,现在势单力薄,肯定是弄不过秋家大公子。公子,你打算要怎么办?”
“你和若萱留在这。”
等萧廷赶到时,秋府门里门外早被挤得水泄不通,城里无关的人早跑得干净,除了秋府外,外面空无一人。他跃上城楼,看见人群里为首的几个大汉,正争得面红耳赤,而那位秋家大公子竟然没有站在秋家这一方,秋家的大门匾下只有垂垂老矣的一个老头,和秋浮生。老头躺在躺椅上,正试图让群情激动的那方安静下来,无奈的是,他已年老力衰,众人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只是盯着秋浮生虎视耽耽。只听见他说——
“大哥,秋家还是你执事。”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了,如果你不惦记着秋家的产业,就把你手里握着的产业全都交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明面上,我是秋家的掌权者,可我手上的产业远不如你,爹把家里最重要的最值钱的全划在你的名下,我这个掌权的,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老户主气喘的说:“你这是给别人当枪使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我秋家的人,竟然帮着外人对付秋家,秋家倒了,你对他们还有什么用处?”
“你当我不知道吗,他,秋浮生根本就不是我们秋家的种,是你不知从哪捡来的野孩子,虽然你一直闭口不说,这个秘密还是被我查到了。他既然不是秋家的人,理所应当把他所得的东西全吐出来。”
老户主沉沉叹了叹气,说:“既然你说了这事,事到如今,我只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你才是那个不是秋家的人。你的父亲叫佘岩,母亲叫晶英,我和你父亲是结拜兄弟,那年你母亲难产,生下你以后,大出血死了。你爹和你娘感情深厚,接受不了这打击,认为是你害死了你娘,不承认你。他本想将你送人,是我忘不了你娘临死前看着在襁褓中的你合不上的双眼,我抱走了你,一直抚养在秋家,视如己出,那时我自己尚未成家。而你爹则不见踪影几十年,或者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你……现在没有人证,你……你口说无凭。”
“在你的右肩上有一个姆指般大小的‘佘’字的烙印,那是你爹临走时,烫下的。他说,如果有生之年能与你相见,就凭这个印记相认。还有,你从小随身佩戴的玉佩,倒过来是个‘佘’字。关于你的身世,我从未对人说漏过半个字,连浮生娘也不知道你的身世。因为我始终记得,你父亲说,如果我决定收养你,非不得已不得将你的身世说出来。”
秋堂新下意识去摸他的右肩,那里的确有个印记,小时候他对它的存在也曾怀疑过,特别是在他沐.浴更衣无意间触摸到它时,总觉得这里面存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现在这个天大的秘密终于解开了。
不止秋堂新一脸难以置信,秋浮生的脸上同样如此,他怔怔的望着他爹,忽然间觉得他爹很陌生,他一脸的狐疑,神情慢慢凝重,皱起眉头,一点一点浮上了恨意。
“云儿,你不要怪爹,为了让你们兄弟俩不生嫌隙,能齐心将我们秋家壮大,你知道,有多少名门望族的败落就是从手足相残开始的。所以,为了保护你,保全你哥,为了我们秋家的家业,我甚至不惜在你懂事以来,我就跟你说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幸好你一直名利心淡,我也不知道是你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我的暗示。我如此的煞费苦心。我一直真的当你哥是亲儿,我原想着,咱们秋家家业庞大,即使是你俩兄弟平分也可。没想到,还是避免不了两兄弟相残的局面。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这些年来,让你受委屈了,是爹对不起你。”
傅家的人见秋堂新此时泄了气,也不在乎理由正当不正当了,一把将他推开,拔刀便冲来:“这世道从来便是,弱肉强食。谁强谁得到一切,谁强谁活下去。”
秋浮生见状,挡在老户主身前,两手空空,他一个旋身,从腰间解下一条长布撸成绳,握在手里。众人见他的武器竟是一条布,都不放他在眼里,一窝蜂围了上来。现场一片混乱,纷纷听到兵器掉地的脆响,只见那条布条犹如一条长蛇,在人群中穿插、击打,凡被它击中的人,震得手里的兵器掉落在地,人也倒地呻.吟不止。只是,他这边虽然不慌不乱,逐渐离那边的老户主有了些距离,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这下便有人趁机持刀胁住了老户主。
“秋浮生,你看我手里是谁?”
说话的,是傅家大公子傅歧。秋浮生边打边回头看去,只见他爹的脖子上架着傅歧的双刀。“你还不束手就擒吗?你爹的命在我手里。”
秋浮生顿时懈了下来,双手放弃了博斗,一旁的人见状赶忙挥刀将他手里的布条扯掉砍成小段。秋浮生慢慢转身往回走,这时,一个人影快速的从他身后袭来,却听得那人一声惨叫,便重重跌落在地。谁也没看见是谁出的手。
“你还请来了帮手?”
“嗯哼。”
傅歧给傅龙、傅炳使了个眼色,两人先是两掌聚拢,再挥掌击来,秋浮生伸出两掌同时接下,两方势均力敌,傅宁、傅青在傅龙和傅炳身后共同使内力,将秋浮生逼得连连后退。那一头的傅歧趁机一掌击在老户主胸前,生怕他未死,挥刀便扎。秋堂新扑了过来,双手死死抓住刀刃,傅歧一脚踹开他,骂一句:“废物!”又挥起了刀,他又爬起用身体护在老户主的身前,傅歧的刀直接扎透了他的身体,只剩刀柄露在背上。
“爹,我的本名叫什么?”秋堂新奄奄一息问老户主。
“你……叫……佘照林。”
“爹……把我……葬在……我娘身边吧。”说罢,他没了气息。
“好。”老户主搂着怀里的佘照林泪流满面,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喃喃自语:“睡吧,你好好睡吧。你先走,爹随后也到了。”
秋浮生顾不上那头,现在的他被人逼得几乎要到了墙角。这时,从城楼上飞身下来一个面戴黑晶面具的男子,他在半空便挥出一袖掌风,将那些一个接一个的队伍从中打断,然后,落在秋浮生身后,背着只手,只抬起一掌落在秋浮生背上,便将众人震飞开去。
“你究竟是谁?”傅歧怒目切齿的问。
秋浮生也转头望着他。
那人只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他转而对秋浮生说:“这里我来处理,你去看看你父亲吧。”
秋浮生这时才回过神来,他朝来者作揖,便跑到老户主跟前。
“爹,您还好吧?”
“云儿,我不行了,我一直在等着你来,你哥说,要把他葬在他娘的身边。你给他办了吧。我们秋家,你处理吧。”
“爹,我真不知道该谢您,还是恨您。您要死了,惦记的人还是大哥,我是您的亲儿子啊,还不如一个代养的外人!您是把大哥当亲儿了,可您却是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往外推!您这样的爹啊!真是让人无语,凭什么我就是那个被委屈的孩子!”
“儿啊,你一直都很让我放心啊。”
“您,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懂事的孩子,没糖吃!可是您有问过一句我想要什么,我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吗!没有!从小到大,我明明和大哥一样都站在您身边,您的眼里只看见大哥。我安慰自己,大哥是您第一个儿子,您第一次当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所以您的眼里没有我。从小,为了让您注意到我,我乖得从没有对您说过半个“不”,大哥要的,我不争不抢。您让我让的,我再喜欢我也让了,我以为只要我听话,您便会看见了大哥身旁的我。明明两个儿子,我却像个’透明人’,没人疼没人爱没人关注。我不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争,可能您会把我赶出家门。从小我就是认定自己不是秋家的孩子,您才会这样的对我。现在您言之凿凿说我才是秋家亲儿!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活得就像没爹没娘的孤儿!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娘为何终日郁郁寡欢,大好二八年华不知风花雪月,自闭于幽幽庭落,早早西去。我们娘俩在秋家过的低眉顺眼。娘啊,您听见了吗?我才是这诺大的秋家唯一的亲儿!我呸!我变成今日这副吊儿啷铛,那是我生生掐死了轻狂的自己啊!您明里暗里怪我不成家立业。让人家也跟我一样夹着尾巴做人吗?您都要死了,为什么不把这个谎言瞒下去?这样我就心安理得的承受痛苦了,不会为过去的自己鸣不平。我也想’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我也懂’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月光’!”秋浮生恨恨的说:“是您!让我变成一只蜗牛,只顾着眼前的苟且,不知鸿鹄之志。”秋老户主早没了气息。“唉!”秋浮生叹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懦弱,不怪您。您去吧,安心的去吧。大哥,我会按您说的帮他料理了。您,我也会寻个您喜欢的风景葬了。至于我,您就别记挂了,我也年过三十了,就这么着吧。希望我们下辈子不要再见!”
那个面具人听着秋浮生这番声讨,面具底下的神情也有几分动容。
等秋浮生告别了他父亲后,他起身看见的只是一片狼藉,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傅家5兄弟已被捆绑着跪在了地上。戴面具的那人对秋浮生说:“这几人交给你了,随你处置。”说罢,他旋身飞起,消失了。
“后会有期!”秋浮生朝空中拱手作揖。
此后,江湖上再也没人听说过秋家的传闻,所有秋家的产业早已更换了主人。秋家,好像在一夜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傅家,那几个儿子被人抬回傅家时,已是又聋又哑又残,傅家五子成了笑话,傅家自此没落。这是后话。
又一周后,笑笑子父女终于赶了上来。
“小浮萍,这一路上你错过太多了,出来以后,我才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悲喜,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我现在遇到的人和事,如果我没有出远门,我是万万想不到还会有这种人存在。这趟真是让我长了眼界。”
“若萱姐姐,纳非大哥不在了。”
“他是云游去了吗?”
“不知道。按往年,他一般是出了夏才出门去的。一字未留,有点反常。”
“事事不是都能计划的,希望纳非大哥安好。我也想我爹娘了。”
经过一片崇山峻岭,便看见了有人烟的地方,从开始的山脚下一户一田一牛的偏僻,慢慢看到了更多的人家。路口竖着块木牌,歪歪扭扭刻着“榕树头下”。这里的房子都很简陋,泥瓦房子,远不能和北方的相比。住民大都穿灰布衣,衣服鲜艳的反倒是她们这些外来人。当他们一行人走进这里时,引来不少人站在家门口或路旁、树下围观着。这里孩子很多,大都是穿着破破烂烂,人又脏兮兮的,年龄稍小的还光着屁股,稍大的孩子则穿着大人改了又改的衣服,想来是大人的衣服给大小孩穿,再轮到小小孩,在膝盖和屁股的地方打了一层又一层的布丁,显得厚实多了,也扎眼多了。他们花了几锭银子租下了一户带院的房子。这相当于那户人家几年的收入,当下便利索的搬出了房子。因为他们一行人为人大方,对人也随和,衣着光鲜,又文质彬彬,很受人欢迎。他们便在此落下脚。一段时间后,他们熟悉了这里。
一天大清早,外面吵吵嚷嚷,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们出去才发现,不远处的水塘边上围着许多人。走近看见一位浑身湿透的妇人在那痛不欲生的嚎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絮絮叨叨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位妇人趁清早人少跳塘自杀,幸好附近有人也早起干活发现了并把她救了上来。这会这妇人还在哭嚷着:“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她的身边有几位看起来应该是相熟的妇人正好言相劝。
小浮萍问:“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寻死?”
笑笑子瞥了一眼她,说:“好端端的就不会有人会去寻死。看你说的什么话。”说着他便转身入了屋里。
若萱拉住她身旁一位怀抱小孩的嫂子问:“这位嫂子,请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唉,苦命人啊。这位是菊花大嫂子,是我的邻居。她家条件是我们这最差的,倒不是因为她懒,她家人口多,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的男人又不顶事,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人撑着。这不,这几天,她家最小的孩子生病了,一直没好,她男人又不见踪影了,家里没米下锅,也没钱给小孩请大夫看病抓药,一下子把她压垮了,一时想不开,跳塘自尽。真是可怜啊。”
“她男人又为什么要跑?”小浮萍不解的问。
旁边的另一位老大娘说:“谁知道他啊,应该是这里有点不正常吧。”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说:“她男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就不太正常,和别人不一样。先是一只眼睛斜视,然后,智力也不太行,脑子不太灵光,嘴巴也笨死了,生活倒是能自理,他老妈以前说是他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依我看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是打小天生就这样的。不过,这也是人家自家的事,我们外人也不能乱说。”一位稍年轻的大姐说:“按理说是这样。他妈就应该知道自家儿子是什么情况,就不要想着娶媳妇,这不是害了人家闺女嘛。现在可好,一家六、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最该撑起家的那个男人不顶事,还拖后腿,这日子要怎么才能过得下去?再往后想想,这人生还有好几十年呢,什么时候才是头,眼睛是看到头了,脚却走不到尽头。还能不心灰意冷吗?如果我是她,早走了,留在这里熬干了自己又何必呢?自古生死有命,她就不该把一切都自己扛着。”
“你说得容易,那是因为你年轻。我倒是能体会他老妈的心。”那位老大娘说:“我们这年纪了,想的是,自己的儿子,年轻不懂事,或许娶了媳妇,有人管教,可能就变好了。你想她放弃自己的儿子,这可能吗?”
“她不能放弃,她自己照顾啊,为什么要拉一个无辜的女人入泥潭?现在他儿子变好了吗?没有,一次都没有,一年都没有。次次这样,年年一样,都十几、二十年了,就是从小养个小孩,二十年都能养大了。他还是那个死样子。手里一有丁点钱,就不知跑哪去了,不知出去多久,直到手里的钱全花光了,才会一身脏的回来。等下一次手里再有点钱,又跑了。花光了,又再回来。宁愿被人赶出来,在街上翻垃圾,露宿街头,也还是在家呆不住。次次如此。你说,一次,两次,三次,可以忍受,还期望他能改正自新。如今,他从十几岁小伙子,到现在快五十的老头,还这样,这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盼头?熬都能把人熬干。”年轻的大姐一脸的气愤:“我和这位嫂子的娘家是一个地方的,我先嫁过来,然后这家人找人说的亲,我事先劝过她了,这家人不是良选,可是她也没法子,一个姑娘家,在家里做不了主,又目不识丁,反抗都没法子。她娘家父母兄弟就图他家有田有地,能过上不差的日子。她就嫁过来了,给了她娘家5头牛。生了2小孩,大的现在有16岁了,小的才3岁半。你说这不是造孽吗?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生2个,弄得现在大人吃不饱,小的穿不暖。本来想着大的能帮家里减轻点压力,她也可以稍微松一松了,谁知也是个和他老子一样的货,也没指望了。这不,又生个小的。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你们外来的,不知道,她家公婆都七、八十岁了,身上总有或这或那的老毛病,又不能帮衬她一星半点,能自己照顾自己就是帮她的最大忙了。小孩的事,是一点都帮不上。她一个人,要种田,养鸡养猪,过年时才能换些钱来用,一年到头,穿不上一件新衣裳,也吃不上几次肉。大人忍忍也能过,家里有鸡,有时偶尔能吃上几个破壳鸡蛋。小孩光吃鸡蛋哪行啊,弄得他们看见鸡就想吃,那情形像见了鸡的黄鼠狼。他家男人还做过,拿自家辛苦养了大半年的母鸡轻易的送给了别的单身汉吃,那可是他家等下蛋卖了换钱的母鸡啊,他也干得出来,小孩馋死了也舍不得宰。死男人就是没有心的!”
“她男人能去哪?”
“还能去哪?这边能有什么地方可去。肯定是夜宿花柳之乡呗。反正不到没钱是不知道回来的,就他手里那点钱,能干啥,不就是给摸上几把。关上灯,谁不是灯下黑,看谁不是一个样啊?他就那么稀罕。”大姐越气说得越发直白:“你说,这男人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家不管不顾,一天到晚在外面尽瞎搞,你要搞,你可以休了妻再去,好歹放你媳妇一条生路呀。到时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你情我愿的事,没人多说一句不是的话。”
“哎,好像他闹过几次休妻的事。是这女的不肯,两人还动了手呢。”老大娘纠正道:“不知这女的脑瓜子是什么脑回路,这样的好事不赶紧应下。”
怀抱孩子的嫂子说:“你以为她不想走吗?走是那么容易的事啊?她一个女人能走哪去?回娘家,娘家已经没有了她的地方,兄弟都娶妻生子,自己都住不下,哪腾得出一块地方让她睡?再说,她回娘家,无非是再给她找一个下家,又能好到哪去?上次还听说,她娘家人给她说了一个家里有瘫痪在床几年的老母亲的男人呢,听说也能给她家几头牛。嫁过去,不单要伺候瘫痪的老母,她男人,要下地干活,还得再生娃,不光不给她钱用,还要她挣钱养家。过得还不如这里呢。你说,她哪还敢走?去哪,嫁哪,都不会更好,只有更差更糟。”她颇有感慨的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走的底气和勇气。”
这些话,让几人心中感慨万千。
萧廷给砚台使了个眼色,砚台会意,他从兜里掏出一锭大银锭放在菊花嫂子手上,说:“这是我家公子的心意,嫂子先拿去给孩子请大夫抓药吧,别再想不开了。”旁人扶起地上的菊花嫂子,她手握着银锭,另一手抹了抹脸,稍稍俯身行礼,蹒跚离去。众人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时不时抬手抹泪,身形佝偻,明明长得还有些模样,年纪尚轻,却被生活的苦硬生生爬上了不少的皱纹。
“女人图什么呢?”若萱若有所思的说:“既没有爱情,也没有指望,活得这么卑微。”
“这就是各人的命。”怀抱孩子的嫂子说:“这里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爱情?是什么?谁知道呢。”
“不是,前些年,我们那就有一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后相互有情意。小伙子家里很穷,连2头牛都给不起,女孩家人便不同意。两人想趁夜里偷偷跑出去,半路被人截住了,男的被狠揍了一顿,下手有点重,加上心里又气又急又羞又恨,没几天便咽了气。这女孩便疯傻了,整日疯疯癫癫,从此不肯进家门一步,非得窝在门口外,蓬头垢面,自说自话,再也无人说亲,在家里成了烫手的山芋,有一顿没一顿,这女孩也硬气,有就吃,没有就不吃。没出半月,后来被人发现溺死在池塘里。这女孩是有爱情了,就是不知道她后悔不后悔。”
众人散去。他们也进屋去。
一进门,小浮萍就朝笑笑子嚷嚷道:“爹,你可是大夫,你就不可以……”
笑笑子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我不是大夫,我是神医。要是所有的病我都出面治,我分身乏术。我给他治了,传出去后,人人都会来找我看病,你说我是看,还是不看?我又能帮得了多少?我们不走了?走了以后呢?我是不会轻易给人看病的,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你爹,一个平常的老头。依我看,他们只有一个病。只要对症,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什么病?”若萱问。
“穷病。”萧廷说。
一时大家无言。
这段时间夜里下了几场雨,人们正紧张的开荒种地,旦凡有一小块平整的地,都被开荒种上了稻谷,种不了稻的,则随处种上了果树。这里的果树多是些桔树和柚子树,一片忙碌。有些年纪确实大的老人,没有体力下地,便在自家门口做些针线活,缝补衣服。
若萱发现,有许多没有大人在身边的孩子整日无所事事。她觉得奇怪,便问邻居:“大娘,这些孩子怎么没有家人看管呢?”
“姑娘,你有所不知。前些年,这里流行了一场病,好多人没捱住,死了。这些孩子都是死了父母的孤儿。”
“那他们就没人管了吗?”
“谁有能力管他们?自身难保,哪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谁不难?”
“那他们吃、住在哪?生病了怎么办?”
“他们在那边的破庙住,平时有人家有富余的,会拿去给他们,实在没有,他们只能靠偷些东西裹腹,饿不死就行。生病了,轻的,硬扛着,就过去了。大病的,听天由命,也只能等死了。这年头,人命贱,没人在乎。几十、上百号人,得多大的家业才能负担得起。”
若萱和小浮萍商量着,看看能否为孩子们做点事。
“没有的,”笑笑子说:“这地方穷乡僻壤,教不了什么技术给他们生存,一切除此之外的帮忙,都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长远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坐视不管,袖手旁观吧。爹。”
“最好是有个组织收留他们。可是这里啥都没有。”
萧廷和砚台对视了一眼。
过了几天,若萱意外的发现,那些孩子们都不见了,正想找人问问,便看见小浮萍走了过来说:“若萱姐姐,你是想问孩子们的事吧。”
“嗯,你知道?”
“知道。听说,是血月神教在这弄了一条粮道,给大伙送了粮食,还把这些小孩都收留了。”
“收留他们做什么呢?”
“让他们习武识字,一起帮忙粮道运粮。”萧廷说:“总比现在好。”
“也是。”若萱说:“那血月神教也算是做了件有益的事。”
“是有利的事。”笑笑子说。
“不管怎么说,也比孩子们的现状好。”若萱说:“粮道是生意,生意当然是图利的。我们做不到,有人做了,总比没有的好。”
若萱在一处山坡上,有一个很有趣的发现。她看到这里随处长着一种很高大的树,这树在北方很少见,枝繁叶茂,一棵树就占了很大的一片空间,树枝上垂着许多长长的树须,树须触到了地面,便往地下扎根发芽,这样一来,树连树,树长树,可以接连长成一片。她往远处眺望,在正中央,有一棵光秃秃的树,枯了一大半,几处枯枝张牙舞爪,像极了巫婆长且枯瘦的手。偏偏在最顶处长着一小枝新芽。若萱来到树的正面,才发现,这树的树干竟是空心的,里面大得可以容下一个成人,她觉得奇怪的是,这树下竟然插满香火,还摆着些水果和点心,地面及靠近地面的那截树干都被熏黑了。这跪着个背着婴童的妇人,正闭目双手合什,嘴里小声说着些什么。好一会,才见她虔诚的叩了3个响头。
“你为什么要拜这棵树?”若萱见妇人起身,便好奇的问。
“他们说这是棵树屡次遭天灾又几次死而复生,有灵。我心中有求,便来拜拜。”说着,一手拍了拍背上快要醒来的婴童,往山下走去。
“若萱,你也有心事,想拜拜神树?”萧廷来到她的身旁。
若萱摇摇头:“它听不见。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祭拜一棵树?”
“也许,这只是寄托,人到穷途末路,于是给自己找一种不是办法的虚无的寄托,来转移自己绝望。”
她又问他:“你在这干嘛?”
“我来听听风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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