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年轻的老师坐在病床边，她围着厚厚的粉色围巾，一双眸子清清柔柔。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脸苍白消瘦，仍旧很清俊。病房的窗帘被拉下，室内的光线有些微弱。Emma站在一边，她揉揉头发，金发随意地垂在白色毛衣上。
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男孩推开门，柔软的褐色鬈发覆盖在白皙的前额上，他的眼睛也是褐色的，明亮而温柔。他身后小姑娘探了个头出来，两人小跑到病床边。
“Henry？”
玛格丽特温声细语地和两个孩子闲聊，Emma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来学校接Henry，和这位温柔和气的年轻女老师闲聊了几句，两个人很快就一见如故。在听说她要陪玛格丽特去医院做义工照料病人后，Henry表达了自己热切的渴望。
想想男孩先前的举止，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果然,男孩认为昏迷的病人是白马王子，一切都和童话调了个：白雪公主和昏迷的白马王子。
Henry决定让玛格丽特给病人念童话，小姑娘无条件支持男孩的决定，Emma也只好勉强同意。年轻的老师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童话书还有些恍惚，但在两个小孩期待的目光下，她握着病人的手：这是Henry要求的，硬着头皮开始念童话。
金发女人对病人产生反应没有一点期许，如她所料，病人一点也没有反应。但这并不能打消孩子的积极性，他们自告奋勇打算每周六陪玛格丽特来给病人念童话。Emma轻轻叹口气，走到窗边吹了吹冷风，突然怔在了原地。
Regina进了医院。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她不会认错的，那就是Regina。
她来医院做什么？Emma想起那天她和戈登的对话。男人要求她观察最近Regina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戈登再三向她保证不会伤害Regina后，Emma答应了。
她蹙起眉，小孩和年轻老师正聚精会神在给病人念童话。金发女人走出了病房。
Emma悄悄跟在镇长大人身后，Regina推开一个小门，Emma看清那上面写着重症病房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据她所知，Regina在童话镇没有任何亲人。
好在Neal教过她一些跟踪的窍门。她在心中估计Regina走得差不多了，为了试试运气，也推开了那扇小门。柜台上守着一个冷若冰霜的护士，金发女人吓了一跳。对方不悦地看着她，“你走错了，出去吧。”
“我来找Regina。”
护士冷冷地说，“她不在这里。”
“可我明明看到她进来了。”
护士小姐皱起眉，“请你出去，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Emma讪讪一笑，她走出门外。合上门时，偷偷打量了最后一眼，那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刷上了淡蓝色的漆，尽头似乎有扇门。
Emma轻轻揉捏着黑发女人白皙的手腕，关节红肿的迹象还很明显。她还想找红花油出来，被Regina阻止了。不消镇长大人解释，Emma也知道，这和她不肯去医院用绷带包扎的理由一样，
她不想让Henry担心。
Regina低垂着睫毛，看不清神色。金发女人把热毛巾敷在她的手腕上，又去厨房将从外婆家打包回来的饭菜热了热，摆在桌上。
她看着黑发女人犹豫了会，到底没有问她今早去医院的事。
小男孩推门进来，他兴高采烈地向两人打了声招呼，就在餐桌边坐下。他小声抱怨一句，“怎么又是外婆家的。”
“不喜欢吃？”
Henry摇摇头，“妈妈，我想吃你做的苹果派。”
Regina向Emma使个眼色，点点头，“好，我等会给你做。”
小男孩和两人说着学校的趣事，他神采飞扬，说得津津有味。Regina看看他盘中没动多少的饭菜,几分严肃地说，“Henry，先吃饭，等会都凉了。”
小男孩看着Emma，希望她给自己求情。镇长大人冷冷地瞥她一眼，Emma低下头，男孩撇撇嘴。Henry回房后，金发女人收拾好餐桌，帮Regina换了一次热毛巾。
Regina把金发女人叫到厨房，指使她把苹果切成丁，搅和上面粉牛奶和黄油，Emma忙得出了一身汗。将苹果派放进烤箱后，她和Regina一起在沙发上看脱口秀。小男孩突然从房里冲出来，他气鼓鼓地看着黑发女人，“妈妈，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书！”
黑发女人微微皱起眉，冷肃地看着Henry，“什么书？”
“我放在床上的那本童话书。”
“我没拿你的，是不是自己乱丢了？”
“我一直都放在枕头旁边，才不会乱丢。肯定是你拿了，你把我的书还给我。”
Regina神色有些愠怒，“Henry，你都多大了，不要再看这些童话了，都是骗小孩子的！”
“骗小孩的是你！”
黑发女人猛地站起身，她大步走上楼。Emma追上前去，被她冷冷一瞪，“你别跟上来。”
“我还要帮你换热毛巾。”
“我自己会换。”Regina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她孩子的生母，“你给我下去！”
金发女人走到Henry房门前，门微掩着，里面一片漆黑。Emma把门推开，小男孩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发呆。
金发女人拉他起来，一起在床边坐下。男孩撇撇嘴，“Emma，我妈妈一点也不爱我。”
Emma沉默片刻，小男孩继续说，“她老是说童话是假的，还送我去心理治疗。我真的疯了吗？”
金发女人把他抱在怀里，“你没有疯。”
“真的？”小男孩眼中闪烁着光芒，“你是救世主对不对？”
见对方点点头，Henry笑眼弯弯。
“Henry。”金发女人把男孩从自己的怀抱中拉出来，她双手按在男孩小小的肩膀上，“你是男子汉吧？”
Henry用力点点头，Emma继续说，“男子汉就不能老惹妈妈生气。”
男孩委屈地撇撇嘴，“她不是我妈妈，她是巫后，她施下诅咒把我们所有人都关在了这。”
“孩子。”金发女人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管她是不是巫后，她都是你妈妈。她很爱你。”
“真的？”男孩看着对方浅绿色的眸子，微微睁大眼。
“能不能慢慢地去理解她，接受她呢？”
男孩撑着下巴，盯着地面想了想，“她真的爱我吗”
“我以救世主的名义起誓。”
Henry眨眨眼，“我知道啦，我不会惹她生气了。”
“好啦。”Emma吻吻他的额头，“你妈妈给你做了苹果派，现在已经烤好了，赶快去吃吧。”
男孩从床上跳下来，他走出房门，回头对金发女人说道，“我明天会去给她道歉的。”
笑意一点一点在金发女人的唇边绽开。她感觉被什么异物硌到了，站起身，掀开男孩揉成一团的被子。
那本童话书掉了出来。
Regina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枯燥的文件，她右手动作时还是隐隐作痛。Graham等会要将警局的档案拿过来。这些年童话镇风平浪静，每年的档案其实也只是象征性地过目一遍。
掩着的门被推开了。Regina以为是警长，于是头也没抬，继续翻阅文件。直到对方小声地喊了声，“Mum？”
黑发女人连忙抬起头，小男孩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地看着她。Regina站起身，走到他面前，“Henry，你怎么来了？”
小男孩沉默片刻，他突然抱住黑发女人的腰，“对不起，妈妈。”
Regina轻轻拍着小男孩小小的背。Henry继续说，“那本书我找到了，我不该不相信你的。”
黑发女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将男孩抱住，眼眶突然涌出泪水。小男孩松开手，Regina趁机悄悄用手背将泪水蹭去。
“你不要生气了。我会继续去心理治疗的。”
镇长大人喉咙有些哽咽，她蹲下身子，左手轻轻摸着男孩软软的脸颊，“你不用去。”
Henry愣在原地，他惊讶地看着他的妈妈，“为什么？”
Regina犹豫很久，“那些故事的确是真的。”
男孩眼中闪现出惊喜而激动的光芒。
“Henry。”黑发女人严肃地告诉他，“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一旦诅咒打破……”
小男孩以孩子特有的理想主义式的口气说，“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会让Emma保护你的。”
Regina微微叹口气，“你觉得Emma会相信吗？”
“她……”Henry耷拉着脑袋，“那该怎么办？”
“在让她相信这一切前，不要再说起那些童话故事，没有人会相信的。”
“好！”Henry笑眼弯弯，和对方轻轻击掌。
Regina皱起眉，她走出办公室，走廊空无一人。黑发女人本想走回办公桌，却不小心踹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
警长锃亮的警徽躺在地上，熠熠生辉。
她弯腰捡起了那枚警徽，金属制的小东西轻轻压在她的掌心。
像沉重的棺木和墓石，重重地压在她的胸口。
-
金发女人将热水袋敷在Regina的手腕上，“Regina，听说昨晚警长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Emma见过那位警长几次，第一次是在Regina的公寓里，他在帮忙找Henry。 还有几次是在Regina办公室，对方在处理交通违章事件。
黑发女人微微一愣，金发女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Regina，我想去竞选警长，你愿意让我留在小镇吗？”
Regina抬眼淡淡看着她，“我没这么强权主义好不好，不过，我可不会帮你。”
Emma知道眼前这人的好心不下于她的高傲，她递上一杯热好的牛奶，对方接过牛奶后，她得意地笑道，“——看，你接受贿赂了！”
Regina喝了口牛奶，朝她翻了个白眼。
Henry把书包放在自己房里，向Emma问道，“妈妈呢？”
“Regina在自己房里，昨天有没有和她道歉？”金发女人笑着说。
“当然啦。”男孩向她眨眨眼，“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Emma猛地笑出了声，碧绿的眸中笑意盈盈，“好好好。”
男孩哼了一声，“你不懂的！”
金发女人笑得捂着肚子直叫嚷，Henry忿忿地瞥她一眼，眼神和他妈妈十足的像。就踩着拖鞋跑上楼了。
“妈妈！”Henry推开门，Regina站起身，“怎么了？”
“我下午想和Emma去公园玩，你有没有空？”男孩问道。
Regina想了想下午的安排，觉得推掉也无碍。男孩的目光突然顿住，他看着柜子上搁着的警徽——Regina忘记把它收起来了。“Graham警长的警徽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东西整理好，警局的人送过来的。”
Henry皱起眉头，“警长的尸体今早才发现。又送到医院做检查，怎么会这么快。”
Regina走到他面前，帮他理理额头上的头发，“我没有骗你。”
“警长真的是心脏病去世的吗？”
“Henry……你不要想太多了。”
“妈妈，我求求你，你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
“妈妈！”男孩气鼓鼓地看着她，“我昨天出去的时候看到警长了，他答应我会保密。你是不是也看到他了，你就因为这个杀了他？”
“Henry！”Regina拔高音量，“你胡说什么？”
“真相是永远瞒不住的，救世主已经到达小镇了。钟塔的指针也开始转动，只要Emma在这，诅咒就一定会打破！如果你骗了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Regina有些疲倦地叹口气，“Henry，我给你看个东西。”
黑发女人说着用钥匙打开柜子的锁，从里面拿出一本泛黄古旧的书，顺手把警
徽塞进柜子里。Regina将书递给Henry，男孩疑惑地看着上面绘着精致的纹路和复杂的图案。黑发女人轻轻蹲下身子，她对着书吹了口气。紫色的絮状烟雾从书上袅袅升起，钻进了男孩的眼中。
Regina把书拿开，Henry揉了揉眼睛。“妈妈，你下午有空吗？我想和你们去公园玩。”
黑发女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有空。”
Henry把她俩喊到公园，结果自个跑去和他的小伙伴玩了。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黑发女人合上眼，靠着长椅小憩。日光亲吻着她的睫毛，像琥珀将时间冻住。
Emma悄悄往她那靠过去一点，她的声音轻得像阳光落地，“Regina，你这样会不会不舒服？”
黑发女人微微睁开眼，她看了眼金发女人，又重新合上眼，轻轻靠在了她肩膀上。Emma怔住了，她唇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心打量着黑发女人。高大的槭树轻轻被风擦过，摇摇晃晃。打碎的阳光随着呼吸声晃晃荡荡，折射出轻轻朗朗的温柔，勾勒着黑发女人的侧脸。
过了半响，Regina睁开眼，她对上Emma的目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Emma ，你又不是十七八岁热恋的女孩子，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被你看得都睡不着了。”
金发女人手足无措，蹩脚地支开话题，“Regina，我想去竞选警长。”
对方疑惑地看着她，“你今早不是才和我说过吗？”
“你还会继续让我住你家吗？”
Regina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原来你在担心房源啊。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吗，在我伤好之前可别想搬出去。”
“那伤好之后，我……”
Regina的目光顿了顿，她没有再说话。
金发女人也随着她的沉默而沉默下去。
真相是永远瞒不住的，救世主已经到达小镇了。钟塔的指针也开始转动，只要Emma在这，诅咒一定会打破！
Henry的话语在耳畔回响，她一手撑住额头，眉头紧蹙。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制止她。Regina疲倦地合上眼。
你老是这样逃避问题！你离开了Jennifer，离开了白雪，难道还要失去Emma和Henry吗！
她不安地站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炉壁里的松木慢慢燃尽。
黑发女人打开抽屉，一枚铜环躺在正中央，在魔法的保护下，铜环没有丝毫锈迹，透出温润的红色。Regina拈起铜环，将铜环放在唇边。她眸中涌动着水光，轻轻吻了吻冰凉的温度。
Daniel,我该怎么办？
她站在窗前，俯览看去，整个童话镇一片寂寥，陷入了昏暗，仅有零星的灯光还在不知疲倦地亮着。
黑发女人猛地握紧拳，没有母亲，没有白雪公主，这是我们的幸福结局。
要是你在该多好啊。
像是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喷薄出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哽咽起来。
要是你在该多好啊。
门外传来金发女人和孩子大声的欢笑声。Regina轻轻将铜环放回抽屉。
我守着我们的幸福结局已经有二十八年了。原谅我，原谅我累了。
抱歉，Daniel，我不想再为了诅咒失去更多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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