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三月二十八这日。
承恩伯韩明德深受圣上看重,因此来客如云,很是热闹,男女宾客分设宴席。
男客由韩明德亲自接待,他身穿绛紫锦袍,腰间玉带生辉,面上虽端着谦和的笑,眼底却掩不住意气风发,与宾客寒暄。
女眷这边宴席设在畅春园临湖的三春阁,阁里布置地很雅致,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摆着瓜果吃食、名茶佳酿,镂雕朱窗敞开着,微风徐徐吹进来,带来繁花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隔水搭着戏台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碧湖繁花妙乐,真个儿别有意趣。
来客可观观景,打几把牌,也可以去湖上乘舟喂鱼,都是一番好消遣。
韩雪薇好生打扮了一番,穿着伊人坊新做的碧桃云天绣木香花流珠的褙子,搭配荷叶边装饰的霞橙色襦裙,头上攒上双蝶钗,耳后搽了一层香膏,这才出了听雪轩。
宴席上一派和乐,来的女客不少,欢声笑语的,很热闹。
韩雪薇让几个丫鬟上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又为每位来客奉上来早就备好的名茶,赢得了一片夸奖。
韩雪薇故意与冯暮云坐在一桌,她精心的装扮果然艳压了冯暮云,顿觉心怀舒畅。
唐氏、丁氏、诚毅侯夫人杨氏及英国公夫人沈敏等几个贵太太坐在同一桌,俱是衣着华丽,通身的珠光宝气,气质不俗。
其中一个贵太太笑道:“今日这宴席,听说是府上的大小姐亲自操持的,我原就听说韩家的大小姐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今日一看,不但人美,更是有才干呢。”
沈敏赞同,“是啊,处处安排的妥帖,我们聚在一处也得了些乐趣。”她心思转了转,“可曾定了人家?”
唐氏听沈敏说这话,就知道她内里的意思,怕不是要把她那纨绔侄子和雪薇凑成一对?这如何使得?
“诸位过誉了,她小女儿家家的,哪里有说得那般好?前些日子,老太太做主,给她和诚毅侯上的大公子说了亲事,只不过还没走流程。”
杨氏接话,“是了,我们信哥有福气,能娶到一个可心人。”她低头喝了口茶,暗自得意,心想,信哥有的可不止这一个美人,还有曾经名动京城的才女给他做妾呢。
沈敏一听韩雪薇早就定了人家,便失去了兴致,静静地往戏台上看去。
戏台上,正在唱好评如潮的《双归雁》,少年慕艾,情谊缠绵悱恻,她家的沈震烨也是个俊美的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寻个意中人?
沈敏心里叹口气,想到沈震烨的婚事,又发愁起来,没了玩乐的兴致。
唐氏见沈敏闷闷不乐,心里忐忑,担心得罪了她,于是夸起冯暮云来。
“别光夸雪薇,我看今日来府上的姑娘们各顶各的出挑,冯三小姐更是端庄娴雅,不知道哪府公子有福气能把她娶家去。”
丁氏附和,“是啊,我看不光是三小姐,府上其他的几个姐儿,也都俏丽淑雅,各有长处,要我说,英国公府上才是真正的美人窝子。
杨氏虽不以为然,但考虑到英国公府的地位,也违心附和。
自此,沈敏终于笑得开怀了,脸上也一派和煦。
有一就有二,其他贵太太们笑意盈腮地夸起各家府上的姑娘来,谁家姑娘定了什么人,谁家姑娘读了什么书,有什么品貌才情,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
沈敏想起一个人来,“听闻陆家的大小姐,叫攸宁的,来了你们府上,怎么没看见她?”
唐氏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笑道:“她近些日子,身上不大好,因此没有出来。”
“原来如此,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是啊,陆家曾经多么风光,想不到如今成了这样的光景。”
“陆攸宁这样惊才绝艳的美人,不知以后会嫁到哪样的人家里。”
“唉!世家望族是不必想了。”
杨氏但笑不语,唐氏略略心虚。
沈敏看到唐氏的神色,若有所思。
这几人说话声虽不大,却也传到了旁边几位娇小姐的耳中。
她们并不关心陆攸宁如何,对韩雪薇和窦信定亲这事更感兴趣。
毕竟,窦信在上京城的年轻儿郎中,是排的上名号的,人长得俊,学问也好,在座的闺秀中自然也有对他动心的。
因此,听到韩雪薇和窦信定了亲事,心里不免有酸意。
韩雪蕊调侃道:“恭喜大姐姐得了个好郎君,姐姐与窦公子郎才女貌,最相配不过了。”
韩雪薇一张俏脸微微发红,害羞道:“不可胡说!”
韩雪蕊低笑,“这可不是胡说,最近窦公子常常来府里走动,想必是为了大姐姐过来的。”
韩雪蕊越是这样恭维韩雪薇,那几个对窦信动了心的女子心里就越嫉妒。
旁边穿杏色衫子的李小姐忽然轻笑一声:“窦家公子三年前还在诗会上赞过陆攸宁的字呢,想来最是惜才的。”
这话说得巧妙,韩雪薇粉脸含怒,再没了羞涩的神情。
“可不是么。”另一位蓝衣小姐摇着团扇接话,“听说踏青时,窦公子还替她拾过风筝。”她故意将“拾风筝”三字咬得缠绵,引得几位姑娘都拿帕子掩着嘴笑。
李小姐再添一把柴火,“听说,窦信曾央求长辈替他向陆家提过亲,不过没成事,说不定如今心里还惦记着陆攸宁呢。”
“是啊。”蓝衣小姐又道:“雪蕊妹妹说那窦公子常去府上,不会是为了瞧陆攸宁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阴阳怪气的,让韩雪薇怒火中烧,不过还是维持住了大家闺秀的涵养,“不过是过去的旧事罢了,现在他们早就断了来往。”
冯暮云平日里最看不上韩雪薇,韩雪薇这人喜欢暗中使绊子,今日陆攸宁没能出席宴会,肯定与她脱不了关系。
冯暮云替陆攸宁委屈,她寄人篱下,想必没少受韩雪薇的欺负。
也罢,今日她就为了陆攸宁气一气韩雪薇吧,算作是上次她故意刁难陆攸宁的赔礼,再者说,沈二哥若是知道自己能为陆攸宁出头,指不定怎么谢她呢。
冯暮云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忽然轻笑一声:“说起来,前几日我在珍宝阁遇见窦公子,他正挑一支白玉簪子,我原以为是送给韩大姑娘的”,她故意顿了顿,眼波流转,“谁知他竟问掌柜,若是送人,素雅些的好还是精巧些的好,陆姑娘从前不是最爱素净的样式么?”
韩雪薇气得指尖一颤,眯起眼睛盯着冯暮云。
李小姐立刻接话:“哎呀,窦公子莫非还念着旧情?”
蓝衣小姐拿团扇半掩着脸,声音却清清楚楚飘出来:“我瞧陆姑娘今日没露面,该不会是有人心虚,故意不让她来吧?”
亭子里骤然安静,所有目光都隐晦地扫向韩雪薇。
冯暮云见韩雪薇脸色变了,唇角笑意更深,道:“说起来,窦公子眼光一向极好,从前在诗会上赞陆妹妹的字清逸出尘,如今看来,倒也不只是字好。”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韩雪薇一眼,又笑道:“韩大姐姐的字虽也工整,但终究少了些风骨,就像这牡丹,富贵是富贵,却终究比不得空谷幽兰,自有风韵。”
韩雪薇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仍勉强维持着笑意:“冯妹妹说笑了,各花入各眼,窦公子既选了我,自然有他的道理。”
“是么?”冯暮云轻笑一声,“可我听说,窦公子前几日还在书房里临摹陆妹妹的字帖呢,说是笔意难及,倒叫人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字,能让他念念不忘?”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小姐眼神微妙地交换了一下,有人低声道:“难怪窦公子总往韩府跑,原来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冯暮云幽幽说道:“我劝韩大小姐还是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姻缘,也别一味地效仿别人,也不想想,她的才情品貌,是你能模仿的?学个皮毛学不了内里,又有何用?不过是东施效颦,惹人笑话!”
这番话,彻底让韩雪薇破防了,没错,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在有意模仿陆攸宁。
这本是她藏在心里的秘密,谁成想,冯暮云却猜了个真真切切。
这冯暮云是把她的脸面使劲往地上踩啊!
“冯暮云!”韩雪薇腾地站起身,粉脸含怒,暗咬银牙,“你好得很!”
冯暮云笑嘻嘻地接话,“那是当然。”
韩雪薇心里一阵怒,她本想借着这次宴席风光一次,顺便同高门贵女处好关系,谁成想让冯暮云几个乱了计划,新仇旧恨,她今日必定要冯暮云好看。
唐氏见这几个年轻小姑娘好像闹了不愉快,害怕她们起冲突,就问道:“怎么了这是?”
冯暮云接话:“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玩笑几句罢了。”
“是啊,不过是说了些玩笑话而已。”
唐氏点头,“那就好,雪薇特意准备了青梅酿,几位可要好好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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