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时刘团长给了些弹药,不过只有十把日制的三八步枪和少得可怜的子弹。原先是想在山上藏好不会有闪失,只做日常巡逻用,现在同团长他们失联,只巡逻当然就不够了。
辛楣每天在村委哪里混日子,知道这里情况,整个村子二十几口人,年轻人只有不到三十个,剩下近一百多老弱病残都挤在山洞里,只靠着二十几个年轻人维持秩序,巡逻,守夜。
辛楣没跟着一起打过仗,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了,如果鬼子真的摸上来,仅靠这么点人根本没办法活下来。
派下去的两个年轻人没回来,不可能现在又派人下去——人手就更加紧张。
辛楣原先还犹豫想要继续听候发落,结果现在真的快死了,又想起来生命在于奋斗了,于是跟在村长旁边清点安排人。
从地形来说,这里实在陡峭,而且偏僻。
辛楣想起来上山时有一个岔路,甚至连岔路口都算不上——当时在山腰的时候路过一处崖壁,沿着壁侧修了云梯,看上去很窄,而且没有护栏。
辛楣当时以为要走这条路,还在担心怎么把小宋抬过去又不会脚滑腿抖,领路的村民却告诉说不是走那里。
那人指了指边上垂直的,根本不知怎么落脚的,根本不是路的崖壁说,是这里。
然后辛楣才看清了那“路”上有很窄的像是台阶一样的脚印,说是要等所有人走完再清理痕迹。
辛楣当时把小宋拉上去后还问过云梯是通向哪里,村民当时说是有一处寺庙建在深山里,村民时常去祭拜因此修了那路。
现在倒是可以再用一用。
辛楣提议出来要把鬼子引到那边。村民都很赞同,只是武器有限,于是大家伙一起商量做陷阱。
山里年轻人只抓过些野猪野兔,商量着用麻绳树桩做野兽陷阱,把人从山腰引走,最好引着鬼子一路过去去找那寺庙。
辛楣看大家都拿出刀来削木桩了,忍不住问:“你们团长没有给你们地雷吗?或者把火药做成地雷什么的?”
胡云生叹口气道:“我们哪有这本事,火药掏出来最多给鬼子放个响。”
另一个年轻人也说:“八路军倒是教过怎么用手榴弹做诡|雷,可是上山前排长说,手榴弹想来派不上什么用场。又说山下才是缺弹药的,只给了一千颗子弹——昨天打这几个汉奸又用了二十三发,现在……”
辛楣只好摆摆手,没有再听,让他们继续做尖木桩。
二十个战力,加最原始的武器。
辛楣忍不住想不用等鬼子的什么中队上来了,只要来一个汉奸小队,他们就能全灭了。
鸿渐在旁边看了看,突然道:“有子弹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个制造类似地雷的法子。”
“当时在那边看他们做过一个叫步兵激发雷的东西,就是把一个子弹放到发射器里,效果和地雷一样,只不过杀伤力小一些,最多能见点伤,并不致死。”
胡云生高兴道:“那太好了,方教授,你还记得具体怎么做吗,子弹我们还是拿的出的,只不过——”
李梅亭本来掌控着大权,对于赵辛楣突然插手进来就不满,现在见鸿渐也跟着掺和,更加觉得自己地位不保,这时候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道:
“——只不过。小方,你自己也说了要子弹和发射器。子弹确实是有了,发射器呢?难不成要我们自己做吗?你不如自己教我们怎么做地雷来的快。”
村委里的几个年轻人有心拦着李梅亭,按理应该反驳说:方教授当然知道,可是也怕方鸿渐只是随口一提,这样反而赶鸭子上架,害方教授没面子。
先前帮过鸿渐的姑娘道:“方教授提出来就是为了帮忙,李先生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说风凉话,发射器我们村里猎户也应该知道怎么做,这有什么。”
李梅亭冷哼打断她:“我当然也帮忙,只是没像方先生这样积极罢了。”
鸿渐听出来他在骂自己假积极,立刻讥讽道:“李班长当然帮忙,这些天把俘虏招待的真是很好,倒是比大家都上心的样子。”
李梅亭想起来自己拉拢汉奸准备构陷宋先生没成功的憾事,气得瞪眼。
辛楣在旁边搭腔:“李班长不清楚,像我们这样留过洋的博士平时做什么教授,什么系主任可能看不出分别,可是懂得东西自然要比旁人多一些——那发射器其实很简单,我当然知道怎样做,李班长若是在学堂没有学过倒也不必这样声张。”
李梅亭本来只拿自己在河南的境遇说事,不防赵辛楣拿自己在成平的遗憾刺激他,脸涨成猪肝色,气急败坏道:“不过就是个系主任,我哪里在意!赵辛楣你有什么好得意,谁不知道你在三闾大学的事?”
鸿渐看他开始口不择言,忙去拦辛楣,让他别继续同李梅亭争。
几个年轻人见他们吵得偏了题,怕三个人打起来,也去拉开李梅亭。
这下子李梅亭没白天那么冷静了,破口骂赵辛楣不要脸,走的时候也是骂骂咧咧的,差点把扶他年轻人崴倒。
辛楣在后面骂他,心虚的看鸿渐,本来快要忘记三闾大学干得蠢事,现在李梅亭害他想起。
辛楣仔细看鸿渐脸色没什么变化,甚至关心的瞧着自己,完全就是一个好兄弟的样子,又有些失望。
鸿渐要是有所感触,辛楣觉得担心,现在这样没有反应,辛楣也觉得难受,心里发虚。
明明吵赢了该高兴,可是他却像派对上被扎破的气球一样蔫了。
鸿渐见辛楣没再继续骂人,但是却一脸沉痛,似乎真的被李梅亭骂住的样子,关切问:“怎么了?”
辛楣苦涩的摇了摇头。
鸿渐安慰道:“你这样翻旧账,李梅亭当然也揭你的短。当然了,吵架还是输赢最重要,你赢了他,其他的不重要,那些就不过是他的胡言乱语。——只不过,你真的会做发射器吗?”
辛楣勉强来了些精神,笑了笑:“我当然也不会,我是去学政治做政治家,不是去学刺杀政治家的,哪里懂这些。”
鸿渐有些惊讶,佩服他有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依旧自信的气势,想来这就是吵架的诀窍:“那么现在架吵完了,他们找你要方法,你也要这么告诉吗?”
“——你不会吗?”辛楣不答反问。
“这……我倒确实知道,可是……倘若我也不记得,你准备怎么办,骂完李梅亭然后准备转身迎战那十几个壮小伙吗?”
辛楣笑起来,点头道:“也行啊,咱们两人一起还怕骂他们不过?”
鸿渐看他这样开玩笑,知道辛楣已经恢复过来,终于放心了,锤他一拳:“那你还是自己一个人骂吧,我就不奉陪了。”
看那几个年轻人还在埋头刻木,又道:“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去和他们讲步兵激发雷。”拍了拍辛楣,放心离开。
发射器是木头做的,鸿渐记得方法可是自己做不出,好在村民里有不少手巧的知道,能看图纸做出来。
这玩意和地雷不一样,能做埋伏但是杀不死鬼子,战场上只是用作给鬼子增加伤兵,这样其他鬼子照顾伤兵,同志们能少对付几个鬼子。
现在被他们当地雷使,倘若只单独安排几个在小路上,难免让鬼子看出意图,于是又商量在上面安排人守着攻击。
岔路位置离山洞算不上近,但也绝对不远。好在发现汉奸的地方离这条路还有段距离,如果鬼子是分批查探,发现这几个汉奸没回去,想来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山洞具体位置。
陷阱从半山腰开始布置,每条岔路都设计了迷惑鬼子的野兽坑和暗箭。
步兵激发雷按计划布置在绝壁尽头,在这样的地方,鬼子受了子弹很容易从云梯上跌下来,杀伤力倒是比其他时候更大。
且云梯只能一人单行,排雷也有难度,这样倒更能引导鬼子去走给他们找好的错路。
辛楣从来没有指挥过战争,没有一点把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似乎都很信任他。
左右他指使人也习惯,只好担起大梁指挥大家按计划做埋伏。
一共数出二七个可以拿枪战斗的——不过辛楣没算上鸿渐——其中半数还是小姑娘,勉强抽出五个人在山洞旁边巡逻,剩下人全被安排在去寺庙的路上。
武器有限,十把枪二八分,留了两把在山上,每枪配八十发子弹,剩下全做成步兵激发雷埋在路上,另外地方按照地形又埋伏了落石——东西太少,实在没法子做到周全。
辛楣和他们一起守在落石旁边,鸿渐也跟在旁边。
守了一整天,直到太阳下山辛楣什么也没等到,反而是眼睛被斜光照得生疼,准备回山洞休息。
这时突然有人慌慌张张来找辛楣说:“赵先生,山腰的陷阱掉进去人了!”
辛楣立刻起身,旁边守着的其他人也要去,被辛楣拦下了:“这里还需要人,陪同一个人就够了,让鸿渐同我一起去,你们继续守在这里。”
等急匆匆赶到,已经有不少人围着一个野兽坑。
辛楣眼皮一跳,这里人怎么这么多。
停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有许多似乎不是村民,粗略一数大概二十几个身上背着步枪。其中五个肩上还背着一个大蓝碎花包袱,紧紧护在怀里,被赶来的村民围住相互推搡,吵嚷得根本听不清说什么。
领路过来的村民见他们起冲突,也凑过去,对辛楣指道:“赵先生,就是这些人。”
说罢趴在洞边往下看,惊讶道:“啊呦,还是个女汉奸。”
鸿渐也忙过去,看清洞下面低着头捂着血肉模糊的腿的姑娘,立刻吓一跳:“吟秋!”
辛楣也赶紧过去,推搡的几个人停下来面面相觑。
一群“汉奸”本来一直被动的不敢还手,这时候立刻气道:“说了我们是八路军,还不快把贺同志救上来!”
一群人挤上来,辛楣看鸿渐蹲在旁边探手几乎要栽下去,忙趴下去,长手一捞把人拽了出来。
贺吟秋一上来,几个八路军同志立刻围上去,手足无措的不敢上手,只问:“贺同志你怎么样?”“没事吧。”
贺吟秋右腿鲜血淋漓,只能先简单包扎止血,赶紧将人往山上松,等把大家把吟秋抬回山洞,大夫处理伤口才看见小腿的地方一道五厘米长的口子,刚擦净又不断有血流出来。
不少人围过来看,李梅亭也赶来凑热闹,看清楚人群里的吟秋,脸色沉了几分。
鸿渐在旁边看的头晕,大夫见大家着急样子,安慰道:“别紧张,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看着吓人。——只不过在这里没有消毒的东西,恐怕不太好办。”
旁边的同志马上道:“我们带了有磺胺药,大夫您看。”
说着从大蓝布包里又翻出一个小包袱,打开看见不少小瓶。大夫忙把一整个包都接过来,一个个瞧瓶身上文字,又打开了倒在手里看,连连道:“可以可以,这些解燃眉之急了,我这儿正缺药。”
鸿渐看吟秋问:“你怎么样?”
吟秋虚弱的笑了笑:“教授,我没什么事。”
旁边的八路军同志一拍手,随后又奇怪道:“我记得那里分明没陷阱啊?难道我记错了?”
李梅亭在旁边幸灾乐祸的冷哼一声。
跟上来的村民低着头没敢说话,辛楣只好出面解释道:“前几天鬼子上了山,我们担心打上来,所以多布置了一些——”
那位同志也没纠结,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有警惕心是好事。这次还是我们太不小心,害贺同志受伤。这位同志你,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
“——对了,我们这次上来也正是为这事。政委收到信息,现在派我们送武器来了。”
说罢小心地把包袱放在地上解开,露出里面的枪和手榴弹。
另一人也打开布包,高兴的啧啧:“瞧瞧这,哗,鬼子的歪把子!”
鸿渐和大家一起围过去看那两挺,奇道:“你们怎么把团长的宝贝机枪弄上来了?”
那人憨憨的笑:“政委让拿俺就拿了。”
辛楣也有些奇怪,看向贺吟秋,那姑娘却也只是静静看着他,随后解释了派下去的村民受伤在营地休息,所以没跟着一起回来,其他并不说什么。
辛楣也不好多问,现在多了更多武器当然是好消息,到了晚饭时间要换班了,刚好可以把这些武器带过去。
本来按计划武器不多,是全部要用在沿途引开鬼子的,现在多了火力,当然有心做其他准备。
辛楣思量良久最后说:“这两个机枪其中一个拿去之前埋伏的高低,拿七成……六成的弹药吧,剩下一个留下来做个保障,万一鬼子真打上来也不至于没有准备。”
村民小伙听完点点头,扛起歪把子就走,辛楣又道:“把这几把步枪、手雷也带一些发给他们——每人配四个手雷。”
蹲守的每班有十二个人,面前这些武器确实充足,剩下的手榴弹,辛楣想起来胡云生说的诡|雷,决定在途径山洞的窄道那里布置一些。
这样更安全一些,鬼子来了也能有巨大动静可以知道。
辛楣同胡云生商量着划好雷区,不少人都跟看着,以免出来时不小心被误伤。
划好后鸿渐要去一起做诡|雷,辛楣没办法也只能留下来。
一共带了十个手榴弹,鸿渐要来了两个,剩下的那几个年轻村民在前面布置。鸿渐蹲下来把两个手榴弹都递给辛楣道:
“既然来了,不介意帮我弄吧。”
辛楣看着他,最后老实的把两个手榴弹都接了过来,跟鸿渐蹲在一起。
“首先,先捏住这个手榴弹的手柄。”辛楣闻言把另一个放在地上,依言照做。
鸿渐在旁边比划:“一会我会把这个拉环拽掉,把铁丝穿进去,你只要保持不动就行。”
辛楣点了点头,问:“要是手抖没捏着会怎么样?”
“当然是会爆炸。”鸿渐正给铁丝缠线,抬头对辛楣扬起笑脸道,“所以你可要捏好了,咱们两个的命可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鸿渐说完又继续系他的线,辛楣却仍看着他出神,心跳的很快,他发现鸿渐好像变了很多。
和以前很不一样,脸分明没变,可是笑起来却更吸引人了。
辛楣知道他现在要是叫鸿渐名字,他应该又会看着自己笑。
可是这时候想起来自己那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远离鸿渐的计划,强忍住了,敛眉没再看鸿渐。
鸿渐按步骤做,等到看着鸿渐接手把手柄锯掉之后,辛楣拍了拍手站起来,觉得大概率应该没什么事了。
他回忆刚才的步骤,觉得还挺简单。
然后一低头就见鸿渐一只手捏着铁丝,另一只手小心的挖坑要埋。
辛楣吓一跳,生怕鸿渐一个没拿稳,忙接手说:“我来捏吧,有其他什么你另外再做。”
鸿渐也害怕,点了点头交给辛楣,两个人好不容易终于把雷埋进土里藏好,辛楣这才敢呼吸。
鸿渐道:“小心点,这线绷得紧,走路轻些。”
辛楣复又屏息,拿起放在一边的另一个手榴弹,点了点头小心往另一边走。
胡云生那边已经全部做好了,路过时问:“赵先生,方先生,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辛楣摇头让他们回去,都已经接手了,现在问起来当然不能推辞。
心里懊悔为什么不阻止鸿渐接来两个手榴弹。
没办法,现在还要做另一个。
鸿渐拍了拍辛楣:“没事的,一回生二回熟,这个应该好做一些。”
辛楣只能点头。
这回手榴弹全程在辛楣手里,鸿渐精神得了闲,甚至有了心情和辛楣聊天:“没想到竟然是贺同学上来送物资,真是没想到。”
辛楣听他一开口又是贺吟秋,莫名不是滋味,冷硬道:“怎么现在又叫贺同学,我记得你之前都是叫她吟秋的,别是在我面前避嫌。”
鸿渐听他这说法就脸红,也顺着他当玩笑说:“她是我的学生,当然叫‘同学’,我偶尔唤她‘吟秋’,也不过也是随了那些学生——你这样在意,莫不是你有意要我避嫌呐?之前在山下就见你拈酸吃醋,贺同学给我茶你还同我生气,又偏生说是我置气。哈,要我说世嫂不在,你怕别是起了心思。”
本意只是玩笑,可是没想到鸿渐这样翻旧账,倒像是真的吵架了。
辛楣结婚以后和妻子相敬如宾,当然没有像鸿渐一样经过吵架的各项训练。这时候只知道鸿渐记性好,不知道吵架就是要这样好记性,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应对。
朦朦胧胧确实想起来有这事,脸面登时输了一地,气势也短了。
辛楣再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沉默以示自己的坚贞。
鸿渐让他换姿势拿手雷的时候见辛楣还在发愣,问他怎么了。
辛楣只好开玩笑说:“在思考怎样讲话,才好吵架怼得过你。”
鸿渐愣了愣,哈哈笑:“那你可要好好思考了,我经验丰富,怕是再来个你也要骂我不过。”
辛楣不敢接话,含糊应下。
等回去以后辛楣继续忙着和胡云生他们开会,不敢见鸿渐。
他现在活像数十天没吃饭的恶鬼一样焦躁,得不到鸿渐的回应快要把他变成一个怨鬼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似乎见到鸿渐就有戾气窜出来,还没缠住鸿渐,他自己就先被自己的戾气勒死了。
年轻人躲着大家小声开会,李梅亭前几次还跟着听,可是身体素质不如年轻人能折腾,陪着熬了好几天夜撑不住,于是罕见的提前离席。
这防空洞建的大致是一个“入”字形。山洞南北共两个出口,“入”的一捺则是一个下行的闭塞路——许是挖时出了岔子,没有打通。
开会上课都是在这山洞的交叉口,李梅亭转头就走,没被人瞧见,也就没被提醒他走了条不通的岔路。
李梅亭思考今天那贺吟秋的未尽之言,没留神看路,绕过打地铺的村民,一直到下意识低头避开头上倾斜的天花板,才反应过来。
李梅亭意识到走错了,先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看,见旁边没有人看见,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再悄无声息回去。
就在这时,冷不防突然有人叫他:“李班长。”
李梅亭转过头,洞穴昏黄的光斜下来分裂墙壁,光影后面露出一张脸,是前天抓到的,其中的一个汉奸。
李梅亭皱眉,下意识感觉不妙,又左右看了看,想赶紧趁没人发现回去,轻声斥道:“你们安心呆在这里,做什么莫名唤我?”倒叫人误会我同你们有什么勾当。
汉奸笑了笑,道:“李班长误会,我们只是感慨李班长这样辛苦,这么晚还没有休息。——今天来的是你们八路军的人罢?”
李梅亭停住脚步,问:“你怎么知道。”
汉奸隐在黑暗里不动,笑道:“这里守卫不严,要知道什么消息并不算难——李班长不是也来了这里?”
“我不过是走错了路。”
“当然如此,不过李班长,今天的装备我也听说了,您当真觉得就用这么些东西,能打得过?或者说等他们上来,这里的人能撑过一刻?”
李梅亭阴郁着脸,冷嗤:“那又怎样?难道要我跟你们一样当汉奸?”
汉奸笑:“李班长说笑,我们当年也是有大义之人,也是想要驱除鞑虏,保卫家国的,只是方法同一般人不同罢了——”
“虽然身在敌营,可是很多道理我也是懂得的。就拿李班长上次讲课来说,那些什么‘局势’,什么‘发展的眼光’,这些我们都有思考。李班长难道不觉得短暂的投敌也是时局所迫吗?不说我们,就拿战争报纸来说,不也总说什么暂退保存实力吗——”
李梅亭不以为意:“说出来骗骗那些村里人罢了,我又怎么会受影响。”
虽然这样说,可还是凑近了些,想听听这人能说出些什么。
汉奸继续吹捧:“李班长够清醒!既然这样李班长又怎么会不明白,且就不说敌我实力相差多少,就只说我们。”
“我们原是派来打探的,出发前分好了范围,每小队都要回去汇报的,现在我们二人没有回去,李班长你想——”
李梅亭有些沉默。
“既然日本人肯定要打上来,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行动解决?您当真觉得只凭那么几个毛头小子就能成事了,到时候害了他们自己不说,还要连累其他村民,甚至是李班长您啊!”
李梅亭听他贬低那几个年轻人,认同了不少,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叹气道:“那有什么用,我不过讲讲课,什么也做不了。”
汉奸听了也替他惋惜:“确是这样,李班长不如跟着我们,到时候若是鬼子自己打上来,这些村民免不了遭殃,您也没法幸免于难,但是若是让我们下去汇报情况,让我们长官知道这里不过是有些妇孺,定然就会歇了上来的心思,也就没有那么多事。这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桩,积德了!”
李梅亭叹了口气不回答。
汉奸又道:“到时候他们拿那些武器打起来,没有胜算不说,倒伤了双方和气。”
在一旁听得另一个汉奸见李梅亭颇有些动摇,继续道:“再说我们队长跟着日本人这么久不也没什么事,且还很受尊重,到时候即便真的要打上来,只我们长官一句话的事,就能放了那些村民,这么多人全活下来,难道不好?”
李梅亭陷入沉思。
这些天下来对俘虏的待遇说不上虐待,甚至在他的关照下这些汉奸过的还算不错,没道理一定要回去,既然现在提出来,那必然所想和说得一样,就是怕这些村民败了,到时候波及到他们自己。
这么点武器不说这些汉奸,连他都有些犯怵。
更何况今天那贺吟秋上来的时候支支吾吾,估计山下也出了什么事,实在是难做。
不过李梅亭最后没答应,他有自己的打算,一个人偷偷摸摸回了休息地方。
开会的人都走了,路口地方留了两个村民守着,看见李梅亭和他打招呼,李梅亭举着手里干粮,说自己借点东西。
是汉奸塞给他的贿赂。
李梅亭回到床铺,躺下闭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吟秋的物资送得及时,半夜赶巧就有鬼子打上来了,枪声响彻山林,洞里的人都争相爬起来看,乱作一团,不过好在是沿着寺庙方向,很快就安静下来。
鬼子只派了一个小部队上来打探,村民守在高地,加上对地形的熟悉,很快结束了战斗。他们甚至没来得及靠近辛楣给他们准备的机枪和巨石。
那边山路都是又陡又峭,鬼子没有近身倒是摔下去不少。
只不过守卫是一回事,鬼子真的打上来又是另一回事了。于是又半夜派人去山下传信息,等政委他们来支援。
一大早等山洞运转起来时已经结束战斗,一切都很平静,甚至照常上课,只不过没看见李梅亭。
吟秋上山来本就是负责安抚群众,自然也接替了李梅亭讲课的工作,昨天也和大家说过此事。加上前几天李梅亭一直和汉奸交好,替汉奸说话,村民不待见他,所以一时倒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
鸿渐去听课没看见,倒是找了一圈,想到应该是李梅亭不满自己被一个小姑娘顶替,所以躲起来不见人,也就没怎么在意。
前几天辛楣见小宋能走动,还给他也发了枪——准备让他做自己替身去另一边分布指令、协调战斗,自己好留下来照顾村民,看护他的鸿渐。
结果今早去叫,发现小宋睡死了,怎么也叫不醒。甚至用脚踢都只是哼哼两声,魔怔一样抬手拽辛楣,但就是不睁开眼。
旁边人催得急,鸿渐也推他走,辛楣只好放弃跟着去了。
谁也没料到鬼子竟然突然找到了山洞附近。
傍晚时候大多数战力都在寺庙的方向,又是交班的时候,留在山洞的力量就更少。
辛楣还留在那边啃干粮没有回去,根本不清楚状况。
当时鸿渐正跟着一个八路军小伙一起巡山,本来只是随便走走,沿着路往山下转,突然听到一些不正常的声音,像的电报一样的“嘀嘀”声音,在这深山老林、原始时代里显得格外突兀。
鸿渐两人小心的摸过去,竟然发现鬼子在他们布置诡|雷的地方做排雷。
等鬼子把地雷拆了,神不知鬼不觉闯进山洞,那群守在另一边的村民根本就察觉不到。
鸿渐还在想鬼子到底怎么找来这里,正要想法子去联系辛楣他们,就见旁边的小战士手快的摸出手榴弹,唰一下拔了铁环,一下子扔到雷区上。
这下子手榴弹引起连锁反应,根本反应不过来,鸿渐只来得及往反方向扑倒那位同志。
所有地雷都炸了起来,巨大的响声连成一片,山石被炸的飞起,和起了大火一样的烟雾缭绕在一起。
这下大家都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辛楣听到动静立刻反应过来:“是咱们在洞口埋的诡|雷!”
说罢想起来鸿渐还在山洞,忙往山下赶去,准备回到岔路然后上山。
胡云生忙叫住他:“赵先生!这里!这边更近,是上山的路。”
所有人忙跟上胡云生往营地赶。
辛楣心里一阵发慌,努力调整呼吸,自言自语道:“没事的,诡|雷离山洞有些距离,鬼子找过去还需要时间,动静闹这么大,山下的人应该能发现,援军应该很快就能来……”
胡云生找到的路很偏,一路上全是枯树杈拦路,根本算不上路,只能拿刀斧开道,看上去很久没人走了。应该是山里人摸出来的小路,但是的确很近,众人端着枪赶去的时候才十分钟不到。
山洞里剩余的年轻人不在,已经拿着武器去了雷区上面的高地和鬼子打了起来,歪把子架在岩石后面拖住了鬼子。
辛楣赶去到时候正要跟着一起打鬼子,就见到小宋跌跌撞撞,一身肉却跑得飞起,和大夫两个人抬着担架急匆匆进山洞。
鬼使神差的,辛楣跟了上去。
到了山洞,很多人围在洞口。有灯能看清的地方,辛楣看到围着的人里有小宋,有不少眼熟的邻居,可是没看见鸿渐。
小宋抬头看见逆着光的赵辛楣,赶紧跑来拉他,欲言又止喊赵先生。
辛楣走过去,这才发现担架里躺着的竟然就是鸿渐!
另一边,胡云生等人赶去和剩下村民拼死抵抗,子弹还没来得及瞄准就发出去,手忙脚乱的打。
其中一个年轻小伙视力好,眼尖看清鬼子后面,突然惊的大骂道:“——那不是我们上次逮到的汉奸?!他们怎么跑出来了?还领了鬼子上来!”
胡云生离得近,耳朵几乎震聋听不清,只顺着方向看过去,也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前几天逮到的汉奸。旁边似乎还有另一个熟人,像是李教授!
年轻小伙大声怒骂道:“果然是汉奸,日本鬼子的舔狗!看老子打死他!”说罢抬了抬机枪,对准三个人一顿扫射。
其中一个压制前方鬼子的机枪突然改变了方向,三个人措手不及被打中,很快倒在地上。
来的鬼子实在太多,打死了一群,可是后面又有源源不断补上来。
身边不断有声音炸响,鬼子装备比他们好得多,现在人数也不占优。
旁边村民忍不住大声道:“这的鬼子怎么来这么多?赵先生,怎么办!”
没有人回应,那人一慌,手里枪差点掉下去。
胡云生道:“赵先生刚才回山洞了,一会就会来——”
“先顶住!等团长他们支援!”
——
“奇怪?这看守的人怎么这么少?”
“好事啊团长!”杨大哥回道,“本来门口还守着一个中队,现在就剩下基础守卫了。”
刘团长摇头:“恐怕是奔着咱们营地去了,咱们必须速战速决。不过即使是这样,军火库也有至少一个中队的鬼子,应该是将近两百人。”
刘团长和带过来的一个连的兄弟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得到消息,鬼子要从北边派援兵过来到这个军火库聚集,于是他们准备先下手为强炸了军火库。
刘团长带队的一个连负责混进去从内击破,另外有两个连在外面接应,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刘团长道:“根据探查,他们巡逻分四更,每更大约有五十人把守,每人配备的都是三八式步枪。这里守卫森严,还要有口令。一会我们找放武器的仓库,进去是一个院子,等进了院子后有一个街垒,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重机枪组……”
刘龚明在团长身后听得一阵佩服,没想到前几天探查的同志这么厉害,连里面有几挺机枪的探查清楚了。
杨大哥问:“不对啊,我们又没有口令,怎么进去?”
刘团长自信一笑:“放心,小钱早就把口令探查清楚了,好像是什么:看那娃死什么死的——哎呀我也不懂,小钱把它记在纸条上了——小刘,我之前让你带上的纸条呢。”
“在这里!”龚明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刘团长,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刘团长摆了摆手道:“给你拿的,你不是会日语?一会你和鬼子对口令。”
龚明吓一跳,立刻觉得手里燃起来一样烫手:“营……团长,我不会啊!”
“什么!?”
恰好这时鬼子的大探灯照了过来,大家忙噤声。
刘团长蹲着垂头,等探灯照过去才继续道:“你怎么能不会呢?你前几天不是还和那几个鬼子讲话?我听你说的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不会呢?你再仔细看看那纸条——”
龚明急得快哭出来:“团长,不是纸条的问题!我没跟日本人学过日语,我……我说话是带口音的,鬼子一听就知道了!”
刘团长气得语无伦次:“你怎么不会呢,都是大学生,你你你……”
杨大哥也着急道:“这可怎么办?把老钱抬过来?”
老钱同志上次探查完回来路上遇到危险,和团长传完情报就失去意识了,这时候说这话就是异想天开。
“不行,不能再等了,错过了战机就输定了!”刘团长缓了缓语气,“小刘,一会由你带队,你就放轻松,我们能进去多少就进去多少,糊弄不过去就先把人干掉。总归我们知道了里面布局,不会太被动。”
团长都这么说了,刘龚明只好点头。
等到交接的时间一到,刘团长做了手势干掉哨兵,然后整个连悄无声息的进到了军火库的院子。
他们穿着日军军装,整个队裹得严严实实,黑暗里看不清脸,一路上跟几个巡逻的小队相互看见,可是没有交集,倒让他们悄悄往里进了不少。
到了街垒是一片开阔地方,迎面就撞见另一小队向他们走过来,刘龚明在心里反复默念纸条上的口令,心一横,脚步没停,直走到对方面前停下来。
对面行了个礼,刘龚明立刻学着样子,像模像样的也做了一个。
对面日本人放下手,大声道:“口令!”
龚明学着他的语调大声念:“天皇在上!”
“帝国万岁!”
说罢对面的日本人又冲他行了个礼,刘龚明听见后面同志舒了口气的声音。刘龚明也回了一礼,领着身后的战士们准备继续走,这时候突然听到对面问他:
“你们是哪个小队的?”
刘龚明忙停下来,心里一紧,团长没和他说过他们是哪一队的!
可是这个时候不可能再问团长,龚明只好回过头瞎说道:“报告长官,我们是一小队二分队的!”
那人点了点头。
龚明怕他和自己促膝长谈,忙敬礼,带着大家往里走。
日本兵也继续向前走,龚明松了口气,结果还没迈出街,就听那人猛地转身道:“你们进里面做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日本兵回过头,不再纠结,抬手指挥道:“快跟上支援大院!”
杨大哥小声道:“太好了!看来鬼子来时走的大桥被炸了。”
说罢又是一声炮响,这次是烟花,看样子是大桥的方向。
刘团长特意找人制作定时炸弹,就是为了在鬼子援军过桥的时候把鬼子坦克等全部炸毁,这样短时间内援军不会过来,鬼子的其他兵力也会被吸引过去。
头上就是一排重机枪,龚明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刘团长在身后猛推他一把,掏出手枪对着日本人开了一枪,躲出街垒边,找到掩体继续开枪。
刘团长朝上扔出一个手榴弹,快速道:“快去炸了他们的武器仓库!”
随后点出八个人,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压制火力。
“这个时候外面鬼子注意力不在这边,外面两个连听到枪声肯定也会开始进攻,鬼子兵力集中在院门,就趁现在赶紧炸!”
火力大部分被分散在外面,刘龚明几人在团长掩护下,把所看见的几个仓库全扔了炸弹进去,然后随刘团长一起压制方才拦路的几个鬼子,使劲往外跑。
军火库在身后爆炸,冲天的火光炸开,带起的气浪将几人全部掀翻在地。
刘龚明不敢停,忙爬起身,搀起刘团长继续跑。
——
山路上,邱政委听着山上的枪声心急如焚,但是山路难行,根本快不了,只能扶着腰继续爬,冲身后吼:“快跟上!”
当初为了村民安全,找的都是崎岖的路,现在反倒苦了他们自己,去支援都难行。
胡云生在前边着急说:“就在前边了,还有一个山头,二十分钟脚程。”
的确听着声音也近了。
警卫员见胡云生爬得气喘,安慰说:“咱们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一部分,放心,胡云生同志你先把气喘匀。”
本来他们带了人就是来支援的,山高得可怕,原先准备在半山腰休息整顿,谁知山上有村民——就是这一位——冲下来说山上出了叛徒,山洞的位置暴露了。
于是也来不及休息,赶紧继续爬,又让人去山下再搬些救兵。
现在山上据说是赵辛楣同志指挥,他们这些人上去后听调配一部分跟着绕道去正面支持村民,另一部分从后方先找机会炸毁鬼子的机枪。
根据胡云生所说,鬼子派了两个步兵中队上山,剩余人应该还在山下。时间赶得巧,剩下鬼子没上山,等下也没机会上了。
看时间,鬼子的援兵该到大桥的位置,到时候全赶去找援兵大队长,就没法顾得上他们了。
连续爬了六小时山路,邱政委爬得眼前冒白光也不敢停,等终于看见前面等候汇报的同志,刚想说话,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恍惚间听见旁边有冲锋号的声音,然后人中胸口一阵闷疼,邱政委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缓一会才看见自己面前的赵辛楣同志以及自己的警卫员。
邱政委安心了些,看样子这仗应该打完了罢。
邱政委试探着问:“这仗怎么样,打赢了罢?我们战士伤亡如何。”
警卫员把他扶起来,叹口气道:“阵亡的只有三个村民同志,不多,只是还有10个轻伤,24人重伤。”
邱政委听罢也高兴道:“好消息啊!”说完才发现赵辛楣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赵同志,这次能打赢还要多亏了你啊,我都听说了,多亏了你在山上指挥大家,要不然恐怕还要多些伤亡。”
辛楣应和道:“哪里的话,也要多亏了邱政委及时带人来支援,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邱政委这样察觉出不对,明明打了胜仗,可是看赵同志样子并不高兴,只好问怎么了。
“刚才统计出来除了占地形优势侥幸打死的鬼子,俘虏里还有50个日本步兵,304个皇协军。”
邱政委听得皱了皱眉,没想到在里面竟然有这么多汉奸。
辛楣继续问:“不知道邱政委准备怎样处理这些俘虏?”
邱政委沉默半晌,最后道:“山上的事我都知道了,问题想来是出在那几个抓住的汉奸身上,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处理方式你也知道,就是按照李教授的法子,我们对他们进行教化,给他们上课,并给他们月钱和食物……”
辛楣打断道:“汉奸也是这样?如果我没记错,李梅亭的教化法子是用在普通日本兵上的。”
邱政委叹口气:“毕竟都是中国人,按照指令我们一般给盘缠让他们回去,可是现在还在打仗,就按照他们意愿收编进八路军,或者和日本人一样关起来教育。”
这样规矩实在是不讲道理,可是又不能虐待俘虏,导致有时俘虏甚至比他们自己人过得还要舒服。
可是上面下达的指示就是这样,邱政委自己也没办法。
邱政委本来准备给赵辛楣讲人道主义的道理,辛楣却道:
“如果我没记错,前几天在山下还看得了报纸,当时不是说你们上面下达另一道指令——‘中国人民与日本人民是一致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日本帝国主义与中国的民族败类’。”
邱政委听明白赵辛楣意思了,有些紧张道:“是这样赵教授,这仗呢,毕竟已经打完了,指令的意思呢,啊,也不是要我们赶尽杀绝,而是要我们理智对待日本人——”
邱政委不敢松口,头一扶,警卫员于是送客道:“赵同志,政委刚醒身体还没恢复,我先送您出去,等政委恢复在谈罢。”
邱政委偷偷看,等赵辛楣终于走远,这才问警卫员什么回事。
“政委,这次鬼子找上来就是因为李教授他放走了两个汉奸,我刚才说有24人重伤,这其中就有方教授。这两位教授关系向来好,赵教授当然要替方教授出气。”
邱政委气道:“还有这事!你不早些说,我方才还准备继续拿李梅亭举例子,真是太不妥了,这不是拿火钳往人心窝子上戳嘛?——那李梅亭和那两个跑出去的汉奸怎么样了,别是又被咱们俘虏了,实在不行找人严加看着——”
警卫员道:“这倒没有,打仗时太乱,三个人都被打死了,看样子被打了好几枪,尸体都糊住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李教授。”
“还叫什么李教授,以后小心些,别在提这人了。”
村民一起迁离旧山洞的时候邱政委再次看见赵辛楣。
先前是赵方两位同志抬着宋同志上山,现在换做抬方同志。
两个场景送别时邱政委都在,这时候只是唏嘘,升出无限感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声保重。
他下了山还要继续打仗,不多送就走了。
小宋不一样,他要一直跟着赵辛楣,赵科长沉着脸,样子比方先生这个昏迷的还吓人。
——当时李梅亭带人跑的时候其实宋天仲是瞧见了,只是被打晕过去了。
小宋不敢触霉头,也不敢提这事,这几天一直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了赵科长。
对比前线其他战士,方先生伤得其实不算重,只是有些感染了,昏迷着不醒。
小宋每天睡前三叩九拜,求神佛保佑方先生快些醒过来。
他怕方先生再不醒,自己就要被赵科长先一步吓死了。
八路军少药,很多伤得比方先生重得先一步走了,小宋更加提心吊胆,甚至偷偷下山去买药。
镇子上东西贵得可怕,小宋花钱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按习惯又给出去那边发了电报,小宋只说“等赵科长伤情好转便走。”
从一月份就用受伤推辞,现在又是用受伤理由。这么久过去,小宋根本不敢想重庆的局势变化。
按理什么伤三个月过去也该好了,可是现在的的确确又受伤了——只不过不是赵科长。
去的时候报馆人全吵着说可能要失业回去,小宋插不上话,只能祈祷这电报别寄错地方就好。
不过也有好消息,方先生用了药不久就退了烧,小宋松了口气,不过还是不敢靠近赵科长,百无聊赖就跟着大夫一起做纱布消毒。
听说日本人可能要撤兵,整个山洞都弥漫着欢腾的气氛。
算算时间方先生昏迷有两个礼拜了,病情也稳定,小宋准备找个晚一些的时间去同赵科长说这个好消息,让赵科长换个心情,顺便说一些体己的话,让科长爱惜自己的身体之类的。
患难见真情,更何况雪中送炭,呃,应该是千里送鹅毛什么的——自己这个时候找赵科长最是让人感动,说不定回到重庆科长会挂念着他的好,到时候给他升官也说不定。
“——在这乱世里意外这样多,我早该明白,可是直到现在你真的出事我才敢下定决心。原想像普通人一样同你慢慢培养感情,想让你一点点知道我的心思,给你时间考虑,让你慢慢接受。
“可是现在这世道哪有普通的道理,哪里有资格?你我都只是乱世浮萍,又哪里敢奢望更多?
“从前未说的话,现在只剩下后悔。
“现在只求你快些好起来,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犹豫,一定直白告诉你我的心意。”
小宋过去找赵科长,冷不丁听见赵科长的声音,一下子定住脚步。
他警惕的朝四周张望,见没人瞧见松了口气——怪不得搬来那天来得早,赵科长还找这样偏僻的位置,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小宋躲在暗处,听见赵科长还在说什么一起回重庆好好待方先生,说什么一起看星星,一起吟诗作对的肉麻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想躲。
他原还想要赵科长念想自己,现在若是让赵科长发现,恐怕真的要开始“念想”自己了。到时候真回到重庆,自己绝没有好下场。
又奇怪赵科长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每天都这样表白?可是方先生又不会听见,小宋下意识去看方先生,突然发现方先生好像紧握着拳头。
两人隐在黑暗,小宋看不清楚,忍不住换角度仔细又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方先生的的确确是醒着的!莫非这就是方先生不睁开眼的真相?赵科长每天寸步不离的看护,导致方先生不敢清醒?!
坏了,真让他知道赵科长秘辛了!
小宋不敢再留,屏着呼吸,双腿颤抖,连滚带爬的往外爬。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鸿渐比辛楣年龄大,可能是受那句“世嫂”影响,但其实具体年龄好像大家都不知道。
但是群里大部分人都是按照年上磕的,所以就默认鸿渐年龄小吧(只是文里默认,在你们没有拿出具体证据之前,我心里是不会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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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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