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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

多年之后,诸葛京应晋帝司马炎之召,从河东奔赴洛阳面圣。身为汉丞相诸葛亮之后,司马炎对他颇感兴趣,盛情挽留包括他在内的诸多蜀汉故臣用宴,席间亦频频追问诸葛亮的事迹。诸葛京从未见过那位名贯四海的外祖父,故而只得拼命搜刮诸葛瞻和姜维在记忆中的留下的零星字句,借此拼凑出一个朦胧而高大的轮廓,即便如此,司马炎依旧笑容满面,言行间满是感慨和惋惜。

宴席散后,诸葛京婉拒赏赐,拜别安乐公刘禅,径自纵马离开了洛阳。

东吴尚在,洛阳宴间却满是蜀汉故人,诸葛京心中五味杂陈,故而不愿久待,再加上外祖的光芒太过耀眼,单是想一想都觉自惭形秽,难以想象瞻父当年面临着何种压力。

斯人已逝多年,诸葛京心中仍是苦涩,且不仅仅是因为血缘。他望着旷野的尽头、天空低垂处缀点的几颗疏星,思绪飘回了儿时、长兄诸葛尚参军的前一晚。

那时蜀汉尚未覆灭,一切看似风平浪静。诸葛尚翌日要去城北的军营报道,于是很早便睡下了。诸葛京刚满十四岁,不知为何心中不安,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也不得眠,遂轻手轻脚爬起,侍从打着哈欠为他提灯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瞎逛。

“京儿,睡不着吗?”

经过诸葛瞻的书房时,黑暗中倏尔传出一个声音,吓得诸葛京和侍从俱是一激灵。待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辨认,坐在廊上之人竟真是诸葛瞻。

屋内与长廊均没有点灯,诸葛瞻的神色晦暗不清。诸葛瞻对他们一向严格,读书习字自不必说,按时作息亦是必须恪守的家规;早先他心血来潮,拉着弟弟姜试趁夜色去园中扑萤,不料被外出晚归的诸葛瞻抓个正着,好一顿训斥,如今又是在三更天被发现,诸葛京忐忑不安,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诸葛瞻似乎心事重重,并没有关注到时辰,只是轻声唤他:“睡不着便过来坐吧。”

近年诸葛瞻事务繁忙,处处不顺心,加之长年与姜维天各一方,心结渐长,又难以割舍牵挂。朝内疲弊、民生凋敝,国家偏居一隅,对峙强盛之敌,逐渐不堪重负;诸葛瞻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变得愈发阴沉冷淡,除了上朝及公事,总爱将自己锁在房内,虽也叮嘱了仆从盯紧稚子的功课,却甚少露面。几个幼子许久没能见到他,都很是挂怀,如今诸葛瞻主动招呼,诸葛京心头一热,顾不上思考会不会挨骂,急忙拔腿跑了过去,凑到诸葛瞻身前:“瞻父,你可算出来了,我们好想你!”

诸葛瞻惨淡地勾了勾嘴角,就当是笑了。他消瘦很多,白皙的脸颊明显凹陷下去,锦衣中露出的手腕也瘦削得让人心惊。诸葛京没有注意太多,只循着记忆埋头钻进他怀中:“瞻父,父亲出征已逾三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诸葛瞻搂住他,勉强笑了笑:“快了。”

诸葛京眼睛一亮:“真的吗?!”

诸葛瞻点点头。

诸葛京又道:“我之前听五殿下说您会观星,会推算未来,那能不能算算父亲多长时间后能回来?”

诸葛瞻摸摸他的头:“我学艺不精,算不了那么准的,兴许你父亲会算……”提及姜维,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诸葛京的鼻梁和姜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诸葛瞻望之心绪繁杂,突然疲于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道:“有时间再仔细教你,今晚先陪我看一会吧。”

他把心思掩藏得很好,诸葛京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反而开开心心地窝在他怀里,捂得通身暖洋洋的。

此后,诸葛京经常能望见诸葛瞻在夜半时分独自长坐观星。仗着不受训斥,诸葛京时常跑去廊上陪他,和这晚一样守在他身旁,像个毫无震慑力可言的陶俑。

某个朗晴的夜晚,诸葛瞻轻拍他的后背,轻声道:“其实我之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在他观星的时候呆在他身边。”那声音充满了怀念,似乎又不止是怀念。诸葛京困得迷迷糊糊,无暇细想,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又听诸葛瞻低低喟叹道:“为何偏偏会走到这般地步呢……”

诸葛京不曾料到,度过这个温馨的夜晚之后,他便迎来了与亲人的永别。

光阴似箭,诸葛尚已十九岁,游目骋怀,壮志凌云,迫切地想为国效力,然而诸葛瞻始终未替他申请职务,只道还需再历练些时日。然而,蜀中人才不济,姜维、张嶷等将军领兵在外,成都更无大将,故而当魏将邓艾偷渡阴平、沿江油直指绵竹之时,诸葛尚终于能如愿以偿。

诸葛京惊闻天子令诸葛瞻出征的恶讯,忙跟着二哥姜识冲进前厅,只见诸葛瞻正在不甚熟练地穿着札甲,厅内一片肃然。诸葛尚早已穿戴整齐,见状有些看不下去,于是走上前帮忙,将诸葛瞻消瘦的身躯锁入沉重的甲胄内。

姜识鲜少得见身披甲胄的诸葛瞻,越看越觉得惶恐,犹豫道:“您虽领兵,可从未出征过,就不能不去吗?”

诸葛瞻闻言,神色一凛:“平素尽享荣贵,今正是报效之时,临阵退缩,岂非庸赖之徒?更何况身为诸葛丞相的后人,本就蒙受覃恩,决不允许苟且偷生,若死也当为国,记住了吗?”

姜识迷茫的神色转为坚定,郑重地点了点头:“瞻父尽管去罢,孩儿定会照顾好弟弟。”

诸葛瞻苦笑。

他忽然想问,原来连你也能看出我回不来了吗?但这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最终,他抱住几个孩子,低声叮嘱道:“最好还是活下去。如果可以,就重新归隐、莫要入世了,就像你们外祖父早年那样。”

姜识没有接话,只一字字道:“我和弟弟静候瞻父和父亲归来。”

诸葛瞻似是被某对字眼触动,怔忡良久,缓缓地道:“……但愿如此。”

侥幸抱怀的幸运并未降临,久久埋藏在先武侯阴影下的诸葛瞻不仅没能展现出天神般的才能,还葬身于兵刃乱军之中。

姜识得知父兄身死的噩耗时,未曾显出多大悲痛,不止是他,整个蜀汉都无暇对武侯之子的死表达哀伤,更多则是大祸临头的绝望与慌乱。姜识遣散家中仆从,自行推开府邸大门,招呼诸葛京、姜试和诸葛质一起坐到门槛上,静静地仰望着惨白的天空。

诸葛质十岁,面对空荡荡的家宅却没表现出任何恐惧,只是有些疑惑地问姜识:“二哥,我们是在这里等谁回来吗?”

随即,他看见姜识紧绷着的神色忽尔松动,鼻子抽了抽,眼中涌出大颗的泪珠来。

仅过三日,邓艾便率军进了城。天子请降,邓艾信守承诺、未行杀戮,四个孩子眼见绵长的军队经过门前长街,姜试咬着牙在姜识耳侧低语:“你说,是不是这队人马杀了瞻父和大哥?”

姜识咬了咬嘴唇,示意他不要再说。

兴许是对先武侯抱有惧意,邓艾不但准许姜识等人居住在原来的府宅内,还拨来仆从与每月银钱,好维持他们的正常生活。天子受封安乐公,随邓艾前往洛阳,成都虽蒙受过大厦倾颓,却因安乐公的主动请降而免遭血光之灾,一切安然如城未破一般。

约半年之后,正月细雪纷繁,成都迎来了一位故人。

姜维大步闯进了家门。

彼时姜识正冒着雪在园中抚琴。手底下的琴似是经历过极长的年岁,边角处的乌漆甚至有了剥落。见到他,姜识怔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哑声唤道:“……父亲?”

姜维眼眶酸涩,热泪滚烫欲出,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将他狠狠地揉进怀里。

城破以来,姜识身为家中唯一的顶梁,既要照顾弟弟的情绪,又担心为人所辱,是以始终不敢露出胆怯之色,如今看姜维风尘仆仆地归来,不仅瘦削得可怕,更是苍老得可怕,昔年面容冷峻、意气风发,如今却垂垂老矣、须发满霜,浑身上下仅一袭水蓝的素袍仍是故旧纹样;嶙峋的身躯上白雪半化,紧束的怀抱亦不复从前温热,显然,姜维的日子更不好过。姜识曾对他略有哀怨,但终究还是有些心疼,又因他联想起年纪轻轻便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的瞻父和长兄,强撑起的心防终于崩溃,倒在姜维怀中泣不成声:“我每一天都在思念瞻父,可是除了我,这偌大的成都,还有谁在想他呢?”

姜维心神震动。他与诸葛瞻分别了两年有余,如今阴阳两隔,连最后一面都是在相互怨怼。方才他走在钟会的队伍前方,远远地望见成都的城门时,从前班师时急切归家的心情偏偏再度造访,只是那个一心倾慕他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离曾经的相府越近,这种空洞感便越是强烈,然而除了他,那些蜀中老臣仿佛忘记了一般,哪怕私下见面,竟无一个人向他提起诸葛瞻,提起那个穿上札甲犹自嫌沉的小武侯。姜识的话直白到有些露骨,姜维的眼泪再忍不住,也汨汨地流淌下来。

姜识的声音从他的胸膛处闷闷传出:“你呢?你在想他吗?你还记得他吗?”

姜维搂紧了他和他的孩子,喃喃地道:“我当然在想。”不仅如此,率兵北伐时在想,被迫逃出去屯田的年岁里也在想,或许没多少缠绵的意味在里头,但的的确确是想过的。

姜识舒了一口气,哽咽道:“也好,瞻父想必已经与武侯相见了。”

姜维也道:“是啊,丞相最疼他了。”

姜识似乎有些意外:“真的吗?”

姜维笃定地道:“真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瞻父对你们一样。”

姜识一愣,随即又埋首到姜维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翌日清晨,临分别前,姜维忽然对姜识道:“待一切之后,我一定带着你们去绵竹找他,还有尚儿,给他们立个碑,然后在那附近住下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姜识没来由地感到恐慌:“一切之后?事已至此,你还要做什么?瞻父出征前交代过,不如趁此隐居林间,大势已去,何不一起离开呢?”

姜维眉头紧锁:“我等平素食汉禄、受覃恩,始终无法克复中原,本就无颜苟活于世,如今国破,汉室幽微,如若能以身作烛重燃大汉,即便身死,又有何遗憾?!”

他说完这句与诸葛瞻如出一辙的铿锵之语,重重地拍了拍姜识的肩,头也不回地离去,消失在了晨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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