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拿出手铐在她眼前晃了晃,晶子的目光随着银色的光芒流转着,她蓦地伸出手,抓住了乱步的腕。
她笑了,缓缓道,“但我今天没空,今天我忙着去死。”
“……”
乱步看着她,愣了半响,终于弄明白,先前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的迷人和迷茫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那可能要麻烦你修正一下今天的安排。”
晶子不知道正看向何处,但听到乱步的话,她就瞥过头来,抹了抹嘴角边残存的液体,慢慢问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还挺开心。你死了会影响我的心情。”
乱步回答的时候确实带着微笑,眼睛眯着,说什么都带着气势十足的自信。
晶子这时才看清了他的脸,很秀气的小男孩,乍一看似乎不超过20岁,只是眼角的细纹把岁月的痕迹显露了不少。稚气,单纯,又带着几分倨傲。
真是羡慕。
晶子自认早就没有了少年人的心气,或者从来没有过。从十几岁开始,别人对她的评价就是,看起来年纪很大,但不是因为长得老。
“这样啊,那我明天再死吧。”她打算顺了他的意,末了又填上一句,“作为回报,陪我喝一杯吧。”
她拉着他坐下来。他示意其他警员不用管他。
“我不会。”
“别扯了。”
“真的。”乱步眨了眨翠绿的眼睛,单纯得像一只初生的小兔。
晶子瞧着他,没再劝,自己把酒杯又斟满了。
刚想拿起,却被乱步止住。
“你为什么想死?”
晶子想不到一个可以在一句话内说完的理由。她想死的原因嘛,太长了,归纳一下就是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很没意思,仔细想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想干的事,想要的东西,提前终止也不错。
她本可以这样哼哼唧唧地跟对方扯一大堆,但她却扯了谎,或许是为了更像一个“普通人”。
“因为失恋了,我男朋友出轨了。”
其实她并不怎么在意。但那种在意并不是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反而是出于对自己的绝望,她不相信自己能跟任何一个人相处下去。
整整三十年的人生,她拼命想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但每一次都没能如愿,她以一个怪胎的身份行走于世,人们以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待她,她逐渐也就变成了那些观念的样子。
变成了行尸走肉。
“是不是很无聊的理由?”她抬头,多问了一句。
“是啊。你自己也知道?”
“但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从来没办法和谁走得长久。”
“那又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我太差劲了?”
乱步挑了挑眉,似有些不屑:“你成天就想这些?”
虽然明明不是这个理由,但晶子在乱步的挑衅下有些生气起来。
“对啊,怎么了。”
乱步笑了,语气缓和起来。
“瞧,你不也我行我素得很嘛,我的话都不听,怎么可能在乎其他人所作所为呢?”
“什么叫连你的话都不听?”晶子觉得有些好笑,他整个人都非常松弛,一直带着奇怪的自信在身上,和她对整个世界的怀疑不同,对方似乎对一切都非常确信。
乱步没回答。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晶子。”
“今年多大?”
“三十四。”
“做什么工作?”
“嗯……无业。”
“父母呢?”
“他们都死了。”
问到这里,两人都沉默起来。整个环境和周围忙碌的一切隔绝开来。
晶子莞尔,但她的脸冷冷的,在凄惨的灯光下没有一丝温度。
她用双臂压着桌子,凑近对乱步说,“我刚才说的话,只有名字是真的。”
乱步琢磨着她的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好像能看到比面部,比身体更远的地方。
“你只有名字是真的?”他的语调似笑非笑,很慢地思考着。
“嗯。”晶子乖巧地点头。
“可你就在我眼前。全部的,真实的你。”
“不,我不是真的,连我的全部人生都不是真的。”晶子否认了,急切得像在证明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那么极力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可怜,然后获得理解。
“啊?是吗?”乱步的样子看起来充满疑惑,他的身子往前倾了一些,伸出手,捧着晶子的脸,盯着她看。
“晶子,我摸得着你,你是真的。”
“呃。”晶子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完全哽住了。
对方总是出其不意,想一出是一出的。
晶子拽开他的手,“喂,你平时也经常突然摸陌生女生的脸吗?”
“当然不。再说你算女生吗?你不是假的吗?假人不能算女生吧?”乱步的推理很有逻辑,基于某些既定的三段论。
“诶你。”晶子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今天对她来说,似乎是最有趣的一天,明明什么也没有得到,却很高兴。
她再度拿起酒杯,又被乱步抢下,他侧过脑袋,用斗篷半遮着,偷偷喝了一口。
然后慢慢起身,轻松地向晶子道别:“我要走了,还有工作要忙,你自便,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你不是不会喝酒?”
他的目光扫向其他警员,然后又转回来,狡黠一笑,“骗他们的,又不是只有你会说假话。”
晶子已经困得不行,思维早都晕了开来,可见他要走,还是快速起了身。
果然,对方怎么看都是小孩样,身高都和她差不多,换在往日,她会嫌这样的男人太瘦小了。但他似乎不一样。眼皮薄薄地搭着,眼睛细长明亮,严肃的时候也很老成。
“我走啦。”
见她起身,他又多说了一句。
晶子看了看周围,那具尸体已被清理干净,犯罪现场已经做好了划分,人员也疏散了,一切都将恢复平静。一个人消失了,就会像从未存在一样,被清理干净一切痕迹,然后被遗忘。
奇怪,她有点难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留存过痕迹在这世间,只是,如果有的话,她不希望一切就此简单消散了。
她不怕疼,不怕把刀插进胸膛,然后停止心跳,但她害怕“消失”这个概念,就好像突然掉入没有轮廓的空白,然后灵魂没有葬身之地。
乱步已经走到门口,门外似乎更加昏暗,她望着他,霎那间觉得,只要他出了这扇门,就会彻底从她黯淡无光的世界里消失,他们就会如同两条平行线,永不交叉。
所以她拖着不太灵活的身体,冲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个,你电话号码能不能告诉我?而且不可以是假的。”
乱步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是说:“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会的吧?”
“你好像不是很确定,那算了吧。”
“会!”晶子握着手机的双手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困乏还是激动。总之,她现在这个状态,相对于三十岁的年纪来说,实在不太稳重。
乱步从兜里掏出本子和笔,写下电话号码,撕下,细心地折好,塞进晶子的衣兜里。
“谢谢。”她笑着道谢,醉意带来的一抹红,让她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分。
“不客气。我走啦。”乱步走出了门。
晶子也打算回家了,到门槛边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脚。又是一个警员扶住了她。
“晶子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她不太习惯麻烦别人。
年轻的警员面露难色,道:“可是乱步先生吩咐了,一定要把您安全送到家。”
“啊,他什么时候说的?”
“嗯……大概是……之前……”警员记不起确切的时间,接着说道,“对了,他还说,关于您的住址,可不要说假话。”
“噗,好的。”
那么,这一回,会说真话。
-
被警员拖回去的这天,晶子安逸地瘫着,什么也不想努力,什么也不想想。但她忽然不想死了,因为说好要给乱步打电话,她不能食言。她不是不尊重生命,蔑视生死的人,反而是因为太在乎生命了,才被自己无端的异能所困扰。
她想要逃开按部就班的划定好的一切,逃离机械的生活,找到更鲜活的自己,尽管她并不知道那个自己是否存在。
看来,可能不存在。
民众所不知道的异能战争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伤员一摞一摞堆积成山,他们不知道复活的意义,晶子看不懂上天赋予她的使命。机械的不能被看见地活着,这样的生活似乎还在继续。
他们大多不会像立原道雄那样幸运。应该说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毕竟,就目前来说,立原是晶子“偷”出来的唯一一个人,她甚至都没能“偷”出自己。
她明白,自己能在诊所做正常的工作,也是森鸥外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她有“濒死即无伤”的能力,自然,不毁灭自己,就无法逃脱使命。
究竟是谁的问题?
她是被迫的,也是自愿的。她是主宰一切的神明,有足够的筹码去勒索他人,但她也是懦弱的受害者。
受害者……这个词听起来真够可耻的。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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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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