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片墨绿色的光照进了冰封千年的极地冰川,快要冻僵的四肢在光的拥抱里感受到错觉般的温暖。魏尔伦从寒冷而昏沉的意识海中跌跌撞撞地挣脱而出,刚刚睁开的湛蓝眼眸里晕出一滩迷茫的湿润。
房间里的灯都熄灭了,但是黑暗对于魏尔伦而言并不是阻碍。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金属仪器,身边包围着他的是湿滑又冰冷的液体,在液体中悬浮着数根黏附无数气泡的透明导管,如同栓住家犬的锁链般勒住他的四肢和脖颈。
一切都像是噩梦的重演,熟悉的粘腻触觉令魏尔伦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汹涌澎湃的黑色火焰嘶嚎着想要冲出他身体的束缚,燃烧的怒火催促着他将眼前这令人作呕的地狱烧成灰烬。
此刻被关在培养柱里的不再是由实验室制造出来的还没有设置人格的空壳,他的灵魂来自于十几年之后,是经由法国异能者组织花费大量资源培养出的世界顶尖的谍报员,在背叛了搭档和法国后,他为了保护弟弟自愿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
魏尔伦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炽热的愤怒,眼中是比黑夜更深更凝实的恨意。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这里就是曾经囚禁他,摧毁他的尊严,迫使他像只看门狗一样被屈辱地驱使的故地,是由牧神用科技为母体企图孕育人造神明的地下研究所。
魏尔伦是诞生在这里的第十二个胚胎,在他之前已经有了十一个失败品。此时,实验基地的人还不知道他们被幸运女神无声无息地选中,在经历数次失败后,竟然误打误撞地真的创造出了一个真正的神明。
以人类的智慧染指神明权柄这种事,不仅考验科研者的勇气、灵感、智慧和努力,还需要一点幸运,再加上大量阴差阳错的侥幸。
在魏尔伦的记忆中,牧神在看到他完美地掌握了异能力后信心大增,野心勃勃地开始仿照他制造下一批实验体。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在实验基地制造的人造人中,只有魏尔伦一人成功活了下来。
魏尔伦在眼前摊开手,看到一双白嫩又脆弱的小小手掌,手背上还有凹陷下去的柔软肉窝,像是塌陷的雪白奶油般精致又无力。
这是他的手?
魏尔伦没有自己小时候的记忆,牧神为了防止他生出感情的累赘,会定期清洗掉他的记忆,就像是为防止机器生锈而做的保养措施。
这导致魏尔伦在感受过自己的身体力量后,惊诧、郁闷又新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如此柔弱无力的时候。
现在的他不要说去将罪魁祸首‘牧神’抓出来再杀一次了。真的面对牧神时,对方只要用一只手就能把他像可怜的小虫子一样戏弄。
魏尔伦不甘地发现,他现在不仅没有能力去找牧神报仇,还必须在无处不在的监视下掩藏好自己的异状,不能暴露自己已经苏醒的事。
魏尔伦为自己不得不在仇人面前低头的现状愤怒得……怒了一下。
等到第二天,研究基地的博士们陆陆续续地来到这间实验室。
经过昨天的讨论,在得到牧神的许肯后,他们决定先将实验体送去做检查,在三天后再为他注射快速生长药剂。
要取出实验体,需要将一柱子的营养液排尽,由一个人爬进营养柱里面,取出埋在实验体身体里的数根导线,再将实验体从里面抱出来。
这种又累又脏的活当然是交给实验助理们去干,博士们则是忙忙碌碌地分散开去调试仪器、配置检查需要的药剂。
实验助理任劳任怨地进入玻璃柱内,小心地拆掉所有导线后,抱起无知无觉的孩子递给正伸手过来的同事。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当孩子被抱出去的那一刻,柱子底部的一圈小型金属仪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像是仪器内部的金属零件猝然间折断后发出的尖叫。
‘无知无觉’的魏尔伦在众人的视线死角处,闭着眼睛,唇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安装在培养柱上的能量检测仪彻底报废了。
牧神这个虚伪的老东西,在心心念念地祈祷人造神明实验成功的同时,也在时时刻刻地防备着他们这些危险的实验体。
大概是因为牧神对实验室里的黑暗与反人类还是有正确的认知的,所以他并不期待实验体在拥有独立意识后还能把他当作给予生命的父母一样亲近崇拜。
牧神想要的只是一个被他牵着项圈的人造人,是只要他一个指令下达就能为他献出生命的战争武器。
在实验体身边安装能量检测仪只是一道最基础的防范措施,插在培养柱内的那数根导管中的其中一根会24小时不间断的往实验体体内输送稀释的镇定剂与安眠药剂,守卫实验基地的巡逻小队更是全副武装的异能力者。
不过,魏尔伦现在已经确定,牧神此刻肯定不在实验基地内。
牧神有着病态的控制欲,这一点从他控制实验体的手段上就可以看出来。如果他还在这里,是无论如何也会过来亲自检查所有环节的。
这对魏尔伦而言,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这意味着他面对的处境一下子从地狱模式变成了普通模式。虽然他与敌人的力量对比依旧悬殊,但普通的异能者只是空有武力的莽汉,牧神却是一名阴险狡诈又残忍冷血的超越者。
身体柔软的孩童被实验助理放进移动装置里,由两个人推着前往检测实验室。
他们在走廊上遇到了一队刚好路过的巡逻队伍。
两名身为普通人的助理站在旁边看到他们经过时,眼中流露出羡慕。基地里的异能力者拥有的薪水、待遇和地位都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位于基地底层的实验助理。
在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一张闪着红色光芒的通行卡从最末尾的异能力者的口袋里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藏进了墙壁与地面的罅隙中。
实验体需要经历的检查十分繁琐。魏尔伦躺在床上不知道被抽了多少管血液,又被送进检测仪器里用各种带着辐射的光线进行透视分析,然后像是一具没有痛觉的人偶一般的被切割组织、采集头发,最后一支支不知道是用于实验还是维持他身体状态的药剂被从胸口注入体内……这还是他曾经经历的冰山一角。
魏尔伦虽然现在外表稚嫩,但没关系他的灵魂已经百炼成钢,对身边这群嗡嗡叫的恶心苍蝇容忍度很高的。
呵。
等我出去,就把你们豆沙掉。
……
检查结束,魏尔伦被抱回了培养柱内。
淅淅沥沥的营养液洒下,黏糊冰冷的感觉从他的脚底蔓延至腰部,然后缓缓向上,直至将鼻子、眼睛和额头全部淹没,自由呼吸的权力被逐步剥夺。
人在溺水时,恐惧会催促着四肢开始奋力挣扎,肺部剧烈的灼烧感会迫使溺水者打开鼻腔呼吸,因此呛入河水。魏尔伦正努力克服这些生理性的冲动,他的身体呈现出一丝微妙的僵硬,皮肤在淹过头顶时出现了细微的战栗。
拥有了人类丰富的感情,有时也会给他带来一些麻烦。至少,他无法再漠不关心地看着别人在自己身体上做各种实验了。
不过,这点轻微的不自然并没有人察觉,他们正忙着处理他的身体数据和报告。
当深夜再次降临,实验室重归安静。
监控室内一切平静,直到忽然间基地突然停电,陷入了一片黑暗。正在实验室加班的研究员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叫喊,安保队长被属下从睡梦中叫醒后,一脸阴沉地带着技术人员来到发电房,剩下的异能力者则分散去检查基地各处的安全。
一名带着夜视仪的异能力者从走廊走过,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实验室里正躺着一个研究员。
魏尔伦在脚步声远去后,轻轻推门,身影闪出。他的身上披着从被打晕的白大褂身上抢来的衣服,长长的衬衫下摆盖过了他的膝盖和小腿,手里还抱着一台笨重的电脑。他并不是不想直接杀了对方,但是血腥味会为他引来敌人的警觉和追踪。他现在还对付不了那些异能力者,被发现就会被抓回去。小小的孩童用异能力包裹住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般凭空浮起,沿着天花板无声地飘远。
魏尔伦按照上辈子的记忆顺利地来到基地的大门前。路途中他遇到过两列全副武装的安保队伍,但是那些人并没有意识到有人正漂浮在他们的头顶上向着大门飞去。
基地大门处只有两名守卫看守。
这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牵制在了忽然出现问题的发电房上,除此之外基地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被敌人闯入的痕迹,所以也就不必加派人手来驻守大门。但他们注定是白忙一场,因为魏尔伦根本没有办法避开所有监控去发电房搞破坏,所以他直接用重力隔空斩断了深埋在地面下的电缆线。
魏尔伦一扬手,从实验室带出来的麻醉针稳稳地扎进了两名守卫的脖颈处。两人下一秒无声地栽倒在地面上。
小小的孩童一脸冷酷地踩着他们的头,用手举起挂在脖子上的通行卡按在磁卡读取器上。幸好,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指纹解锁和虹膜验证这两项发明。
“滴滴,验证通过。”
电子锁打开,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门外的星光照进了孩童骤然睁大的漂亮眼睛。
……
外面的夜风带着露水的凉意吹来,魏尔伦盘腿坐在距离基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他打开自己费力地搬运出的电脑,肉乎乎的小手指在上面敲了几下,熟练地打开基地的内网。
屏幕中跳出一个蓝色指令方框,魏尔伦扬起脸,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容。荧屏白光照在他瓷白的肌肤上,浓浓的恶意与纯然的兴奋浮现在他精致靡丽的脸上,就像是巫师手中邪恶的鬼娃娃,既可怖又可爱。
太好了。
牧神这条毒蛇,为了保护秘密不被泄露,在每个基地都安装了一个自毁装置。这些自毁装置由远程指令操控,自毁一旦启动,基地大门就会自动锁死,任何人都别想逃出来。
自毁指令当然是他上辈子查出来的。上辈子,他杀了牧神,毁了制造出自己的实验基地后,又找出了牧神藏起来的其他秘密基地。法国政府原本还想接手牧神留下的丰厚科技遗产,于是命令同行的兰波将他控制起来,带回巴黎。
政客们的野心与美好愿景都破灭在了魏尔伦毫不犹豫地输下自毁指令的那一刻。经过这件事后,那些人对他恨得牙痒,暗中操作,给他派了一大堆别人不愿意参与的高危任务。更恶毒一点的还拿他非人类的身份进行攻击,认为他没有资格享受法律赋予人类的权力。闹到最后,就连一向看不惯他的波德莱尔也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面敲打了几个叫嚷着要将他送回实验室进行研究的政客,然后以巴黎公社领导人的身份承认了他是法国超越者中的一员。
想起这之后发生的事,魏尔伦因为即将再次摧毁牧神的实验基地而升起的兴奋都褪去了。
那些政客们展露出的嘴脸贪婪又自私,私下里的手段龌龊又卑鄙,做完这一切后竟然还能义正言辞地声称‘一切是为了伟大的法兰西’,冠冕堂皇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一个非人类进行审判。
政客们的狠毒和无耻给第一次踏入社会、如同白纸一般的人造人上了铭心刻骨的一课。
因此,后来他才会一直提防着兰波。在兰波说出“你是人类”时,他在心底暗自发笑。
人类在他眼中是一种恶心、傲慢、贪婪而卑鄙的生物。他从不为自己非人类的身份而感到自卑,也不理解兰波带他参加各种派对、聚会的做法。
即使到了现在,魏尔伦也没有对人类的评价有任何改变。但上辈子兰波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他对他真挚的感情、不参杂任何利用。
魏尔伦思考许久后,得出一个结论:兰波,他是一个特别的人类。
但这不代表其他人类也会像兰波一样真诚善良。
魏尔伦决定处理好这里的事后就去巴黎找兰波。等三年后中也出生,他再瞒着兰波去日本将弟弟偷出来抚养。
脑海里充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魏尔伦精致的小脸上浮出一个难得的纯粹喜悦笑容,手指却毫不犹豫地按在了确认按钮上。
所有的基地都在自毁名单上,一个不落——
全部都给我去!死!
……
牧神站在一处秘密基地的试验台前,今天一切都很正常,但他从晚饭前就开始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手里拿着反应试剂,一个不小心多加了一滴,玻璃管里原本漂亮的青色液体转瞬变成一缕缕浑浊的黑红色沉淀,像是凝结的血块沾着泥浆,散发出诡异而不详的气息。
被关在一旁笼子里的人造人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地抱着自己,低着头不敢看白发青年此刻的神色。
牧神冷冷地盯着手里的试管看了许久,像是在出神。他忽然脱掉手上的白手套,对助理吩咐:“收拾干净。”
牧神离开实验室,来到自己用来休息的房间。
这里被布置得像是一间医院的手术室,天花板、地面和墙壁都是一片洁白,刺目的白光将房间照得透亮,一切的脏污在这里都无所遁形,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消毒水的淡淡香味。
白发青年站在房间中深呼吸了一口气,脱掉身上的实验服,随手扔在了地上,踏了过去。他走到一座洁被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圣洁天使雕像前低下头,姿态虔诚而专注,像是在做祷告,又像是在聆听着无人能听到的圣音。
天使雕像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但仔细看去时会发觉那笑容里又仿佛藏着深切的悲伤。神垂怜世人,却只能看着他们走上固执而愚昧的绝路,无能为力。
“叮、叮”
门外响起门铃声。
牧神眼神一厉,不是重要的事情发生,他的下属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牧神大人。”助理的声音隔着门板变得模糊,“13号基地那里出了点意外……”
白发青年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然一变,紧接着地面开始剧烈的抖动仿佛地震爆发,眼中的景象天旋地转,轰隆爆|炸声自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
一大块雪白的天花板带着数根钢筋沉重地坠下,恰好压到了天使雕像的半边身体上。天使圣洁的头颅在白发青年眼前裂开,带着微笑的面孔被撕裂,顺着惯性砸在了他的脚边。
牧神……他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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