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个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带给大家难忘的记忆。毕竟我们都是喜欢阿勒泰的朋友们呀!}
我的外婆叫张凤侠。
没错,她名字并不是那种大众取名的凤霞。
从我有记忆起,我外婆就是个风风火火且独特的女人。
记得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我看过一个电影叫《寻梦环游记》。
那个电影里面有位老奶奶叫Coco,梳着两条大辫子。
不知怎么,每逢几年刷这个电影的时候,我总能想起我的外婆。
一想到这,我就热泪盈眶。
1.
对于外婆的一些事儿,我决定问问我爸妈。
首先,在我妈妈印象里我的外婆是个恋爱脑。
原因是因为一个饼干盒。
我妈跟我讲,我外公的骨灰就在那个饼干盒里头。
那会儿我妈说是找外婆问盐,结果找到了饼干盒,为此还被我外婆骗了说那是小苏打。
不过最好笑的不是这,最好笑的是我妈还真的信了。
结果盒子丢了,还把狼认成了我外公。
为此,我妈留下了千古名句:“我爸那是长了青光眼了吗?”
说到这,我笑得乐不可支。
“你笑个什么,要是你爸,肯定要把你外公当奶粉给泡了。”
据说以前我外婆在之后还真的买了一罐疑似奶粉的东西。
只是因为在草原上这玩意儿太稀有了,因此我妈和外婆她们俩谁也没舍得打开,就这么放着不知放到什么时候。
说是有一天,我爸爸突然心血来潮想给我妈做点补的,他找不到盐,我妈妈又在睡觉,所以我爸从我外婆的柜子里拿出那个铝罐,好不容易宰了鸡给我妈做汤,他以为是调味品就打开了盖子加了点。
不过,他很快就觉得不对。
“文秀,你闻,这盐巴怎么还有花香?”
我爸拍醒妈妈,扶着她起来给她垫枕头。
我妈闻了闻,又看了一眼我爸的手:“你……手啥感觉?”
我爸看着自己的手,双手做出投降状:“热。”
那会儿我妈肚子里还有我,下地也不方便,我妈直接闻了闻空中的味道:“你做汤了?”
“对啊,鸡汤。”
不比我爸眼睛亮晶晶的,我妈的倒是淡定。
我妈又把我爸的手抓着闻了闻,她对我爸说:“你放进去了吗?”
我爸:“放进去了,我觉得不咸还多放了几勺。”
说完他还准备舔手。
不过,他被我妈妈及时制止了。
“你没看上面的字吗?”
“上面哪里有字?”
我妈突然想起,可能我爸这辈子没用过这玩意儿。
我妈说:“算了,我不喝了。”
我爸:(瞳孔地震)“怎么能不喝?我难得做饭。”
我妈:“别做了,否则回头我妈回来骂你。”
果不其然,那一天晚上我外婆好不容易从外面买羊回来,结果喝到了一口她这辈子最难以忘记的鸡汤。
还好,我也没吸收着。
要不然用我妈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在她肚子里都会吐泡泡了。
之后我问外婆那是什么味道。
她告诉我,那是立白洗衣粉的味道。
讲到这,我妈的表情很奇怪:“好在那会儿你外婆恋爱脑把你外公在仙女湾上飘走了。还好……”
“还好什么?”
“如果你外公的骨灰还在,被你爸爸发现了,你想……”
算了,别想了,想都不敢想。
我外婆那么爱外公,如果被我爸整那么一出估计能让我爸瞬间去见阎王爷。
2.
我外婆之所以女侠,还有一点。
那就爱‘吵吵’!(chāo chǎo)
不过这一次,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毕竟我爸从来不参与两个老人的争论。
据说我出生之前,我爷爷和我外婆就在争论我妈生孩子之后该住哪。
我妈快烦死了,我爸就陪着我妈一起烦。
于是就是那大自然电视就成了我爸妈和太奶奶的吃瓜频道。爷爷和外婆刚好在电视框里,一个插腰一个用手争论,一个说哈萨克族语,一个说着疆普。
我妈:“奶奶,你觉得谁赢?”
太奶奶:“我觉得中国队会赢。”
我爸:“那这两个都是中国队啊。”
太奶奶:“那你就不懂了,对面很明显是美国队啊。”
美国队的渊源,那可太好笑了。
我妈说那叫世界第三大战。
主要讲的是来自阿勒泰的苏力坦和江苏的张凤侠。
我妈在我爷爷的同意下写了我爷爷的文章还公布了爷爷的照片火了一把后,我的爷爷被封为了「阿勒泰的阿汤哥」。而阿汤哥刚好是美国人,很多人因为这个外号都慕名而来到阿勒泰,对我爷爷这篇故事的爱好者特别来我们家打卡,这才广为传播。
所以,太奶奶说的也没毛病。
不过我外婆也不是好惹的,她让我妈去写她。
结果效果不如我爷爷,我外婆真的气得如同一只鼓腮的青蛙。
我外婆知道的那一天,女侠般的在草原上许许多多的木耳。
之所以叫女侠,是因为她快气得把木耳都快摘光了。
那一天木耳摘回来了。
她们吃了足足一个半月,都吃吐了。
各种吃法,就连我爸都罕见地没敢吱声。
甚至我爸妈都不敢吃饱,每次都是我爸偷偷带着我妈去吃拉条子。
后来我妈跟我讲,我外婆那是化悲愤为赚钱。
我搞不懂,当初这俩年龄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岁的人是怎么可以吵成小学生的。
还有,我外婆可会忽悠了。
尤其是对我!
以前我丈夫还是我们隔壁邻居的时候,他总会跟着他外公一起来小卖部。
他的外公,就是村里鼎鼎有名的狗熊。
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叫他狗熊爷爷。
阿要爷爷脾气不小,但对艾克拜尔确实是很疼爱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
有天,他又跟着他外公来小卖部了。
身为在小卖部有个好处,那就是什么进货的零食就能第一个吃到。
直到现在也是一样的。
艾克拜尔那会儿来小卖部,他过来的时候看中了我外婆堆在一旁的散装大白兔。
虽然说大白兔那会儿并不是新鲜玩意儿,但是在这地方肯定是罕见的糖果。毕竟那是城里人吃的玩意儿,我外婆没进太多,就简单进了半箱,把它们倒在一个自制的纸箱里,放在一旁散装卖。
五毛钱一颗,两块钱六颗。
“阿依努尔,这是什么?”
他举着一颗大白兔,朝着我笑的时候露出四个大空洞。
艾克拜尔以前很喜欢露齿笑,但他每次都忘记自己没了牙,好几次冲我笑的时候我真恨不得往他嘴巴里塞胡萝卜,看看那条缝到底能搞多大。
他比我大两岁,掉牙自然也比我早。
那个样子笑起来,真像小老头。
“那是大白兔。”
“大白兔?”艾克拜尔看着糖果包装纸,“哦,是什么?”
那时的他,口音还是那种纯纯的疆普。
“糖。”
“我要一颗。”
那时的大白兔没剩多少了,外婆说好了全部都给我,回头让我带到县城里给同学们分享的。
“不行。”我放下手里的铅笔,一把抢过他的糖。
阿要爷爷看到这,用哈萨克族语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风风火火的。”
显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会儿艾克拜尔还是个爱流鼻涕的小孩子。
最讨厌的就是,他流鼻涕的声音跟哭的声音一样。
我不会说哈萨克族语,阿要爷爷会听懂的普通话也不多,但我也只好委屈着用散装哈萨克族语说:“他抢我糖。”
我说的不标准,阿要叔叔以为我要抢他东西。
“诶,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能抢我孙子东西呢?”
“他抢我东西!”
我可不怕阿要爷爷,艾克拜尔用汉语说:“我就吃一颗。”
我指着他的黑黑牙洞说:“我外婆说了,掉牙的人不能吃糖。”
“为什么。”
“我外婆说了,如果掉牙的人吃糖,将来长不出好看的牙齿。”
“你瞎说。”
“我没有瞎说,不信你问我外婆。”
“你外婆只是小卖部的老板,不是神仙!”
“我外婆是女侠。她可什么都会呢!”
“你小鬼,不给我吃糖。”
“不可以骂我!”
…
我们俩互相僵持,阿要爷爷都快忘了要来这买什么了。
直到我外婆回来,我外婆说:“阿要,你要买什么?”
阿要爷爷说了一些东西,外婆给他包好,然后我比艾克拜尔提前打了小报告。
“外婆,艾克拜尔要买大白兔,我不给,他骂我。”
外婆蹲下来帮我整理好衣服,看着艾克拜尔。
“张婆婆,我想要颗糖。”
“就你都掉牙了还吃糖,你小心牙齿不整齐。”
我自豪地看着他,说:“你看,我外婆都说了。”
阿要爷爷不耐烦地在旁边抽着小鸟烟,就我一个人看着我外婆把艾克拜尔叫走了。
等艾克拜尔再次回来,他是笑着的。
这跟往日不一样。
直到我结婚那一天,他在新婚之夜给我送了一罐大白兔。
里面是各种颜色的大白兔。
我从里面拿出白色的传统味,打开一颗吃了起来。
“好吃!”
艾克拜尔帮我脱衣服,一边问:“你没吃过啊?”
我嚼着糖,看着面前的男人:“你吃过了?”
“吃过了,第一次吃就是你外婆给我的。”
男人赤着上身,我看着他,他不说,我直接上脚踹他的腹肌。
“什么时候?”
“你说你外婆是女侠的那一天。”
我仔细想着那一天。
我记得第二天,我外婆亲自送我去上学。
我给小朋友分糖,结果分到我自己的时候没有了。
看着小朋友都在吃大白兔,我整个人都不开心了。
回到家气鼓鼓的,好几天都没跟家里人说话。
从此我再也不吃大白兔了。
我在想哪里出问题了,我明明都放在一起了,结果想着想着却没想到我外婆居然把一颗糖给了艾克拜尔。
“哦,你吃我糖!”
我趴在他身上,他笑着摸着我说:“当然,我可是答应你外婆的条件我才拿的。”
“哦?还有条件?”
“条件就是,别欺负你。”
“结果你还是欺负我了啊!”
“那又怎么样,都把你娶回家了,外婆会高兴的。”
我看着他的牙,摸着问他:“那你吃了糖,怎么牙齿一点也不坏?”
艾克拜尔说:“我就吃了一颗,但我觉得太甜了,后来就再也不吃了呗。”
“我外婆还挺有办法。”
在我眼里,外婆都是很有办法的女侠。
毕竟艾克拜尔不怎么爱吃甜的,这一点倒是直接戳他心巴上了。
“那你说,我外婆是不是女侠?”
“谁说不是了,还是咱们村最厉害的女人。”
“我外婆可是很厉害的,她以前居然能给我用订书机缝裙子。”
3.
说起缝裙子。
订书机这个方法,我外婆真所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以前库兰阿姨的一条裙子就是她的杰作。
我给艾克拜尔说,那时我的裤子和裙子总破。毕竟我不像他整天爱猫在屋子里写作业,我会跟个野丫头一样疯跑。就连我妈也不知道我这一点像谁,每次我都是完整的出去,裤子和裙子总有各种洞。
起初我外婆还会真的用针线给我缝。
到最后,她甚至连针线都不入了。
那一天,我又穿着那条我爸爸给我买的裙子去玩。
毫无意外,跟那群小子玩完之后我的裙子又破了。
这还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新裙子,我还挺喜欢的,结果就破了。
那是一条淡粉色的裙子。
我回到家哭鼻子,我外婆看都不看我一眼:“诶哟,你都这个样子了啦,就不要到处去玩啦。”
我说:“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裙子。”
“那又怎么样啦!”外婆背对着我整理货架,“你看看你,哪一点像个女孩子了,成天在外面撒野。去去去,赶紧去跟男孩子玩去,就是出门的时候别说是我张凤侠外孙女就好了。”
我可不敢让我爸爸知道。
毕竟我跟我爸爸关系好,他给我什么东西我都会收藏。
他今晚就要回来了,我可不想他说我不珍惜东西。
为了这件事,我从小没少受我爸爸的教育。
“外婆……”
外婆烦了,她终于转过头看着我这条破烂的裙子。
“哎哟,这口子。”
这口子真的太大,大到都没有足够的针线了。
她勒令我:“快点,脱下来!”
我:“不脱!这条裙子是我爸爸送的!”
“是你奶奶送的也不行!”
“不要!”
”快给我脱下来,我现在眼神可不像年轻的时候了,回头我针扎你肉啦,把你那些肉烤着当羊肉串吃你信不信?”
她可太喜欢忽悠我了!
我乖乖脱下来,换上了自己的睡裤。
我坐在塌上看到我外婆坐在桌前,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订书机。
这玩意儿我平时见妈妈用得最多。
因为妈妈要写作,成天集中着用这个订文稿,可珍惜了。
外婆对着外面的光给我订裙子,每订一下,她就骂我一句。
“你说说你,怎么不像个女孩子。”
“还有啊,你几条裙子都变成这样了,下次还是穿牛仔裤吧!”
“你学学隔壁艾克拜尔行不,成天在家安安静静的。”
…
在我外婆连番轰炸下,我说:“外婆,在家很无聊。”
“那你平时还总吃我小卖部零食?”
“那不是好吃嘛。”
“要不你就去库兰阿姨家写作业,要不你就别穿裙子。”
这可是两件我都不想做的事。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艾克拜尔会骂我。
我真搞不懂他,明明那么爱骂我,我最后居然还嫁给他了。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骂我。
那是跟我外婆一样,恨铁不成钢!
毕竟我真的不像个女孩子。
爱骑马,想叼羊,就连狗都嫌我!
外婆跟库兰阿姨聊过,她在想是不是把我抱错了。
可是我觉得艾克拜尔像库兰阿姨,都是一样静静的一张深邃的脸,她很冷静,情绪稳定的能让摩托车从脸上碾过去也不带骂的。
我外婆一心想培养我成为像艾克拜尔那样的人。
还说:“你妈妈就是给你取错名字了!什么阿依怒尔?温柔安静的女子。你看看,你哪里温柔啦,哪里安静啦?”
外婆一口江苏疆普,真的越说越滑稽。
订完最后一下,外婆把裙子扔给我:“看,给你弄好了。”
我看着裙子说:“不是缝起来吗?”
外婆说:“你知道不知道这方圆百里这些很贵的嘛。快,收拾一下,去库兰阿姨家写作业!”
“我不去库兰阿姨家。阿要爷爷凶得很!”
“那你想去哪?别以为你爸爸妈妈去城里几天我就不敢收拾你。”
“我就在小卖部,我哪里也不去!”
从那以后,我就乖乖一个人在小卖部里写作业。
平日里出去玩也是跟朋友们一起放羊。
跟姐妹们放羊的时候,我都会说我那条裙子的故事。
她们都很吃惊我有个这样的外婆。
其中一个女伴问我:“你外婆是不想给你花钱吗?”
我倒是不觉得,反倒是说:“她给我花了。”
她确实给我花了钱。
每逢过年,她一直坚持给我红包。
红包里永远都是简单的五块钱,外带几颗水果糖。
4.
在我丈夫三十四岁的时候,他正式成为机长。
外婆曾说:“她很想知道万米高空的样子。”
我丈夫说,等他做了机长,他就亲自飞到上空给我外婆看。
我爸爸很想做试飞员,所以自己的女婿做机长的时候,他比谁都开心。
然而我丈夫在升职试的时候,我外婆去世了。
那时候我天都要塌了。
妈妈说,外婆走的很安详,没太痛苦。
我选择一个人回到阿勒泰,看着熟悉的小卖部。
门口外的旧沙发和毛毯还在,只是人已经不在了。
我坐在门口那张旧的单人沙发上,盖着被子,我发现那角度正对着阳光。
阳光很刺眼,也很好,但再也见不着外婆了。
以前外婆总跟小黑在门口等我放学。
再后来,就没有小黑了,
最后,没有外婆了。
我坐在沙发上,泪水泛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我记忆里,外婆一直都是女侠。
她会给我订裙子。
她会骂咧咧的说我。
她会给我做破了皮的羊肉或者各种肉的饺子。
…
太多了,我数不过来。
外婆下葬的那一天,天空飘来了一架飞机。
我知道那是艾克拜尔飞来了。
早上我刚收到他的微信。
对于第一次机长的飞行,艾克拜尔做足了精神。
“外婆,看到了吗?你外孙女婿长本事啦!”
我抱着外婆的骨灰盒,坐在仙女湾面前看着艾克拜尔飞过去。
就像外婆拉着我的手看到他飞了一样。
那天我记得,有明媚的春风,也有清甜的溪水。
那年的枣子特别甜,我一口气吃了半袋。
一边吃,一边想起外婆晒的枣干。
我突然想起了我外婆的名字。
张凤侠。
既不是霞光万丈,也不是目不暇接。
而她自己,就是人中之凤,女侠般的飒爽。
我也一直想跟她一样做个女侠。
但妈妈告诉我:“有的时候不用跟别人一样,你自己必须得做好了自己,要积极去爱,要勇敢去生活,要学会去受伤。你就能做到人生之中最厉害的女侠!”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我望着外面的月亮,外面又大又圆。
就像外婆以前常吃的馕。
也是又大,又圆。
嗯……
我好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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