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蓉身着一身藕色糯裙，外面披了个浅黑色的小褂子，干净利落，方便做事情。
此刻是下午，还未到晚上，尚算比较清闲的时候。她扫完了地，又擦干净了桌子，正一时没什么事。就算有事，她现在也不想做。百无聊赖地杵着把扫帚支撑住下巴，郭芙蓉满脑子心心念念的都是掌柜的怎么还不回来。
一不小心，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白展堂嘿了一声，这客栈里的娘们都咋回事，之前一个比一个独立坚强，现在比谁都会撒娇担心。白展堂觉得自己看到了了不得的事情，哥这还没吃早饭呢，就觉得饱了。把擦桌子的抹布甩了一下，白展堂没好气地说道：“废话，这不是你把人家怡红楼里东西都砸了么，掌柜的和人家一项一项算钱，不得花时间啊。”
郭芙蓉委屈巴巴地跟着白展堂：“我真的也没砸太多东西呀。都快算了一天了，这得赔多少钱呀。”
“五十两银子。”佟湘玉冷冰冰的声音远声传过来，紧接着她踏回到了同福客栈。
“你就等着赔吧你！”跟着一起去的吕秀才从她身后探出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佟湘玉瞪了他一眼，又转回头来继续冷冷地对郭芙蓉道：“而且五十两银子都得你来赔。”
郭芙蓉嘟起嘴，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苍天呐。”
她现在哪有五十两？五两都没有。
佟湘玉忍住想呼噜她脸一把的冲动，力持板起脸孔严肃道：“你也可以不用赔。”
郭芙蓉眼睛一亮，小狗似的望着她。
“条件是帮怡红楼照顾好那个扈几娘来着？”
现在是白展堂眼睛亮了。“扈十娘！”
“你咋知道？”
“这谁不知道呀，扬州最有名的歌妓，成名曲是《杜十娘下面汤》。”说的高兴了，白展堂还摇头晃脑哼了一小段。
佟湘玉倒是一脸不以为然。“就是那个扈十娘，怡红楼请她来唱曲，但是店被砸了，没法住人。所以到时候就让扈十娘住在我们这里，最多三天，让她住的高兴了，五十两银子，可以一笔勾销。”
郭芙蓉和大家一脸跃跃欲试又期待的样子，佟湘玉横了她一眼，继续道：“所以这三天，绝对不能让扈几娘，哦，十娘，受半点委屈，一定得哄她高兴了，知道吗？尤其是你，小郭。”
这一眼让郭芙蓉心头跳了一下，又痒又酥。她喜欢被掌柜的单独点名，喜欢被特殊对待，这种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令她心生欢喜。
这种滋味，已经快让她上瘾。
她把胸膛拍的咚咚响，就差写军令状了。“放心吧，掌柜的，我保证完成任务。”
郭芙蓉笑呵呵地跑着去收拾准备了，一边的白展堂还沉醉在扈十娘即将来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佟湘玉觉得好笑：“有这么夸张么？”
白展堂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你是不知道她多有名，听她唱个小曲可难了，有多少人为了听她唱小曲而一掷千金呐。而且人长得又漂亮，跳舞的样子也很迷人，每次出场都能迷倒一大片男男女女。没想到竟然能让我亲眼见到扈十娘，我可无憾啦。”
佟湘玉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扈十娘没想象中那么娇贵，也不算难相处，就是事多了一些，胃口挑了一些，还总是逼着她们听她唱的曲。虽然大家（除了郭芙蓉）听的曲不多，分不清好坏，但是这支曲子听来听去就那么几句话，都快会背了，也没听出来这一掷千金才能听的曲，高雅在哪里。其实这个和佟湘玉没什么关系，她无所谓；郭芙蓉也尽职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小杂役，没有出任何岔子，与扈十娘相处间也没有任何问题，让她很欣慰；但是，让她觉得无法忍受的是，她的小姑子小贝快要被扈十娘带偏了。
原本就不怎么爱读书意志不坚定的莫小贝，整天跟在扈十娘后面，跟着她梳妆打扮涂涂抹抹，跟着她上街买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开始觉得女子根本不需要认真读书，也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佟湘玉皱眉，这可不行。莫小贝对她而言，尽管她是她未过门的嫂子，小贝是她的姑子。两个人，严格说来，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一直把小贝带在身边照顾，两人感情浓厚，她早就把她视为自己的亲人了。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贝被人带偏呢？
佟湘玉想了个主意，尽管过程波折，但总算还是把扈十娘有惊无险地送走了，临走前佟湘玉又于心不忍发善心，解救落魄的扈十娘于危难之中，让扈十娘对她感激涕零，还配合着一起演了场戏，好好教育了一番莫小贝，严厉斥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落后思想，而让她明白“一个好女子，一定要德才兼备”。
扈十娘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希望她长大后能明白你的这份苦心。”
佟湘玉淡淡地笑：“她以后明不明白，不重要，我只是希望她能多读些书，这总是没有坏处的。”
身边的郭芙蓉心里一动，神色略微动容。
她虽然没有像师兄们那样闯荡江湖，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但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明白，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外生存，该有多难？
扈十娘是这样，之前的那个杨蕙兰是这样，掌柜的更是这样。更何况她还要带着小贝，日日照顾她护着她，再加上身份敏感，平日里受尽冷眼嘲笑，更是寸步难行。
郭芙蓉突然很想拥住掌柜的肩头，或者握住她的手。
她是这样想的，也想这样做。但是此刻掌柜的手被扈十娘牢牢地紧握着，她觉得有些碍眼。
对于扈十娘，她感觉不深，毕竟接触就这么少。她唱的小曲儿，她也没觉得多好听。在她心里，还不如掌柜的偶尔轻哼的几声。关于女子是否需要读书，她自然是站在掌柜的一边。
女子无才便是德？纯属胡扯！不说要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如果不读书没有知识不识道理，那还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是妄想。
把扈十娘这尊大佛送走后，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是终于放下心来的佟湘玉却完全忘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而且是直到扈十娘走后的第二天两个人硬生生闯进同福客栈里她才想了起来。
“佟掌柜，别来无恙啊？”
身着粉色裙子，容貌清丽中带着一丝艳色，气场凌厉，身边还紧紧跟着一个姿色靓丽的小跟班，怡红楼的当家掌柜——赛貂蝉赛掌柜，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般自然惬意地寻着大堂里的主位安然坐了下来，并对着佟湘玉微微一笑。
佟湘玉浑身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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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赛貂蝉的相貌可以说是与名字基本相符的，称的上是一位美人。标准的鹅蛋脸，眼睛又黑又亮，乌发编成了两个辫子，垂在了肩上。脸上妆容浅淡温婉，乍一看是很温柔好相处的闺中大小姐模样，但是眼角眉梢沉淀着泼辣的厉色，倒是没法让人小觑了去。
身后的小跟班也颇有几分姿色，紧紧地跟在赛貂蝉身后，寸步不离。
佟湘玉很快回过神来，也拿出了一店之主的气度仪容，亲自上前给赛貂蝉斟了茶。
“多谢赛掌柜挂心。赛掌柜，来，尝尝我这里的茶，比起你店里的，味道如何？”
赛貂蝉冷冷一笑：“不必，品茶就免了，我们是来拿钱的，拿了钱就走。”
身后小跟班像是唱双簧一般，紧随着她的心意，无比自然地接口道：“立马就走，一秒钟都不耽搁那种。”
白展堂疑惑发问：“什么钱？”
佟湘玉低声靠过去解释：“上次小郭不是把人家店给砸了么，所以咱还欠人家五十两银子。”
佟湘玉听到郭芙蓉低哼了一声，还不大乐意的样子。她心里纳闷，还没怪她呢，她倒是生个什么气，就看着郭芙蓉走过来，硬生生地挤在她和白展堂中间，拿背对着她，有点别扭，却是牢牢地把她护在身后。
佟湘玉唇边略过若有似无的笑。
“是一千两。”赛貂蝉嗓音冷傲地开口。
“撒？”佟湘玉又惊又急，从郭芙蓉身后探出头，郭芙蓉虚拦了一下。“你说撒？”
“十个一百就是一千，一千两，一分都不能少。”小跟班站在赛貂蝉身后，表情和她家掌柜的一样一样的，小眉毛一挑，声音脆生生的，颐指气使，高傲的很。“怎么，你们不会算数吗？”
郭芙蓉撸起袖子：“嘿，我这暴脾气，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赛貂蝉带有包容意味地笑了下，按住她的小跟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家小翠年纪小，不懂事，如果冒犯到了大家，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转向佟湘玉，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佟掌柜，我们当初说好的，你帮我照顾扈十娘，那五十两银子就抵了。”
郭芙蓉：“人，我们照顾了。”
赛貂蝉抬眼盯住她：“那人呢？”
同福客栈的众人不回答。
赛貂蝉的笑意有些凉。“你们要知道，为了请这个大腕我花了多少钱？她没有如期演出，我又折损了多少钱。前前后后算起来，可不就是要一千两。废话也不多说了，要么交人，要么交钱。”
小翠挺了挺胸膛：“要么给钱，要么把人交出来！”
当时扈十娘被束缚住，她看在眼里，所以有意放她自由。这件事佟湘玉自知理亏，也看出来赛貂蝉不是个简单角色，轻易无法敷衍过去。她心思巧转，面上如常，拿出了惯常的生意场上的笑容道：“赛掌柜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五十两还好说，我们认。但是你说的那一千两，都算在我们头上，这就不太对了吧。更何况，我们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一千两出来。”
小翠娇横道：“你们莫非是要赖账？”
郭芙蓉和她相对着叫嚣：“胡说，谁要赖账了！”
她和小翠一样，站在佟湘玉身后，身子紧绷着，一脸忠诚护主的模样。
和小丫鬟小翠比起来，郭芙蓉若要真的横，那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雌雄双煞不是白叫的（郭芙蓉：是双侠！），郭芙蓉脸一冷，眸光瞬间凌厉起来，可是能止小儿啼哭的。小翠有点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们过来也不是要吵架的，一千两的事情呢，也好说。”约莫看出来佟湘玉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主儿，再加上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难缠的保镖。赛貂蝉脸上堆起了笑，倒是变得好商好量起来。
佟湘玉脸上带着洗耳恭听的微笑，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赛貂蝉：“其实我们现在就是需要一个人能帮我们上台表演。唱功好不好呢，无所谓。”
小翠：“无所谓。”
赛貂蝉：“会不会跳舞呢，也无所谓。”
小翠：“也无所谓。”
赛貂蝉：“至于这个盘儿亮不亮，条儿顺不顺——”
小翠抢答：“统统无所谓。”
赛貂蝉狠狠瞪了她一眼：“谁说无所谓了！要的就是盘儿亮条儿顺会来事儿！帮我顶过这一阵就行了。顶过去了，那一千两我也不会再提。否则啊，我们公堂见！”
佟湘玉一听不需要交钱眼睛都亮了，视线绕了一圈，最后定在郭芙蓉身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虽然被掌柜的这样凝视着感觉很不赖，但是这个时候被她看上准没好事，郭芙蓉心里暗喊糟了，耳中就听到佟湘玉带着喜色说道：“赛掌柜，你看我家的小郭儿怎么样？”
郭芙蓉面无表情。
佟湘玉扯了一下她的衣裳。
郭芙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
她心想：这是啥意思，把我当耍猴的了么？可也就是你，才能让我这样。如果是别人，我根本一眼都不会理睬。
除了你。
小忠犬小翠来了！
傲娇美人赛掌柜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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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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