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强帮陈国荣转学到了最好的高中,花钱找关系打点让他进入了最好的班级,给他置办了一线品牌的衣帽鞋袜,手机平板电脑游戏机一应俱全。
每个小孩子都幻想过自己有一个有钱的亲戚,突然有一天把自己带离现在的生活,从此进入了有钱人的阶级。
当这个幻想变成现实后,陈国荣却变得手足无措。
他不适应新的环境,听不懂课程,他之前的公立学校教授的知识在这里不值一提,虽说吃穿用度上他不再自卑,但是在看着考卷上看不懂的题目,加入不进去的话题,眼界格局远不如周遭同学后,他陷入了焦虑。
灰姑娘再获得幸福生活之前也是有钱人,而他只是一只灰溜溜的乡下耗子,别人一跺脚,他就会吓得缩进阴暗的下水道里,再也不敢出来。
他看得到外面花花绿绿,精彩无限的世界,触手可及,但他更清楚,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也不可能属于他。
陈国荣躺在床上,开始想念充满潮湿气味的房间,长满青苔的台阶,甚至一到夏天就散发出腐烂瓜果味道的后巷。
他翻了个身,将枕头盖住脑袋,自嘲道,果然是阴沟里的老鼠啊。
工作得繁忙让刘少强很少住在家里,等到他终于能喘一口气休息的时候,才看到家里请的阿姨给他发了五六条简讯。
陈国荣离家出走了。
刘少强头上的青筋直跳,立刻查了他给陈国荣开的副卡交易记录,大额交易记录基本没有,每天也就三到四笔小额记录,刘少强立刻就想到了这是一日三餐的外卖钱,小兔崽子估摸着是回到了原来的家。
他揉了揉眉心,给陈国荣的手机发了一条简讯:“谈谈?”
陈国荣没有回复,但人却在一小时后回来了。
“你说说怎么想的吧。”刘少强不知道怎么和亲人沟通,长期简单快捷粗暴的工作环境让他不知道如何铺垫话题,也可以说他不愿意浪费脑细胞在这种事情上。
陈国荣一屁股坐在了刘少强对面的沙发上,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我觉得好难。”
“什么难?”刘少强感到困惑,他的学生生涯从未有过难这个情绪,只有癫公老板想一套是一套的神经任务才会带给他难这个字。
“学习、生活、交际都好难。在这里,我听不懂课程,国文很烂,英语更是不懂,数学也不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行。”陈国荣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别人像拥有坚实牢固地基改成的漂亮洋房,而我就是缺斤少两的地基盖上豆腐渣工程,摇摇欲坠。”
刘少强听懂了,来自母亲第二任丈夫的劣质基因和后天教育环境的缺失导致了陈国荣现在的痛苦。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我应该考不上大学,没有学历可能连份工都找不到,我不想这样。”陈国荣五官皱成一团。
“那我安排你出国去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亚混个文凭回来。”刘少强开始盘算着如何能以最稳妥的方式解决问题。
陈国荣闻言嗤笑一声:“我在香港听课都听不明白,出去了就能听明白了吗?”
“那你想怎样?”刘少强仰靠在沙发背上,盯着陈国荣。
陈国荣直视到了刘少强的眼睛后,似被灼到一般挪开视线,盯着茶几上的果盘:“我想回之前的学校读书。”
“不可能,恶劣的教育环境只会让你的情况更加糟糕。”刘少强脱口而出。
陈国荣闻言瞪大了双眼,心口好似被利刃戳了个对穿,他腾地站起身:“你果然是一直都看不起我。”
刘少强闻言茫然了一瞬,立即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陈国荣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了,他看着被阿姨擦得反光的茶几桌面上倒映出的自己——一只沾满了泔水的灰老鼠,吓得后退了两步,被沙发绊倒,摔倒在地上。
刘少强起身准备扶他起来。
陈国荣却应激地弹跳起来,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
刘少强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去追陈国荣,烦躁得拽松了领带,又觉得可能小孩子自己冷静一会就好,还是先帮陈国荣看看申请国外哪所学校好了。
唉,青春期的孩子真的很难带,难怪老爸当年把他丢去寄宿学校呢。
有了一次离家出走,就会有无数次。
刘少强也逐渐习惯了,毕竟陈国荣永远都会回来,这里是他家,他不回来还能去哪里呢。
在陈国荣满十八岁之前,母亲留给他的遗产一分钱都落不到他手上,陈国荣只能靠刘少强给的那张副卡度日。
不知道是想开了,还是彻底摆烂了,陈国荣心情好了就回到刘少强的房子里住两天,想不开了就回破楼住,闻着不透风而阴湿的房间里散发出的熟悉的味道让他心灵获得平静,好像这样他就还活在过去,不用为没有未来的明天发愁。
穷人去不起心理诊所,但也有属于自己的疗愈方式。
浑浑噩噩混到了高中毕业参加DSE考试,卷子上的字符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彼此打了个招呼就当见过,再多的情感交流是必不可能的。陈国荣挑挑拣拣自己会写的题目,剩下的只觉得云山雾绕,看见了两眼就发直,干脆倒头就睡。
DSE考试放榜,果不其然陈国荣的成绩很糟糕,没有上任何一所大学的可能性。
刘少强看了一眼成绩单没有觉得意外,甚至内心平静,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无所谓啦,他觉得自己努力赚钱养陈国荣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不能怪陈国荣,只能怪母亲的第二任丈夫携带的基因着实差劲,不应在市场流通。
陈国荣闷头在家里打了一个礼拜的游戏后,跟刘少强说要出去找份工做,不能永远在家里当米虫啃老。
刘少强放下手中的报纸,抬头看了看头发乱糟糟的陈国荣,点点头:“也行,出门多走走交交朋友总比天天待在家里强。”
在香港只要肯出力,不怕苦,总归有工做,能有一口饭吃。
饿不死,就有力气展望未来。
而且陈国荣再不济,还有自己。
日子又这么不温不火的过了几个月,陈国荣干了很多活,白天在奶茶店里手摇奶茶,原先两条瘦弱的都打颤的胳膊已经初具肌肉线条雏形,摇奶茶的架势堪比酒保炫技。
店长指了指旁边的机器,对陈国荣说:“荣仔,科技改变生活,机器摇奶茶效率更高,门口排队的人都快让交警过来维护治安了。”
陈国荣看了一眼机器,将雪克杯塞了进去,按下按钮,就看着雪克杯像街头坐在摇摇车里的小孩子一样颠来颠去,只需十秒就能完工,确实比他效率高很多。
可是他还是想自己摇。
下班回家的陈国荣又觉得烦闷,便去了庙街找了份海鲜大排档传菜员的活计,干到夜里两点,回家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冲个凉倒头就睡。
不用付房租,每天靠着两送饭度日,又能赚两份工的薪水,陈国荣觉得这样的日子还算是有奔头的,最起码忙碌可以让他不再盲目的内耗,失去了一切空虚的时间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一天过一天比什么都好。
领到了薪水的那一天,陈国荣特别开心,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掏出手机给刘少强发了一条消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消息发送提示框前已经显示了绿色的勾号。
“发工资了,请你吃饭。”
刘少强看到这条简讯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他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六点,应该没有错过吧。
“好的,哪里见?”
陈国荣本来已经没有指望刘少强会回复他了,但还是在手机消息提示响起来的一瞬间从硬板床上弹射起来,看到了刘少强的回复时开心地对空气投了个篮。
“你想吃什么?”陈国荣突然意识到他不知道刘少强喜欢吃什么,印象里的刘少强每天要不就是一杯黑黢黢的如中药的美式,要不就是小半杯红酒,清水焯西蓝花配鸡胸肉,寡淡到找不见半点油水。
应用的搜索框此刻跳出:我猜你想找——健康轻食。
靠,这万恶的大数据又在偷听心声。
陈国荣随机点开一家评分还算可以的轻食店,看了一眼菜单价格,血压噌得就上来了,一碗破菜叶子加半个水煮蛋居然就要他三顿饭的钱,怎么不说把他送去食品加工厂炖了算了。
骂归骂,该研究哪家轻食店还是得研究的,就当改善伙食了,区区一顿轻食,吃不穷人的哈。
假的,确实会吃穷。
但陈国荣没有选。
“九龙冰室。”刘少强发送来乐一个定位,过了一会又问,“要我来接你吗?”
九龙冰室距离陈国荣并不远,只需要搭乘地铁再转公交车最后步行一公里即可。
“不用,我们直接冰室见吧。”陈国荣一边穿着外套,一边指挥着Siri给刘少强回复短信。
正值饭点,冰室里坐满了来吃饭的上班族和学生,陈国荣一进店门就看到了在角落座位的刘少强,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抹得规整,但留了几缕卷翘的刘海于额前,倒也不显得凌乱。
反观自己,身上穿的是洗得有些起球的棒球外套,脚蹬灰扑扑的运动鞋,细碎软榻的刘海因为长期没有修剪半盖住了眼睛。
过长的头发遮挡视线,却也在极大程度上阻挡了别人的目光,带给陈国荣一些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两人点完了餐,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好在冰室上菜很快,不至于沦落到大眼瞪小眼。
“最近你过得怎么样?”陈国荣看着正在小口饮咖啡,却因咖啡中加了过量炼乳被甜到而微微皱眉的刘少强问道。
他好像从未关心过刘少强的生活,因此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是否越界了。
刘少强放下了咖啡杯,漂亮的眸子对上了陈国荣眼睛,难得见到陈国荣平淡如一潭死水的眼睛里能流露出除了痛苦哀伤之外的关切意味,他心情变得不错,耐心回答道:“忙工作,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陈国荣并不知道刘少强做什么职业,就知道他很忙,经常不着家,以前忙着内耗没空关心,希望现在的关心不会太迟或惹得刘少强厌恶。
刘少强顿了一下,他的工作属于一言难尽的类型,本不想和陈国荣说的太多,但见陈国荣难得愿意与自己说这么多话,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说得模糊一些:“帮老板解决一些生意上的问题,顺便帮他打理一些业务。”
“你很厉害。”陈国荣感叹道。
“你也很厉害,已经可以赚到钱请我吃饭了。”刘少强由衷为陈国荣感到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也想跟你一样厉害,可以请你去吃你喜欢吃的饭店。”陈国荣语气真挚。
刘少强道:“我很喜欢吃冰室啊。”
“你骗人,我每次都看你吃清灼芥兰、西蓝花还有苦到发酸的美式。”陈国荣一副你少以为我是容易被哄骗的小孩子的表情。
“成年人的世界很少能随心所欲的,我也很爱吃番茄芝士盖猪扒,超爱西多士,但我的工作性质让我只能每天四点起来喝柠檬水健身两小时,再吃寡淡的鸡胸肉保持身材。”刘少强给陈国荣展示了一下连一滴酱汁都没剩的盘子道,“我都快记不得冰室的食物是什么滋味了。”
“不会你是……男公关吧。”陈国荣面露尴尬。
刘少强被陈国荣的联想逗得大笑起来,他摆摆手:“比男公关高级一点,是男公关们的管理员还差不多。”
“拉皮条的啊?”
“……”刘少强嘴角一抽,但又觉得好像自己的工作性质也半斤八两,默不作声,又喝了两口咖啡假装自己很忙。
“拉皮条不好,我会努力工作的,以后不要再拉皮条好不好。”陈国荣恳切地看向刘少强。
刘少强清楚自己早已上了贼船,并再无下贼船的可能性,但他不想让陈国荣知道自己的不堪,安抚性地点点头,答应得爽利:“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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