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办公室,隔绝了夜店里震天响的打碟声,将数日不见的兄弟俩包围在其中。
两人相对而坐,迟迟未开口。
陈国荣悄悄抬起眼,透过凌乱的刘海缝隙看向刘少强,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对自己行为的怒其不争,却失败了。
刘少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寻常的周末下午,两人坐在客厅里各忙各的一样。
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陈国荣。
陈国荣没由来的郁闷,他换了一个姿势坐在沙发上,裤子摩擦皮革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刘少强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目光视线紧紧黏在电脑屏幕上,操控鼠标的右手滑动速度飞快。
其实只要刘少强哪怕咳一声,或者发出半个音节,陈国荣觉得自己都会忍不住将这些日子里遭受的委屈全部倾诉。
但刘少强这样漠然的态度让陈国荣迟疑了,他知道自己很令人失望,成绩不行,工作也做不好,现在还沦落到染瘾。
可是……
算了,没有可是。
陈国荣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刘少强,弓着身子躺在了沙发上,淡淡的烟草味和皮革味混合的气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坐小汽车,他已经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
拥堵的马路,时停时走的车辆,晃晃悠悠,他从一开始新奇地看着窗外的街景,到后来呵欠连天,昏昏欲睡。
连续几日没有睡好的陈国荣再也抵抗不住,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呼吸变得均匀。
刘少强看着熟睡的陈国荣,叹了口气,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厚大衣盖在了陈国荣的身上。
陈国荣睡得迷迷糊糊的,他眯着眼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伸手摸了摸身上多出来的衣物,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强烈的困意让他无法完全睁开眼睛将眼前的人看得真切,他只能拽紧了身上厚毛呢外套,悄悄的将脑袋埋进了衣服里。
熟悉安心的味道。
因为害怕是梦,陈国荣不敢睁开眼确认,他又将眼睛死死的闭上。
“谢谢。”含糊不清地感谢话语衣物中传出,朦朦胧胧的,可刘少强捕捉得真切,他动了动嘴巴,无声的一句“傻瓜”算是回应。
陈国荣从此就在这家夜场上班,负责调酒的工作。
寡言却有着各种花里胡哨吸睛调酒技术的年轻酒保成为了夜场的新招牌,每天点他的客人都能排成一条长龙,收到的小费他口袋都装不下。
当爱好变成了工作后,陈国荣莫名地怀念起了奶茶店里的摇奶茶机器。
什么狗屁的工匠精神,什么不是手摇没有灵魂,淦,他胳膊都快断了好伐,科技就是他妈的用来改变生活的!
人啊,就是贱。
陈国荣唾弃自己。
除了日常汇报工作情况,陈国荣与刘少强没有说过其他的话,陈国荣时常怀疑是不是刘少强单方面解除了与自己的兄弟关系,但他转念一想,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喊过刘少强一声哥。
刘少强也从来没有喊过他弟弟。
确实,本就是母亲的临终遗言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刘少强原本可以不用管他的,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会指责他半分。
其他员工都夸刘少强是一个很好说话的老板,虽然很严厉,但不会像其他的夜场主管一样动辄粗口骂人或把人当沙包一样胖揍。
“是吗?他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话。”陈国荣面无表情地处理手中的冰块,刺骨的凉意穿过了胶皮手套从指尖传到心里。
“不会老板盯上是你的福气,珍惜做透明人领工资的安稳日子吧。”同事卖力地擦着玻璃杯,发出了嘎吱嘎吱声。
拥有多年工龄,具备了一些基础察言观色技能的同事看出了陈国荣的不快,虽然他不明白被老板挂记到底有什么好的,但还是随口安慰道:“我们企业每个月都有老板与员工谈心谈话的机会,你到时候就可以和老板说上话了。”
切冰块的手一顿,陈国荣目露震撼:“我们这样的企业还需要人文关怀吗?”
一个涉及各种上不得台面勾当的地方,居然还有这种活动,陈国荣只想把削好的冰球塞进自己的脑子里冷静冷静。
同事将酒杯摆好,耸耸肩:“我们企业文化就是关心呵护每一个员工的身心健康,不能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就你们这样的企业还敢说文化?
趁早倒闭得了。
陈国荣撇了撇嘴。
陈国荣一直以为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自己命不好,直到他的前领导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刘少强的弟弟而已。
没有HR会看上他寡淡的只有小学初中高中的简历内容。
没有一家律所会录用一个打着零工没有特长,甚至没有一套像样面试西装的人。
更没有同事愿意跟他这样的聊天都找不到共同话题的人每天共处一室上班,下班还要凑在一起happy hour。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因为欧柏文的安排罢了,他只是个很配的演员,把自己套了进去,并且再也没有逃出来的能力。
从前的沾沾自喜以为靠自己努力真的能有未来,在此刻变得滑稽可笑,他不过是刘少强的一个附属品罢了。
前领导拍拍陈国荣的肩膀:“荣仔,你真是好命苦,如果你不是刘少强的兄弟你就不会受这份苦了。”
陈国荣下意识想反驳,但是对上了前领导充满了怜悯的眼神后,他哽住了,往事如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不是刘少强,他还会在原来的高中念书,可能不会因为成绩和环境的落差而自暴自弃,也许他还能够分数报考警校。
如果不是刘少强,他不会被人迫害吸粉,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那些蚀骨的痛楚也不会体验到。
他莫名地对刘少强产生了恨意,但又会想到刘少强对自己的好。
比如那件温暖的大衣。
陈国荣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刘少强对你挺好,给你一口饭吃,给你买点衣服就是好?”前领导喝了一口酒,语重心长道,“他在这么大的夜场当老板赚大钱,有着欧柏文这样的门路人脉,却不给你介绍工作,任由你到处流浪自己打拼,他算什么好哥哥。”
不是这样的。
可,不是哪样的?
陈国荣有些弄不清楚了,到底刘少强将自己当成什么。
兄弟?借住在他家的陌生人?还是一个无法抛去的累赘?
他站起身来想大声驳斥前领导的话,他想一一举例说明刘少强对他的好,却发现好像都不是那么具有说服力,他甚至找不到除了那件毛呢外套之外的任何一丝属于刘少强关心他的证据。
陈国荣僵在原地,眼眶泛红,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前领导拍拍陈国荣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先坐下,然后搂过了陈国荣的肩膀,道:“现在老板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做得好的话,以后这个夜场的老板换成你也不一定呢。”
陈国荣根本不想当这个破烂夜场的狗屁老板,但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鬼迷了心窍答应了前领导派下来的第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任务。
一个水鬼找替身的任务。
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陈国荣的脸上,登时脸就红了一大片,嘴角被牙磕破,渗出了血。
陈国荣先是一懵,随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看了一眼,笑出声,他的目光不再躲闪刘少强,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想说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刘少强有如此剧烈的反应,而且是从未见过的愤怒,很新鲜。
他甚至有些惊诧于自己的第一个念头是,刘少强原来是会为了自己而产生情绪波动的啊。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很光彩吗?”刘少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陈国荣现在的工作内容,不顾人别人的眼光,强硬粗鲁的把人拉到办公室,将门甩上对着陈国荣就是一耳光。
陈国荣欣赏着刘少强因过于气愤而变红的脸颊,他漫不经心地从茶几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自己嘴角的血渍:“那你呢?你做的事就光彩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被抓,会进监狱的啊?你的人生就毁了!”刘少强看着眼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陈国荣气不打一处来。
“我的人生不是早就毁了吗?”陈国荣从口袋里掏出了每天都要吸的粉,扬了扬,“再说了,我被抓了你也要救我啊。”
“我不会救你的。”
陈国荣摇摇头,笑道:“妈妈说了,让你好好照顾我。”
“照顾你,不是去警局捞你!”刘少强一把抢过陈国荣手里的粉包,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的人生走到今天这步,难道你不要负责吗?”陈国荣只觉得刘少强的举动幼稚得有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做这些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甚至比我早知道吧,毕竟你这么聪明。”
刘少强语塞,被戳破的慌乱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国荣,愧疚、自责、恼怒通通涌上心头。
难得占上风的陈国荣觉得很得意,他拍了拍刘少强的肩膀,走向垃圾桶,将那包粉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看不见的灰,又揣回了口袋,临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向刘少强鞠了一躬:“老板,那我去干活了哦,如果有什么情况还需要你照顾我呢。”
吹着口哨走下楼,面对着同事们好奇的目光,陈国荣随口解释道:“没办好事被训了。”
同事道:“老板从没有打过人,看来你这次捅的篓子很大啊。”
陈国荣无所谓的摊摊手,他不在乎,篓子越大越好。
他现在开心极了,原来只有这样才会引起刘少强的关注,他才会多和自己说话,尽管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他很喜欢这种被关切的感觉,比起以前那些全靠他自己猜测是否属于在意他的行径而言,哪有这样明明白白的“我在乎你”令人舒坦。
其实被要求自首帮忙顶包这件事刘少强早就在跟欧柏文做事的第一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他接受得坦然。
欧柏文诧异于刘少强的态度,原本预期中的抗拒与讨价还价都没有发生,他准备的一套说辞也没有派上用场,心里挺不得劲儿的。
“只是去坐牢,我会在外面想办法给你减刑,让你早点出来的。”欧柏文许诺道,“这些年来只有你办事最得我心,真不敢想你离开了之后该怎么办。”
饶是欧柏文说话的语气和眼神诚恳到伴随着恰到好处的一滴泪滑落,刘少强也是一个字都没有信。
跟着欧柏文干了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的表演蒙骗了一个个没有背景的苦命人走向深渊的,如果他不找人在牢里把自己做掉,就已经算是帮大忙了。他要是信了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人在职场混,面对负有强烈表演欲的老板惺惺作态,刘少强自然是看破不说破,再抬头看向欧柏文的眼神里只剩下了浓浓的感激:“谢谢老板!”
要不是害怕戏太过,刘少强甚至想要不要来一段执手相望泪眼。
“那今晚你就跟我去和他们吃个饭,说说我们的计划,这样实现利益最大化。”欧柏文扔给了刘少强一张卡,“今晚还是笙哥的生日聚会,你去购置点有诚意的贺礼。”
“是的,老板。”刘少强接过那张卡,揣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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