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也是陈国荣的生日。
陈国荣自从17岁之后就没有和刘少强再在一起过过生日,他甚至不记得到底是为什么在18岁生日那年拒绝了刘少强陪他过生日,从那之后刘少强也没有提出过给他过生日的建议,只是定时定点给他的副卡里打一笔不菲的生日活动经费,附言一句生日快乐当祝福。
读书的时候,陈国荣也有听见过家境殷实同学抱怨缺乏家人精神上的关心和爱护,平日里只能通过银行卡里激增的几位数感受到自己还有家人。
陈国荣从前只觉得这群人无聊,对于穷人而言,有足够的钱他就可以做很多事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充沛。
而现在的他却应了那句歌词“人总贪心满足了一切都不会够”,他想要有钱也想要有家庭的关怀。
本来他因为这种贪得无厌的想法觉得羞愧,后来在看了一本书后意识到满足了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后,人就会渴望更高一层的情感需求。
了解到这点后,陈国荣便释怀了,他不过是践行着向上追寻的本能罢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追忆往昔。
陈国荣可悲的发现,有些往昔就是在过去的岁月里觉得不重要而选择性的没有放进有限的脑容量中,等到要回忆的时候,查询结果只有【找不到该对象】。
所幸,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和刘少强过得那个生日。
刘少强去学校门口接他放学,两只脑袋一起凑在玻璃橱窗前挑选想要的蛋糕,两个人看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最后还是在营业员小姐姐的建议下购买一个4寸黑森林蛋糕回来。
陈国荣笨手笨脚的插上了数字蜡烛,刘少强寻来了打火机点亮了蜡烛,然后拉上窗帘,关了客厅的灯,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蛋糕上两根蜡烛的摇曳的火光,照亮着彼此的脸庞。
正如他们的生活一样,只有彼此。
本想直接吹蜡烛的陈国荣被刘少强突然开嗓唱的生日歌吓了一跳,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跟着刘少强一起唱了起来。
两个人五音不全,唱的调子东奔西跑,但这是过生日,只看心意和爱,又不是参加歌唱比赛,没有人会在乎破音与否、音准对否。
“许个愿吧。”刘少强眼带笑意,说话的口吻都温柔了一些。
陈国荣摇摇头:“我觉得我已经过得很幸福了,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那就把这个愿望留着,等你想到的时候再许吧。”刘少强将蛋糕向陈国荣面前推了推,“吹蜡烛吧寿星。”
陈国荣本来想问,愿望还能滞期延后吗?
但他看到了坐在他对面的刘少强,突然释怀了,怎么不能呢?
刘少强就是他年幼时许得诸多愿望中的一个啊,既然有些愿望可以多年后才得以实现,那么为什么新的愿望不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才许呢。
“呼。”
陈国荣闭上眼吹灭了蜡烛。
再睁开眼,陈国荣从温暖的记忆中脱离,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年与刘少强一起来的蛋糕店面前,店铺装潢早已翻新数论。
隔着玻璃门,他看见了冰柜里放的各种款式的蛋糕,漂亮精致,在精心摆放的探灯照射下显得格外诱人。
“我想买一个黑森林蛋糕,4寸的,请问能今天就拿到吗?”陈国荣翻阅着柜台上的菜单,一眼就扫到了自己记忆中的那款。
作为经典款式的蛋糕永远不会被时代淘汰,他随时可以买来回味那些已经过去很久的记忆。
“可以的,先生留个联系方式,下午五点半就能来取货哦。”营业员小姐一边回应陈国荣,一边在收银屏幕上操作下单,“蜡烛有需要吗?”
陈国荣点点头,却发现其实他还是不知道许什么愿望,也不知道今晚是否还有人会回来陪他一起过生日。
自从陈国荣有事没事的挑衅行为后,他和刘少强的关系变得微妙又恶劣。
带来的后果就是他想邀请刘少强陪他过个生日都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他生怕自己一开腔就是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话语,惹人厌,但长期以来只有这样的交流模式才能让他获得想从刘少强身上得到的回应,令他懊悔又快乐。
鼓起勇气,腹稿打了一千遍,确保自己开口说得话应该是正常的后,他才敲了敲刘少强办公室的门,却无人响应。
同事看着在门口罚站一样的陈国荣,道:“下午他跟大老板出去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你有什么事找他不如发简讯咯。”
他不想发简讯,冰冷的数据组成的黑白文字从他的手机屏幕通过信号再传递到了刘少强的屏幕上早日失去了他想表达的情感,毫无意义。
陈国荣就这样捧着蛋糕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一直等,从站着到蹲着,再到颓然的坐在地上。
就这样等到了晚上十一点,刘少强都没有回来。
陈国荣想,刘少强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翻了无数次手机银行卡提示,今天他的副卡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到属于刘少强的打款和那句毫无新意的生日祝福。
他是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吗?
还是他对自己的失望已经到了不愿意再给他送上一句生日快乐呢?
陈国荣没有半分怨怼,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自找的。
他之前还觉得担任律所后勤工作很容易,只需要有嘴就行,他这哪里是有嘴的表现,他根本就应该把自己的嘴巴捐出去给需要的人。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陈国荣不再等待,他拿起叉子将已经有些软榻的蛋糕一口口地往自己的嘴里塞。
味道没有记忆中的那样美味,绵密的奶油好像酸酸涩涩的,还微微泛苦,蛋糕胚的部分也潮湿的像吸了水的海绵。
陈国荣觉得奇怪,垂下脑袋看向手里的蛋糕,却觉得视线模糊,一层水雾一样的东西在他机械咀嚼的那些时间悄然覆盖了他的眼眶。
他条件反射的一眨眼。
“啪嗒”
豆大的眼泪滴落在蛋糕纸盒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本以为在嘈杂喧闹的夜场里是听不见这样的声音的,可是此刻却无比清晰。
原来,他哭了啊。
挺丢脸的,怎么吃个蛋糕还能把自己吃哭了啊。
陈国荣手忙脚乱的在袋子里摸索纸巾,却摸到了那根还没有被点燃的蜡烛,他已经想好了许什么愿望了。
他希望刘少强陪他过生日,哪怕只有吹蜡烛的那么一瞬也可以。
愿望许下的那一瞬间,陈国荣随手丢在地板上的手机发出了强烈的震动,陈国荣拿起来一看,是一个紧急联系人的安全警报。
他只能看到上面属于刘国强的心跳,从10秒前的一个正常阈值猛地跌落成了0,与多年前母亲的监测仪重合。
刘少强再次出现是在社会新闻上。
警局的人联系到他的时候就是让他去太平间认尸。
刘少强静静地躺在太平间的铁板上,身上都是冷柜凝结的霜,眼睛瞪得大大的,太阳穴处一道贯彻伤,血迹早已溃烂又因冷藏而凝固结痂。
陈国荣站在刘少强的身边,死死的盯着这具尸体,他好像又回到了16岁的那个夜晚,眼前的尸体一会是妈妈的脸,一会是刘少强的,交叠出现,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最后他感觉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了。
“陈国荣先生,你确认这具尸体是刘少强先生的吗?”警察询问的声音将他从理智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陈国荣站定了身子,最后看了一眼刘少强,他知道就在他说出肯定回复的那一刻,刘少强就物理意义的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是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他无法逃避,准确的说,他已经避无可避。
以前面对妈妈的去世他可以缩在刘少强身后装鸵鸟,可现在刘少强也离开了,从此他的世界彻彻底底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必须要面对这一切了。
“是的,我确认。”陈国荣的手死死的拧着衣角,手里的东西就是他此刻唯一能握住的稻草,支撑着他说出这句话,“我能把他带走去安葬吗?”
“刘少强的死亡可能涉及到枪击案件,他的尸体可能要解剖调查出具相关报告后才能通知您进行之后的事宜。”
陈国荣点点头:“好,那等您通知我吧。我也希望您能告知我到底是谁杀了他,如果可以的话。”
“我们会在有结果后及时通知您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做这样的生意迟早有一天会把命搭进去,有些事情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所以在接受刘少强会死亡这件事上,陈国荣是有心理预期的。
他接受不了的是刘少强的死亡来得这么快,在他没有做好一点点准备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
他好久没有和刘少强说话了,上次说话也是一次无疾而终的争吵,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道歉,没有一起吃的蛋糕,好多好多没有来得及做,平日里觉得来日方长的普通的不起眼的日常小事,那时候心里想着明日复明日,最后忘了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睡着了第二天就一定会迎来明天。
过往的年年岁岁阴暗的小心思和病态的欢愉在此刻看来显得无趣且幼稚,导致陈国荣拥有的最后关于与刘少强温暖的回忆不过是那一件毛呢大衣的温度。
认尸的当天下午,陈国荣收到了刘少强委托邮局派送来的两份生日礼物。
一个被包装的有些粗糙,蝴蝶结都打得歪歪扭扭的礼盒,一看就是刘少强亲手扎的。
盒子里面是一台掌上电脑,以及一张贺卡,还有一本护照、一张去加拿大的单程机票。
贺卡上先是祝了陈国荣生日快乐,飘逸洒脱的字体成为了刘少强最后带有他生命余温的遗言,他与往常一样祝陈国荣天天快乐。
电脑款式很老,像是十多年前的侧滑盖款式,开机后普普通通,无线网的设置被锁死,估计是刘少强特意为之。
电脑里面附带了一张存储卡,他点进去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的文件夹显示的都是欧柏文和他的同伙这些年的犯罪证据,刘少强甚至按照时间和种类进行了归置,不知道是他良好的工作习惯,还是为了让陈国荣一眼就能理解这份礼物的意义。
再看护照,则是一个全新的假身份,属于他的照片配上了陌生的名字和完全没有去过的国度。
这些证据意味着什么,陈国荣很清楚。
刘少强尽其所能给他准备一条生路、一块护身符,全新的身份让他可以逃到国外重新开始,不用再活在欧柏文等人无止境的狗屁任务工作中,用着粉像胡萝卜钓驴一样勾着他往绝路上走。
这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生日礼物。
陈国荣看着看着,就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提议让他出国读书,为什么刘少强对自己的工作闭口不谈,为什么在夜场与自己除了工作之外并无其他交流。
“你以为给这样的礼物,我看到后会感激你吗?我不会!你自己过来亲口一桩桩一件件讲给我听啊。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陈国荣很想这样对着刘少强大骂,但刘少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也不会再有人愿意听他的声音。
看吧,一开口还是带刺的屁话。
其实还是有人愿意听见他的声音的,比如那个在法庭上帮马家杰说话的霍检控官。
霍子豪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阐述了他出庭作证的重要性,陈国荣看着侃侃而谈的霍子豪只觉得莫名想笑,当检控官口才真好啊,三言两语就说的好像自己特别重要一样,最起码在那一刻,他甚至真的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自己的出庭作证,那么地球就不能转了一样。
从霍子豪口里,他得知了刘少强的死亡真相,被笙哥一行人一枪爆头,然后沉尸大海,之后才被人发现捞出。
好在天气冷,不然尸身泡发了,他可能都认不出来。
“好,我跟你去,我不想死,我有证据可以帮你指控他们的。”陈国荣是这样回答霍子豪的,很符合他一贯在外变现出的懦弱。
他确实不想死,他还没有来得及给刘少强真正意义上的收尸下葬呢,那具被冷藏柜冻得梆硬的躯体还孤零零的睡在停尸房等待着自己带他回家。
坐在车上的陈国荣耳边是霍子豪和李警官絮絮叨叨的声音,他一句都没有过耳,他想的最多的都是16岁那年刘少强教会他的第一件事,如何给亲人办理殡葬事宜,他要找相关部门开具死亡证明,然后去联系殡仪馆办理火化事宜,他们兄弟两个没有什么亲人,更没有朋友,告别仪式就简单点好了。
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刘少强当初这么干脆的就答应了一个小孩子想学如何处理后事的请求,原来刘少强比自己更早预判到了这一天。
嘁,这人怎么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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