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从噩梦中醒来。
黑暗的屋子，四下寂静，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他又梦见那片橙红色，似乎是夕阳，还有血和小路，但这些单一的意象并不能拼凑完整的故事，梦中的他怎么了？结局又是如何？虽然知道这只是幻想碎片，但许多年来重复的梦，如同一种降临的预感，已经被赋予了真实的意义。像这个世界背面的他，想要跨过那条界限。
他有些胸闷，拉开了窗帘，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照得屋里几分惨淡的亮。在月色下人似乎容易变得多愁善感，他将自己人生之路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像把一块口香糖重复咀嚼，很没滋味。
你觉得呢，悟？
他似乎才从梦中醒来，想到这个名字竟让他心中感到隐痛。他有种想见到他的迫切心，像寻求某一时刻的解药，这种思想有些危险，太依赖了，而且想求得就会失望。但他没有停止想他，很难停止，他在想自己的空白人生时反而平静，想到他却又沸腾，真是无法控制的、没用的大脑。
悟应该已经睡熟了，蜷在床上，姿态像猫。他并没有见过他的睡姿，只是无端联想。他的头发会乖顺地伏着，像羽毛一样软，月光照到后就有月光的颜色。漂亮的眼睛被低垂的睫毛锁住，像装满珠宝却关上的箱子，收敛炫目的光彩。这样的他会显得安静并有些脆弱。夏油杰又发现，是想到他让自己的心变得脆弱。
或许这一瞬间的脆弱，可以被称之为幸福。
他打算去客厅接点儿水喝，没想到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
“杰，”五条悟听到开门声转头来看他，“做噩梦了吗？”
“喝水。”他没肯定也没否认，“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拍摄吗？”
“我的拍摄在下午嘛。”
冰凉的水顺着喉管流到胃里，让他的精神也跟着镇定，他把玻璃杯搁下，走到五条悟跟前，看见他正专心地看书，又抬起头笑笑：“杰去睡觉吧。”
夏油杰没说话，只坐到人旁边，沙发跟着陷落，两个人在重力的作用下挨得很近，他又凑近一些，这下变成了紧紧相贴。
五条悟的身体紧绷一下，又放松，轻声说：“别怕。”是对他噩梦的安抚。
那种脆弱的感觉又浮上来，好像把他们包裹在泡泡里，虽然脆弱但很安全。夏油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在看什么书？”
他把书的封面翻过来——《花梨小姐等等我》。
“这不是你之前拍的电影吗？”
“对，我很喜欢这本书，所以经常拿出来读。”
“原来你也喜欢。”
“我拍的电影都是我喜欢的故事，花梨小姐这个故事很浪漫，而且……有些绝望。”
“你喜欢悲剧吗？”
“不喜欢，但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绝望也是幸福。当少年哲也看见花梨小姐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即便知道这是个梦境，或者他们有怎样的结局，他依然向她微笑，他还会想，今天的花梨小姐真美啊，又是美好的一天。”
“悟。”他垂下眼睛，“有时我觉得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被你看出来了吗？”
“我就说。”
“杰如果要问我有什么心事，那会让我有些为难哦。”
“没有问的必要。”他想起《花梨小姐等等我》里很喜欢的一句话，“有时我们追逐的过去只是幻影。我曾经遇到过一些人，他们都很希望帮助我找回过去的记忆，我感激他们的热情，但对我来说也是额外的负担。我不能分辨他们是希望‘我’找回‘全部的我’，还是想通过‘我’窥见‘全部的我’。我讨厌那种探视欲，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精神上的残疾。”
“因为他们都是白痴。”
“那悟呢？”
“我比他们都狡猾一些。”
“狡猾吗？”夏油杰低声笑了，“狡猾。”他又重复一遍。
黄色的灯让人觉得温暖，还有身边这个狡猾的人，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头依然枕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狡猾也不错。”在睡着前，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后来睡得迷糊中，感觉脑袋接触到柔软的枕头，他翻了个身，可能还有亲吻或者晚安，但对于睡着的他都像梦一样了，只记得安心的感觉。早上在沙发上醒来时看见外面天光大亮，五条悟从浴室探出头，嘴巴上沾着牙膏的泡沫：“早安，杰，虽然也不算很早了，睡得怎么样？”
他想了想：“好像做了个不错的梦。”
一起享用过丰盛的早午餐后，他们出发去片场。
今天有晚间拍摄，他丢下五条悟去和天内理子吃烤肉，提前预定了个精致的包厢，把菜单推到人面前说：“理子点餐吧，今天我请客。”
天内理子小声欢呼，露出要宰客的奸诈表情：“学长，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他觉得她真实又可爱，笑着说：“请。”
她嘴上说“学长做明星助理一定赚很多钱吧，可恶，我要努力把你吃穷”，却只中规中矩点了两盘肉和蔬菜，夏油杰拿过菜单加了肉和小食，又问她要不要喝酒。她说明天要上课，少喝一点吧，于是又点了清酒。
席间他们聊天，谈到上学时的事情，由于夏油杰没什么记忆可供分享，大部分都是天内理子在说，她本来就很开朗，讲故事的水平一流，在酒精加持下更加生动形象，激动地控诉高中时期的渣男前任。他一边把烤好的肉夹到她盘子里，一边微笑附和。
酒足饭饱聊得差不多，看时间已经八点钟，夏油杰说再等下吧，我有个朋友要来。
“好呀。”她喝了大麦茶后脸色已不那么红了，“学长好像一直在忙着烤肉，都没怎么吃。”
“没有，我吃了拉面。当时你大概在讲你的变态微积分老师，没太注意。”
她笑起来，探过身子八卦地问：“学长这么体贴，现在有恋爱对象吗？”
他正想回答，包厢的门被拉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个穿铆钉皮衣和阔腿工装裤的朋克男，胸前挂着一堆金属饰品，口罩墨镜爆炸彩虹头，十分怪异。他在身后关上包厢门，径直到夏油杰身边坐下。
天内理子：这人谁？学长的朋友吗？
夏油杰有些无奈地说：“你也太夸张了，悟。”
“没办法嘛，现在的狗仔眼睛像x光一样，就算包得再严都会被跟，不如夸张点儿，他们肯定猜不到我会穿成这样，我聪明吧？”
说着他摘下墨镜、口罩和彩虹头套，露出本来面目。
“是，你最聪明了。”夏油杰看向她，“理子，这是……你应该认识，我就不介绍了。”
“嗨。”五条悟很乖巧地打了招呼。
……天内理子保持呆滞的表情足有一分钟，让人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尖叫起来，没想到她只是用手捂住嘴巴，放轻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五条君？”
五条悟伸出手：“你好，天内小姐。”
当两个人指尖相碰的时候，她才终于确信这是真实，手指似乎都不敢用力，看了一眼五条悟，赶忙低下头，又看一眼，眼神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最终求助似的看向夏油杰。
“没关系，请随意看，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更何况天内小姐还是杰的朋友，就当做朋友聚会吧，放轻松。”他拿起菜单，换了种语气，“杰，我饿了，加几盘肉吧，还有这个，我想吃草莓大福。”
直到烤肉上来，她都没再讲话，五条悟一边烤肉一边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夏油杰看向理子，她终于抬起头说：“在问学长有没有恋爱。”
“他怎么回答的？”
“还没回答。”
“真不巧。”他笑笑，“天内小姐看过我的电影吗？”
“当然了！你的每部电影我都看过两遍以上，包括《行寺》和《命运书笺》。”
夏油杰问：“我怎么都没听过。”
五条悟说：“是我小时候参演的电影，只是龙套角色，出场大概几分钟，台词也很少，杰不知道很正常。”
夏油杰感慨：“哇，理子连这个都直到，好厉害。”
五条悟点头：“是啊，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不愧是天内小姐呢。”
她听到他们的夸奖，忙说：“因为五条君真的都演得很好，不管是主演还是配角、台词多还是少，都能看出他对角色的用心，这让我非常敬佩！”
“谢谢。”五条悟友好地笑笑，“那你最喜欢我的哪部电影呢？”
她立刻兴奋起来，刚才的紧张不安几乎一扫而空，滔滔不绝起来：“我最喜欢的是……”
夏油杰在旁边安静地听，并把五条悟夹给他的肉塞到嘴巴里。
大约一小时后，这顿饭终于到了尾声，五条悟重新穿上来时的朋克装扮，夏油杰看他一眼，实在没忍住，喷出一口茶水。
“这么好笑吗？”
夏油杰不回答他。
“好笑吗，天内？”
“确实有一点点……”
“喂！”
夏油杰笑得更大声了。
“好啦，我为了乔装也很不容易嘛！”
他又转过来对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万一被拍到很麻烦，大概十分钟后再离开，好不好？”
她脸上闪过一丝分别的难过，又立刻挂上笑容：“好。”
拜拜，理子，再联系。拜拜，天内。他们这样说着，走出了烤肉店。五条悟说我让七海先走了，我们打车回去，夏油杰说等下再打吧，刚好我想吹吹风。
“怎么了？”五条悟凑上来闻了闻，“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喝很多，但可能因为很久不喝了，头有点晕。”
他们于是沿着马路散步，很多人被朋克男的奇装异服吸引，纷纷看过来又赶快走掉。
夏油杰觉得脚步轻飘飘的，看了眼五条悟，调侃他说：“感觉会有人拍你发到网上去，配文深夜金属怪人之类的。”
“无所谓啊，随他们拍好了。”
夏油杰笑两声，不再开口。夜风温柔吹过，车来车往，霓虹闪烁。
“杰，刚才天内的问题……”
“理子是不是很可爱？我觉得你也会喜欢她的。”
“是是。”他不走心地附和，“你都没有夸过我可爱。”
“悟当然也可爱啦，非要比的话……最可爱，好不好？”
“……杰你现在说话有点儿像醉鬼。”
“哪有，我就喝了一点。”
“醉鬼都这么说。”
“那你说，”夏油杰停下脚步看他，单纯地问，“我醉了吗？”
五条悟不回答：“你告诉我，理子问你有没有谈恋爱，你打算怎么回答？”
孩子气的语气配上金属朋克的装扮实在有点违和，夏油杰有些故意地说：“单身啊，不然呢？”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副墨镜下的眼睛是怎么瞪大，又会怎么不服气地继续撒娇说杰，杰，杰，他总是叫他的名字，像要握住一把□□。他当然就会纵容他，这简直像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五条悟确实顿了一下，但他立刻说：“那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个毫不浪漫的场景——在别人看来有些可怕的装扮，夏油杰因为知道是他反而觉得滑稽，车灯、路灯和商店招牌上的霓虹斑驳闪烁，还有来往的行人，交谈声，喇叭声，都很喧嚣。
他轻叹口气：“悟，不会有人穿成这样告白啦。”
他很固执：“你的回答呢？”
夏油杰微微歪头：“打车回去吧，等我醒了酒再回复你。”
五条悟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这一刻真的像个毛头小子，急不可耐：“杰刚刚还说自己没醉。”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对方发红的脸色，那是燈色吗？还是害羞呢？他也沉默了。
夏油杰没有挣脱，而是回握了他的手，这时才看出他的不好意思，躲闪目光后说：“刚才还好，现在又觉得有些醉了，脸好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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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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