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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Chapter IX 轮回(64)

“我带你回家。”

或许这句话是很多将士们,想听却没有听到的话。他们的□□被永远滞留在川特里奇,勒阿弗,潘拉贡。

但朱利安现在有机会得到这么一句话,或者实现这个一个誓言。

阿比盖尔也就是这个时候,才逐渐了解他的苦衷。

战争给他造成的创伤太严重了,不仅摧毁了他的□□,也严重影响了他的精神。

前者表现在他的跛脚上。

后者表现在他的失语症上。

为什么那么多人以为他死了?

因为当别人呼唤他的名字,他却无法回应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朱利安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自己,回到谢菲尔德去。

就算回到家,他也是一个废人,需要别人的照顾。

他便和他死去的战友,困在这片土地上了,每当夜深人静被梦魇困扰的时候,他惊醒过来,通过和那些死去的魂灵说一些无人知晓的话,获得心灵上的安静。

后来的后来,他的病情有所好转,能够丢开拐杖行走了,失语症也不是完全没有痊愈的可能性,但他还是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以及回归正常生活的决定。

他想象谢菲尔德,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受他欺负的妻子,为他所怨恨的父亲,同样怨恨他的儿子,以及他所喜欢的女儿,他们都有了崭新的生活,并不欢迎他这个已死之人的回归。

朱利安这样想着,在这片坟地上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阿比盖尔找到他,说要带她回家。

这个丑陋顽劣的女人,不是他的所爱,甚至算不上他的相好,但他们结婚生子,组成了一个家庭。

现在,她竟然也就为了这样一个胡乱拼凑的家庭来找他了,并要求他信守承诺。

“你爸还在,爵位给诺曼了,他都有一个孩子了,海伦娜也结了婚,你没参加她的婚礼真可惜。”

一路上,阿比盖尔跟他说了很多话。

朱利安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但阿比盖尔很喜欢这样的他,远胜过年少时候那个嚣张跋扈的朱利安。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现在朱利安不能说话,他眼神里复杂的情绪,她也不想读懂,她觉得,这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他们活着回到谢菲尔德的时候。

所有人都很震惊,对阿比盖尔能找到朱利安的这件事,对朱利安还活着这件事。

诺曼向来相信,他母亲是无所不能的。一开始的时候,知道这个年纪的母亲肆意妄为,他也是生气的,但也知道,没有人能够母亲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

她果然成功回来了。

他为母亲骄傲,同时也厌恶回来的像毒蜘蛛一样的父亲。

但朱利安毕竟是他的父亲,他也不能说什么。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海伦娜了,她刚刚怀了孕,母亲就像完成一个童话一样,带回来父亲。

尽管衣缕阑珊,神情阴郁,但她又重新拥有了爸爸,那个将她视若珍宝的爸爸,她相信爱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条件而改变。

也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痛哭,为自己,也为爸爸。

僵成一个木人的朱利安认出了女儿,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些许的神采,海伦娜比他日思夜想这么多年的,还要漂亮。

简直像天使一样。

别哭,海伦娜。

朱利安很想说出这句话,但他喉咙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他也不想让女儿发现这一点,让她更加伤心难过,于是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海伦娜,你已经长大了啊。

朱利安的回归,受到了整个司各特堡的欢迎,那些曾经服侍过他的仆人,一一向他致意,上前轻吻他的手背。

尤其是把他当另一个儿子看的女管家辛蒂,简直是热泪盈眶。

他们很快把朱利安打扮成以前那个尊贵的少爷,如果忽略掉他鬓间的白发,还有他过去沉默的面容的话。

他不去撑拐杖,就像阿比盖尔一样跛着脚,缓慢地走着。

领地里不认识他的人,会说他们是一对瘸子夫妻。

朱利安也不甚在意,虽然他人回到了这里,但是他的魂或许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家里人知道他的遭遇后,对他都很同情,不管是跛脚还是失语症这件事,想法设法帮助他恢复,都没有什么成效。

只有阿比盖尔希望他保持这样,不雷厉风行,不咄咄逼人。

两个人就这样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

春去秋来,他们迎来了诺曼的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第四个孩子,海伦娜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

阿比盖尔和朱利安,从为人父母,晋升到为人祖父母,外祖父母,甚至他们还有机会看到诺曼的大儿子结婚生子的那一天。

朱利安的失语症似乎还是没有什么改善,但或许他已经恢复了能说话的能力,只是不想说罢了。

唯一值得稀奇的事情,他和阿比盖尔两人玩笑似的婚姻,走到末尾,都是白头跛脚,竟然有几分相互扶持的滋味。

或许这就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吧。

走在他们这一群老头老太太之前的,是爱沙拉。

她本来身体很是康健,因有一个外乡的少年意外来还书,她翻了翻,里面有一张绣球花的书签。

正是少年时的自己,送给教庭教师本杰明的书,也是她的初恋。

就为了这一本书,怅然若失,茶饭不思。

就这么病了。

阿比盖尔去看她,这一次有朱利安的陪同。离了婚,在罗丽佛做珠宝设计生意的路易莎,也回来了。

她们三姐妹好久不见。

憔悴虚弱的爱沙拉跟自己的孩子训完话,就是跟自己的两个妹妹说话,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色。

路易莎很久没有和她吵过嘴。

知道她得病的缘由,还是为姐夫莱昂抱不平:“光是一本书,一朵花,就让你神魂颠倒,我是真的可怜姐夫了。”

路易莎意外坦荡地谈起往事,“以前我跟你说,姐夫后悔了的话,都是骗你的。他得病之前,其实我在酒会上见过他一面。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你心里有人,问我是谁,我没有说,只是向他表达心意,问他后不后悔娶了你没娶我。”

她脖子上名贵的珍珠,也不及她眼里的光芒闪耀,“你猜他怎么说,莱昂他说他不后悔娶了你。如果他不死,他也会爱你一辈子的。但真正爱了他一辈子的,却是我。”

她最后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已经老成一个老人的爱沙拉,不去计较这件事,只是当做一个故事听。

路易莎问:“你听了这个,还忘不了你的初恋吗?”

爱沙拉没说话,但是她的床头就放着那一本夹有绣球花的书。

七岁的阿比盖尔不懂得的隐秘的爱情,五十年后她明白了。

她们姐妹之间,这样毫无间隙地谈及着过往,父母的宠爱,旧日的魏特林堡,各自的爱情和婚姻。

爱情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她们年少的时候爱上的一个人,竟然可以爱一辈子,令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狂,为之忍受一切枯燥乏味的东西。

在生命的尽头,又像一束火焰,点燃了所有具有色彩的部分。

阿比盖尔是个例外,又好像不是。

路易莎比爱沙拉的爱更传奇,又好像不是。

“那些都不重要了。”爱沙拉说,她左手牵着路易莎,右手牵着阿比盖尔。“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你们对我最重要,你们在我身边,我是幸福。”

她笑起来,盛开成一朵苍白的花,但永远不会凋谢。

路易莎没忍住,转过身去摸眼泪。

阿比盖尔也是心念一动。

在最后的日子里,阿比盖尔让朱利安去见爱沙拉一面。

也就是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她才敢说:

“你一直默默喜欢的人是大姐吗?”

朱利安没有回答,他也不必回答了。

阿比盖尔已经知道答案了,当时朱利安误传死讯的时候,有一个妓女曾经来他的坟前,送上的就是一捧蓝白色的绣球花。

“他虽然经常掩饰自己喜欢什么,包括这花也是,但我很想说,一个人真正喜欢什么是藏不住的。如果另一个喜欢他的人一直观察的话,她就会知道答案。”

那个时候,阿比盖尔才知道朱利安喜欢绣球花。

她自然也知道,谢菲尔德最漂亮的绣球花在魏特林堡,而最喜欢绣球花的人除了母亲格罗瑞娅以外,就是大姐爱沙拉了。

朱利安在阿比盖尔的授意下,推开了门,屋里有风,吹着白色窗帘,美成一尊雕塑的老人爱沙拉就坐在阳光之下晒太阳。

她接了妹妹的委托,开导这个失语症的妹夫几句,但不管她说什么话,朱利安也只是点着头应着。

她不会知道,在朱利安的心里。

现在的爱沙拉,和过去的爱沙拉融为了一体。

他第一次跟随安东尼表哥来到魏特林堡做客,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天使,温柔地照顾着中暑的他。

让他在那种寡淡的清香中,不可自拔地想起了自己死去的母亲,他慢慢地移情,把所有的心神都系于爱沙拉身上。

在高明的文学作家手里,把这叫做恋母癖,这种隐蔽不能公之于众的癖好。

朱利安在爱沙拉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而爱上她。

也因为“恋母”的实质逃避她。

在他年少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爱恋的不可实现性,在日后的感情里,无论他和哪个女人在一起,他也只能流浪,而永远没有归宿。

这一刻,爱沙拉的脸和阳光融为一体。

美的不可思议。

朱利安抑制住跪拜她,俯首称臣的冲动,想说出一句适合的话,打招呼,或者告别,感谢或者祝福。

爱沙拉小姐。

他张口嘴巴,最后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恋,最终也只能归于沉默。

再见了,爱沙拉小姐,祝你幸福。

朱利安在心里说。

参加完爱沙拉的葬礼,朱利安和阿比盖尔回到了司各特堡。

他久久地心神不宁。

阿比盖尔也是。

他失去了一个长久爱恋的对象,但也到了要放下的时候。

阿比盖尔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开始的时候,朱利安以为她是因为大姐爱沙拉的死,所产生悲伤情绪不能排解。

也怀疑过她是因为发现自己对大姐的爱恋,而对她的欺骗,或多或少有些负面情绪。

但朱利安,很快就发现他的这些猜测都是错误的。

爱沙拉死后,阿比盖尔就病了。

不确定跟她姐姐的死是否有关。

也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病的,因为什么病的。

阿比盖尔的神经失常了,她经常地发呆,喃喃自语,从梦中一次次惊醒,最严重的一次,她用刀割破了自己的两个手掌。

念叨着左手和右手一类的话。

诺曼向来对父亲朱利安不满,这次就把没有照顾好母亲的责任都推他身上了。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阿比盖尔对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切身边曾经亲近的人,都失去了兴趣,无法反应。

不管是教堂的神父修女,还是重金聘请的医生都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这一日的夜晚,雷电交加。

朱利安从巨大的嘈杂声惊醒,发现原本睡在他旁边的阿比盖尔已经不在身旁。

只有狂风席卷着一切。

窗户打开了。

他发了疯的老妻子阿比盖尔,竟然扒拉着窗户,想要跳下去。

朱利安想也没想,就从床上起身,却忘记了自己残疾的事实,直接摔了一跤。

无尽的风雨扑面而来。

喃喃自语的老阿比盖尔,已经接住凳子,站在窗子上去了。

他一边向她靠近,一边怕吓到她。

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拼命喊她,所发出的也无非是“嗯”、“啊”几个单音节的字罢了。

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

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疯了吗?

你要摔死你自己吗?

老阿比盖尔张开了手,像一只巨鸟要翱翔一样,因为听见了他的声音,而回过头,眼神悲怆。

“我要走了。”她走。

“阿、比、盖、尔!”千钧一发之际,朱利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下、来,你、要到、哪去。”

他向她伸出手,而她拒绝了。

“回家。”她说。

这个疯婆子,从来就没有正常过,“这、不是、你家吗?”有他,有诺曼,有海伦娜,还有那些孩子们。

老阿比盖尔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和陌生,“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在巨大的雷雨声中,他所说的话变成了不能理解的文字。

朱利安只能看着她的嘴巴,尝试记住它,理解它: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你,也不是。”

说完,她一跃而下。

事出突然,朱利安连她的一个衣角都没有抓到,就听到了猛烈的一声。

撞击地面,血肉横溅。

身体出问题了,后面好一点再继续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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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Chapter IX 轮回(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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