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违反了规则。”
蒋川低声说,声音里情绪复杂,与一开始结盟时完全不一样。他的口吻里有恐惧、防备与敬畏混杂的,听不分明的情绪。
“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违反规则的情况下,那个一看就不是善茬、满身恶意的吴护被轻松剁成碎片,他却活下来了,而且看上去几乎完好无损,这只能说明他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并且强得多。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要跟他们合作?为了某些他不能说的目的,还是这就是他不是新手却出现在这个副本的原因?
是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新手。就算他一直表现的温文尔雅,也并没有强迫他们结盟或者表现出能强迫他们几个人的实力,但是他太游刃有余了。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蒋川就知道了。在现实世界里身边的人都说他胆子大,但他还是在看见尸体的那一刻身体先于头脑感到窒息,没吐出来只是因为胃里空空如也。
那一刻他才深刻地明白,他,或者一般人,根本就无法接受那样的场景,恐怖游戏再拟真也与真正的死亡与杀戮有很大区别。
……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难免产生荒谬感,人们在鬼怪面前就像是深秋脱去水分的植物茎干,实在是太容易被折断和粉碎了,而“折断”和“粉碎”甚至不是比喻不是虚言,就像那滩门外的血肉在几节课之前还是一个人一样。
也正是这种荒谬感帮他说服自己把副本当成一个恐怖游戏,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相关细节后才缓过来一点。如果那个裴诀也是第一次进入这场恶劣的杀人游戏,那他也太平静了些。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新人?他没有看到门外的尸体吗,那为什么会在看到之后那么快就清醒过来,甚至立马试图与他们这群新手结盟?他怎么可能在见证了违反规则的后果之后还试图违反规则?他怎么可能敢这样做?又凭什么成功了?
但是如果他自己就这么强,那和我们合作就完全没有必要。
……还有一种可能性。
他需要一群替他冒险的炮灰。
裴诀在此刻恰到好处地轻咳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时刚好看到裴诀抬手捂住唇又自然地擦过唇瓣,然后很快放下手。
那只手在身侧虚握成拳。动作看起来毫无异样,只是指缝间若隐若现闪过一点殷红。
动作很快,蒋川想。如果不是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裴诀身上,恐怕还真会被晃过去。
于是蒋川问他:“你怎么了?”
他苍白的唇看起来难得的有了些血色,此刻轻轻上扬,露出一个极具有亲和力的笑,音调平静如昔:“一点小伤。”
撒谎。你受的伤绝对不止一点,就算你装得很好,但吐血不可能是轻伤。
这说明这个人并没有强到碾压的地步,就算肯定比他们这群新手强得多,但直接对上怪物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只是表现得胸有成竹而已。
那么“结盟”应当也不全是谎话,他的确需要他们,不只是对去踩雷的炮灰的需要,毕竟他受的伤也并不轻,就算非要把队友全推去趟雷也要担心自己能不能再撑过一轮违反规则的代价。
裴诀看着对面的人几度变幻最后不再那么防备的神色,仍然维持着柔和的笑意。
如果他表现得毫发无损,对面会过分高估他的实力,继而多少会怀疑他结盟的动机,而这种怀疑不会说出也无法被证伪,可能会在将来让他付出不小的代价。
如果坦白自己受了较严重的伤,“坦白”这个举动本身就会被人怀疑,就算对面蠢到或者聪明到没起疑心,那就可能会产生一些别的心思,比如杀死他,获得这个“老手”的道具等遗产。
所以他选择了更柔和的方式。嘴里说“一点小伤”,极力试图掩藏却“不小心”让对方看到血迹才最自然,人总是会相信自己克服一定困难才亲眼看到的东西。能从怪物手下逃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实力,同时也不至于过分,在这之前刻意塑造的“老手”形象才能够发挥作用,不用担心这帮人敢对他下手。
这不是多么高明的把戏,但对于蒋川这种人来说足够了。他有一定的分析能力与判断能力,不需要他循循善诱也能让事情落进他掌控的走向,从而得出他想要的结果。而且蒋川还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四个新人组成的临时联盟很明显以他为首,这样有一点聪明的人用起来真是再顺手不过。
蒋川回过神,对上面前仍然含着笑的青年的茶色眼睛,仍然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就算已经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个危险人物,是个目的不明冷静理智的老手,但还是会在对视时为那双温润如玉的茶色眼睛愣一下,莫名其妙对其产生好感,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想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半点不虚,有这样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恶人。
那口气泄了就再绷不起气势,蒋川逃也似垂下眼睛避开对方含笑的视线。
裴诀把手搭上他肩膀揽着他往沙坑和单杠走,力争让两人在外人眼里就像勾肩搭背的死党。他薄唇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成功看见蒋川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饶有兴致把对方的全部情绪变化收进眼底,很有礼貌地等对方消化了一下才继续说:“这就是我现在掌握的信息。”
“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去探索一下……规则里反复提到的‘温室’。”
“蒋川。”
他再次开口,声音郑重。
“那里一定会很危险,接下来一切小心。”
“如果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可以来找我。”
系统提示音骤然响起。
“检测到条件符合。”
“恭喜您,您成功激活了固有天赋——”
“「言念君子」”
“「言念君子」: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您十分善于与人相处,总能让与您交谈的人感到如沐春风。您擅长获取他人的信任,能迅速将陌生人拉入您的阵营为您所用。”
“您的言谈举止都让人觉得您是一个温和坚定的人,但请您时刻保持警惕和清醒。他们会相信您是这样的人,但您很清楚,您必须一直清楚。”
“您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次时间流动没有被叫停,裴诀一边站在单杠边抬头看着别人拉引体向上,一边听着系统平静的女声,脑子里无数思绪转得飞快。
这一次的恶意似乎更加明显了……不对,比起恶意,更应该说是一种恶劣的趣味。
来自更高处的,称得上“饶有兴致”的目光。
不过这个能力倒确实非常有用,有了这个固有天赋,以后获取别人的信任会轻松很多,也对他探索眼前的副本非常有益。
他轻轻笑了一下。
“谢谢提醒,我知道的。”
“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他噙着笑漫不经心地站在一边,趁无人打扰在心里复盘了一下刚刚两人的对话。
不,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裴诀眉头微微皱起,又迅速复盘了一遍。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告诉对方能力和资格测试的事情。
是忘记了吗?不可能,这个事情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在谈话之前他还提醒过自己要告诉对方,现在多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能够使用能力,对局面绝对有益无害。可是他偏偏没想起来,就好像一只手把他脑海里“告知对方”的想法通通抹去了。
“蒋川!”
正准备上单杠的人一愣,回头看他。
“……没什么。”
蒋川收回视线开始做引体向上,裴诀在原地愣了片刻,食指轻轻敲击太阳穴。
的确有人对他的大脑动了手脚。
在刚刚叫住蒋川的时候,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清空,再也想不起叫住他的目的,直到停止交流后才又想起来。
目前还没有发现这个手脚的更多影响,只是他似乎无法告诉对方关于能力的事情。能直接对他的大脑进行这种精细处理的人,想取他性命不比折下一枝花草困难。既然他还没有死,那么对方暂时就没有要他死的意思,暂时不用在意。
何况实话是他也没什么办法。
“为什么要纵容他做第二次试探?”
这是一个类似于监控室的场所,有巨大的、泛着冷光的屏幕,此刻屏幕被分成九块,一块已经黑屏,另外八块屏幕上映着不同玩家的身形,最中间那块上是一个有黑发和茶色眼眸的青年。
屏幕前站着一个女生,她身形看起来不过也就是个初中生,身上还穿着校服,此刻转过头来询问身后的阴影,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瞳。
是纯然的猩红,红得几乎泛出紫色,因为已经浓艳到极点了,反而不太能让人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事物。
……因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那是明摆着的异类,是永远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的颜色。稍微能够攀比一下的,就是刺穿活人心脏的时候,大动脉里流出的那种鲜红。
顶着这样的眼睛,女生问道:“你完全可以不让他知道。”
你完全可以让他以为是一道规则,而非像现在这样。
他脆弱到一碰就碎,却远比大多数人知道的事情更多。他知道有正在操控他的大脑的存在,知道有从上方投下注视的存在。
知道有更高的、更高的存在。
“你不觉得现在这样更有意思吗?”
阴影中传来一道女声。
那声音与系统的声音极其相似,却没有那种冰冷的机械感,相反,带着浓厚的、几乎可以被称为恶意的兴味。
“每天迎来送往一批批蠢货,一次次把他们的灵魂和身体一道粉碎,不会感到厌烦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点意思的人,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太可惜了。”
“My Expiateur*,如果他能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结局的话——”
被称为Expiateur的少女眸中的猩红更浓了一层,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与这张清秀而年轻的脸庞格格不入的悲哀表情。
她沉默地跪倒在地,俯下身子,亲吻了地面上的庞大阴影。
“……您需要我做什么?”
“认识你这么久了,很少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流动着的阴影挑起跪在地上的人的下巴,那道女声几乎叹息了。
“我记得你不喜欢杀戮,真的为了他们什么都可以做吗?”
“这是我的「罪」。”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什么都可以做。”
阴影一寸寸拂过她的脸,最后停在那双猩红的眼睛上,隔着眼皮抚摸她的眼球,像打量也像嘲弄。你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吗?哪怕是要一次次撕开没能愈合的伤口,把从怪物体内剖出的一颗空心和一团败絮都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关系的。她仍然睁着眼睛,任由阴影直接接触上她的眼珠,身体本能的瑟缩被她强行压下。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什么都可以做。”
阴影中传来一声笑。
“那么,
Expiateur,请重启——”
重启你尘封已久的往事,你永不能赎清的「罪」和没能愈合的伤口,重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早已被关闭的副本。
那是《字白中学》这个新人本根本不应该有的顶级boss的,最大也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逃杀》。
*:法语中的“赎罪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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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字白中学(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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