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辅:……
"有没有一种可能,萧先生,"韩辅小朋友嗫嚅,"我今年才十二。"虽然他确实家破人亡,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一个人)提前加了冠,但是他的家人确实还没有给他起过字——起了他也不知道;他的师父则觉得他还小,打算等他二十了再正式来一次。
其实也不怪钟逾霜他们,毕竟十二岁的韩辅已经用簪子束了发,再联系"承墨"的家散人亡的背景,觉得他有字也是很正常的吧。
韩辅呵呵一笑,虽说成年之前小孩的发式还是挺可爱的但是谁梳谁知道,总之他是不会再接着梳的!
"反正师父也不在意这个。"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勾陈先生也很想看你扎那个发型,但是你死活不要,他也就放任了。不然他怎么可能在笔记里因为你不愿意扎可爱的发型装小大人而"噫嘘唏"了整整三页。
完整地看了勾陈先生日记的钟逾霜在心里狂笑,并且深刻地认识到逗孩子真的很好玩,难怪勾陈先生这么喜欢玩小孩子。
似乎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槐树荫下。至于是什么,也许是"尴尬"吧。
勉强可以说会读点空气的韩辅似乎也有点尴尬,"不过我逃到这里以前确实来自东京的大族啦......以前害怕仇人找上门不太敢说,但是现在有师父保护我,你们也是师父的朋友,不会害我的。"傻傻的水獭甚至冲他们笑了一下,讲了自己其实不太合适讲出来的身世。
......时间轴的混乱真的是一件很折腾的事。
"如果没有什么事都话,我就先回去了。"韩辅小腿一迈,逃也似的冲出了书店的小院,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不过韩辅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小院。准确来讲,他是尖叫着跑回来的。
"萧先生!易先生!白哥哥!易姐姐!你们在不在?在不在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得肝肠寸断。毕竟不管经历过什么,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少年罢了。
在他推门进来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突然发生了变化,事情朝着出乎他们预料的方向一骑绝尘地狂奔而去——不过在可能这种多线程得仿佛五马分尸后刑官没有控制住马导致地上留下大量混合着碎骨的肉泥的混乱情况下。这样的意外变化可能反而正常一点。不出意外才意外好吗。
这座小镇在变回被焚烧后的缓慢腐朽的尸/体。
"师父还有镇子上的其他人都不见了,除了你们,一个人都没有了,到处都变得好破败,就像走水后又被废弃了一......"韩辅似乎被掐住了脖子,他和其他人一起呆呆地转向小院里唯一一个发生变化的地方——那棵槐树,那棵突然之间被钉上一具扭曲的人体的槐树。
"大师兄?!"韩辅连滚带爬地冲到他濒死的大师兄身前,"大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
他的大师兄无力地睁开眼,用没有被钉住但是被削掉了所有手指的丑陋手掌捂住韩辅的嘴:"走!快走!再也不要回来了!"他原本温润如水的嗓音在此时变得无比沙哑。
"师父已经,咳咳咳......你快走!不要管师父了!"他被口中的血呛了一下,"小心摇光!她......"就在此时,他的身躯仿佛被泼了强酸,在在一瞬间冒出来许多沸腾的小泡泡,然后在虚空中一寸寸消失,简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生物匆匆吃掉了,害怕他透露什么重要的信息。
树上刻着的简陋三爪龙在此时并发出炫目的光辉,似乎给予了那个虚空中的不可见物强烈的刺激,逼迫祂吐出了口中的大师兄。
但是即便是这样,进过这么一折腾的大师兄也就只是改变了葬身的地点罢了。
他冲着韩辅浅浅一笑,无限风流,一如当年一袭锦袍风度翩翩,私下里却很喜欢逗弄最小的师弟的大师兄,然后化作漫天飘然远翥的泥金白纸。
他只留下了韩辅脸上的扭曲血迹。
恰似大师兄为他的美人最后一次点上了绛唇。
"大师兄!我想看看你画的美人图嘛,摇光师妹说你画的可不输张萱呢!"
"啧,小师妹怎么跟你讲这种东西,我也只是听从了老三的建议画画补贴家用罢了......可别再告诉别人了,要是被外人知道,那可了不得,没准师父他又要骂我'混账玩意'了。"
他提起沾满朱砂的羊毫,丝帛上的美人瞬间灵动,有了生气。
"萧天枢你个混账玩意!"
韩辅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抓到。
"节哀。"
也许是大师兄萧天枢打开了之前保护书店小院的什么结界,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因素,但是无所谓,总之到了这个时候,萧风的小院也逐渐被剥去了美好祥和的外皮,显露出了其内部的破败与萧瑟。连槐树上的三爪龙都变成一种很特别的绯色痕迹了。
一行人走出小院,此时他们身后原本的温馨与安详逐渐转为了那种荒村在经历大型火灾多年后荒废的景象。
想起刚刚吃下去的点心,白崔有点反胃,但是看着身旁钟逾霜和易天酒无所谓的表情,干脆就平静了下来。
......也可能是心如死灰了后佛了。
萧风冲钟逾霜轻轻一笑,似乎看出了他平静外表下内心的波涛汹涌,明白是这厮有点被恶心到了,"我是用自己带来的材料做的。"
钟逾霜忍不住看了萧风一眼。
一路上没有一丝人类的气息。好像他们早已抛弃这里许久。
到处都是野蛮生长的植物。
"这个镇子上到底有几棵槐树?"钟逾霜轻轻拍了拍一边走一边啜泣的韩辅,"另外你知道镇子上的官衙在哪里吗。"
韩辅抹了抹眼泪,"一共7棵。我带你们去......有一棵离这里很近的,衙门......衙门有点远,不过旁边也有一棵槐树,我们一棵一颗去看看吧。"即使是浓重的鼻音也挡不住韩辅的心急如焚,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有些焦急地带着几人向官衙赶去。
在走到最后能够看到书店的转角时,钟逾霜还是没有忍住,向他们离开的书店看了一眼。
果然。
依旧看起来很新忘记被修饰的书店牌匾因为后面衬着的木板的快速腐朽,掉了下来,露出了被掩藏的原有的牌匾。
"钟山画斋"。
钟逾霜沉沉地看了萧风一眼。
韩辅的预感成真了。
妙笔生花、风流倜傥的大师兄萧天枢被削去手指钉在树上。
直言不讳、心思缜密的二师兄萧天璇被割掉舌头挖出心脏。
精打细算、持筹握算的三师兄萧天玑被砍掉打算盘的双手。
才华横溢、才高八斗的四师兄萧天权被挑断手经砍去头颅。
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五师兄萧玉衡被打断脊梁剥去衣物。
自立自强、刚毅果决的六师兄萧开阳被锯掉双腿刺瞎双目。
六位师兄的尸骸都被放置在镇中的槐树旁边。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至少他们遇见大师兄时他还活着,他背后的槐树上还存在过三爪龙;其他的五位师兄都在他们赶到前死去并正好在他们面前化为白纸,露出之前被他们挡住的绯色印记。
韩辅最开始泪如雨下,但是到了后面,随着接连目睹六位师兄的残躯化为飘飞的白纸,他甚至没有哭的力气,目眢心忳。到了最后他甚至处于一种悲哀的平静中。
他今年才十二岁啊。
六师兄尸/体所倚着的那棵槐树就在官衙旁边。
即使作为当年当政/府单/位的所在地,当年的大火似乎也没有饶过这里。
甚至这里似乎就是就是当年大火的起火点。
在就要跨进官衙最外层的门栏时,带路的韩辅却突然停住脚步,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停住,几人自然不好接着前进,便默默地等着他。
韩辅突然拔下头上的木簪,任由头发覆面,依旧背对着他们。
似乎有什么在这时醒了过来。
"这里很危险,你们不要再跟进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
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虽然带着明显的恶意,却不是针对他们的。
"这里算是我的梦的一部分,当年我用一些办法,将它与暗海相结合......快走吧,我不想伤害你们这些定海吏。我们也算是同事,当年我曾经是燕平楼的镇海者,虽不及当年那三位的威能,但还是能够保护你们出去的。"
他转过来,身形一下子拉长,变成一个清俊的书生的样子。
"这片暗海海水,在今天之后会被永久地封闭。"
"我记得你们是和其他两人一起进来的。待会我就把你们一起送出去。"
"其实这里与外界隔绝了很久......原本是不会有人被牵连进来的,我做了很强的防护。这里原本也没有任何一个活人或者活物,我从来不会伤害任何人或物,所以不用担心。"
"但是这里马上就要塌了,与你们无关,只是我再也压制不住里面的东西罢了。所以快走吧。"
啧。
"不。"钟逾霜冷笑
现在钟逾霜确定了,韩辅就是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个墓志铭上的"承墨",因为这个孩子有一种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天真感——这种赤子之心甚至还保留到了多年以后,在他师门全灭后,他依然是这样,天真,善良。
说难听点,这孩子撒撒的,有点太实诚了。
但是,谁说实诚的人就不会撒谎了?
准确来讲,韩辅确实没有说谎,但是他也没有讲出全部的事实。
他记得青团以前看书时和他提过某人讲过的话——最完美的谎言是讲部分的事实。
"但是你真的是这片暗海的主人吗?"
换句话说,作为这里的主人,韩辅会不知道师父其实很恶趣味,喜欢看他扎可爱的发型吗?那本勾陈先生的笔记可明明白白写了呢。
还有那三爪龙,总是让他莫名在意,它们简直是什么禁制似的......另外这种抽象程度,一看就是刘代以前嘛,那时候的主流的龙也确实不是什么五爪的。
"槐树,槐阴,怀英。"
"罢罢罢。"韩辅笑了出来,"进来吧,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哪里知道'槐阴'这个名字的?"
"你是,当年的那只,小黄皮子?"
身着华丽祭服的"厉鬼"眼中的荧光绿逐渐褪去,变回当年黄沈秋当年见过的那种带着点隐隐墨绿的暗沉黑瞳。
"桂花糕好吃吗?"他的脸上带上了一点笑意,即使脸上烧伤的可怖旧痂让他看起来仿若来自炼狱的还在受刑的恶鬼,但是他依旧语气温柔,仿佛面对自己,"小黄皮子,你们不该乱入这里的,我马上就把你们送到你们的伙伴那里。"
他说着,将手上那根长长的无光棍状物递给黄沈秋。在重新出现的月亮照耀下,黄沈秋认出了当年的那根黑色的木质长戈——密度果然很大,比他预想得重。
"请把它转交给我的兄长萧风。"猩红的细雾不知从何时开始氤氲,那人有些厌恶地拂了拂袖,驱散开已经非常近了的细雾,"追得真紧.......你们真的得走了。"
他从袖子里取出两张白色的方形白纸,上面用泥金绘这奇异的图案。在黄沈秋和赵向秦呆滞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扯开胸前的衣襟,从依旧在流血的伤口中取下了最后几滴蓝色的心头血,滴在白纸上。他泛着蓝色光芒的破损心脏在接触到外界的那一瞬居然还受惊般地跳了几下,象征性地伪装了一下。
白纸在一瞬间吸收了血/液却依旧保持原样,除了那些泥金的细纹有了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点点改变。
祭服翩飞,环佩叮咚,他托起两张白纸,缓缓将它们放在空中,动作虔/诚地俨如在祭/拜自己的神/明,看起来圣洁无比。
两张白纸在空中自行扭曲,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很快就穿透了某种界限,消失在这片快要充满腥臭血雾的空间。
"之前我不是故意的。"
黄沈秋和赵向秦只觉得眼前一白,就消失在了原地,最后的印象就是身着祭服的男子在他们耳边说得这句话。
这片充满血雾的空间中就只剩下了穿着祭服的男子——萧鹰至。或者勾陈先生。
他的衣襟依旧敞开着,裸露的心脏放弃之前的伪装,干脆不跳了,呈现一种晶体一样的清润感。它里面相当干净,一滴液体都没有了;不过那个过去可以被称之为"左心房"的地方诡异地鼓起着,可以看到那似乎是因为以前有一个圆形的东西被放置在那里——但是它现在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似乎刚刚的"心头血"就是来自这个玉般莹润的物质。
"你明明知道这是无用的,何必再挣扎了?"模糊且不辨雌雄的声音在血雾最浓重的方向响起,幽幽地冲着他走来。
"你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封印我。"一只穿着宽松纱衣的白皙胳膊缓缓圈住了萧鹰至的脖子。
"我就是你,不是吗。"
声音的伪装被撤去,两人别无二致的话语重合。
"难道'槐阴'这个名字很难猜吗?"钟逾霜平静地看着韩辅。他们一起跨过了县衙的门栏,白崔与易天酒紧紧跟着他们,至于萧风,他远远的缀在最后,保持了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
"确实不难猜。"韩辅轻轻抚摩着火灾后面目全非的粉墙:"这里哪有什么'英'值得去怀......"
怀英镇,怀英县的治所,与苏扬省某地就差了一个音,甚至韩辅也与某位与之相关的大将军同姓。但是很遗憾,俩者一点关系没有。其实这座镇子根本不在那里,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不在苏扬省的地皮上。
"这里曾经是一个可以由中宫——也就是人间界直通暗海的入口。"
"这里其实一直没有什么人。"
"或者说,一般人也来不了这里。"
两张绘这泥金纹样的白纸徐徐落下,然后它们所处的那片空间发生了轻微的扭曲,在将一脸呆滞的黄沈秋和换了新发型的赵向秦带来后便化为飞灰。
张萱是唐代的画家,《捣练图》的作者,因为设定上这段故事发生在宋朝(大赵),就用了他......我倒是想吴道子,但你看吴道子画美人没?
青团讲那话我实在想不起来原句了......大意就是文中讲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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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7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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