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满地的红。
血液顺着额角滑落，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华丽夸张的面具被踩碎，侧面的羽毛浸满了鲜血，沉沉地贴在地面上，如凋零颓靡的玫瑰。幽蓝色的火焰还在燃烧，摇曳的火光像为此助兴的舞蹈，庆祝胜者的诞生。
现在，整个场上只有克里斯还能站着，浑身浴血的恶魔公爵跨过凌乱的内脏和脏污的残肢断臂，看向高处的王座。
那里本该是他的位置，此刻却被黑发蓝眼的大恶魔占据着，尤维亚把玩着他身旁那位“菟丝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仿佛下面不是尸山血海，而是无边花海。
克里斯呆呆地站着，半响，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原本在恨，但经历了一场厮杀后，心里只剩下麻木。
他输了，输在狂妄自大，居然妄图与身居地狱顶端的大恶魔对抗。
“恭喜获胜，”仿佛在真心赞美，尤维亚为克里斯的胜利轻轻鼓掌，“按照约定，你可以活着从这里出去。”
克里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跪在地上接受胜利的赏赐。
尤维亚站起身，阿斯蒙蒂斯自觉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上，跟随恶魔走下台阶。
鞋跟撞地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每走一步，无形的压迫感都会更强一分，如千斤重的石头，直到将跪伏在地的克里斯压得趴在地上，身体紧紧贴着地面。
克里斯公爵艰难道：“您这是……做什么？”
不是胜利了吗？不是可以活着离开角斗场了吗？
尤维亚的笑容里带上一丝恶意与残忍：“我确实说过，胜者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但之后会怎么样，我可就没办法保证了。”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火焰瞬间变了路线，如狂欢的舞者般彼此交错，构成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
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倏地转变。
猛烈的凉风吹过，墨绿的天鹅绒窗帘高高扬起，露出立于窗边的精灵，沙拉曼德冷眼瞧着，阴沉地开口：“大人，就是他？”
“嗯。”
“好啊，”沙拉曼德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克里斯的头发，“狗东西，还记得我吗？”
克里斯震惊地瞪大眼，像是想不明白，金发精灵究竟是如何搭上大恶魔这条线的。
“不说话也没事，”沙拉曼德冷笑着，伸手抚上颈侧的黑色荆棘纹路，“等下有你开口的时候。”
说完，他的目光在带着面具的黑发美人身上停滞一瞬，接着又转向尤维亚：“感谢您出手，剩下的事请交给我来办。”
尤维亚微笑：“请自便。”
沙拉曼德揪着恶魔公爵的头发，将他拖向走廊深处的房间。
金发精灵彻底离开后，阿斯蒙蒂斯道：“他似乎看出了什么。”
“大约是觉得你和‘炽天使阿斯蒙蒂斯’有些像，不过别担心，他们怀疑不到你身上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阿斯蒙蒂斯似乎有些情绪低落，他垂下眼，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想回房间换衣服。
尤维亚替他取下耳饰和项链，散开发髻，恢复成原来的浅金色。他抬眼，目光落在镜中，发觉阿斯蒙蒂斯也在透过镜子看他。
这一走，又不知道要分别多少天。
“舍不得了？”尤维亚的指背蹭过炽天使的侧脸。
“……没有。”
尤维亚笑了笑，没有戳穿：“那你在想什么？”
“加百列应该很着急，让她担心了。”
“你回去之后，她就能放心了，只是可怜另一个人，从此要寝食难安了。”
说这话的时候，尤维亚的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阿斯蒙蒂斯惊觉，如果说他是情绪低落的话，那尤维亚只会比他难受百倍千倍，只不过恶魔惯于伪装，将失控的心绪压在了心底。
阿斯蒙蒂斯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什么东西捂住他的口鼻，阻碍他发声。
他终于承认，他对尤维亚存在难以言明的特殊感情，但上帝是他崇敬的父，炽天使是他的亲人，天堂是他生活了数万年的家，那是他至今为止……生活的全部。他还做不到轻易抛弃这些。
一瞬间，他闪过了“倘若尤维亚爱的不是他就好了”的念头。
可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心脏仿佛被利刃狠狠贯穿一般疼痛起来，阿斯蒙蒂斯几乎要浑身颤抖，这太不公平了，他不仅没能给予尤维亚相应的回应，甚至还贪婪地渴求着更多，想让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连幻想两人毫无交集的未来都做不到。
阿斯蒙蒂斯猛地起身，喉咙干涩：“我想静一静。”
“好。”尤维亚安静地退出房间，将空间让给阿斯蒙蒂斯。
系统问：【你要去干什么？】
尤维亚回了两个字：【工作。】
系统：【哦哦哦，工作好啊……什么？工作？！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奋了？！】
这次尤维亚没理它。
他先来到了地下角斗场，暗蓝色的丝线如蛇般缠绕住关押奴隶的铁笼，他轻轻一扯，坚硬无比的黑铁便如柔软的绸缎般四分五裂，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所有奴隶都畏惧地低头，不敢直视那双骇人的蓝眸。
“站起来，”尤维亚冷声道，“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跑不出这角斗场，就留下来一起陪葬吧。”
奴隶们惴惴不安，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先起身。
下一刻，由蓝色火焰组成的时钟浮现在半空中，开始计时。尤维亚转身飞到擂台上空，以手指挥蓝焰，在穹顶上画出巨型法阵。
眼看法阵逐渐完善，奴隶们不再犹豫，互相搀扶着向外跑去。原本守卫此处的恶魔侍者已经被夺去了性命，纷纷倒在地上，即将与角斗场一同深埋在地底。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奔跑，直到跨过曾经遥不可及的门扉，嗅到外面新鲜的空气。
最末尾的奴隶逃出去的前一秒，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无数火流星从穹顶坠落，如世界毁灭前神明落下的泪珠，恶魔的身影在火中格外惹眼，黑色长发似流动的夜色，诉说着新的永恒。
只一眼，便让心脏为之一颤。
那是他此生再也无法触及的顶端。
*
来自地下的震动惊扰了整层地狱，大恶魔罗弗寇被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他连忙赶到现场，却发现那里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这是谁干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是其他大恶魔？
该死，知不知道修缮要花多少钱啊！能不能动静小一点！
罗弗寇皱着眉，准备揪出始作俑者后给他算算账，刚准备进去查看情况，一道清冽的嗓音便从身后传来：“你怎么来了？”
罗弗寇转身，看清来者的瞬间，他又被吓得连忙后退：“你、你……”
“我？”尤维亚歪头。
“你把贝希摩斯……杀了？”罗弗寇颤颤巍巍道。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黑龙此时如死狗般趴在地上，玉石般的鳞片上满是伤痕，尤维亚揪着黑龙的尾巴，拖麻袋一般将他拖到罗弗寇面前。
“他还活着，”尤维亚微笑，“你怎么会认为我把他杀了？相处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好脾气？”
罗弗寇：“……”
他看了眼被打得半死的贝希摩斯，不敢说话。
尤维亚道：“放心吧，我可没有乱杀无辜的习惯，是他故意给我找麻烦，我才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免得过几天，他那核桃大的脑子就把这件事忘了。”
罗弗寇这才放心下来，犹豫道：“所以这里也是你毁的？”
尤维亚：“对，怎么了？”
罗弗寇疯狂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尤维亚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将黑龙扔进废墟，“砰”的一声，原本摇摇欲坠的柱子彻底倒塌，重重砸在魔龙身上。
“……你要活埋贝希摩斯吗……”
“你把我想得太残忍了，这样我会很伤心，”尤维亚道，“我只是想把他扔在这里，让全体地狱居民参观一下而已。”
“抱歉……”
“没关系。”
罗弗寇：“……”他为什么要道歉？
“参观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还有些事要忙，再见。”尤维亚拍拍罗弗寇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倏地绷紧后，他眼底的笑意加深。
与此同时，系统发来消息：【支线任务：三天不打，恶魔上房揭瓦！（已完成）】
系统：【支线任务：受伤的精灵王子会梦到故乡吗？（已完成）】
尤维亚有些惊讶，没想到沙拉曼德的效率这么高，居然现在就让对方自愿去掉了奴隶印记。
系统的声音还在继续：【新的支线任务已发布，请注意查阅。】
【支线任务：好饿，恶魔也要吃东西啊！】
【详情提示：地狱山穷水恶、天气极端、土壤贫瘠、缺乏光照，虽然仍有部分地狱原生植物在艰难求生，但无奈数量稀少，难以满足地狱居民的需求。听闻精灵族每年都会收获大量多余的粮食，眼下备受宠爱的王子正在地狱，何不趁此机会，让我们互利共赢呢？】
听起来不是难事，有沙拉曼德在中间牵线，或许会比上次与矮人族的贸易还要简单。
于是，再次见到沙拉曼德时，尤维亚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您想见母亲……呃，女王陛下？”沙拉曼德清洗掉手上的血液，惊讶地抬头，“冒昧问一句，您能否透露些内容，也好让我考虑怎么跟女王陛下讲。”
“不必这么严肃，不过是商讨些生意。”
“生意？说起来，我在凡间时曾听说矮人族与地狱开通了矿石交易，这背后也是您在授意吗？”
“是，所以这次麻烦你通传一声。”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
“不过？有什么顾虑，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感慨，您真的很有责任感。”
尤维亚：“……嗯？”
什么东西？责任感？他？
“恶魔向来只顾自己享乐，像您这样心系地狱发展，公正严明的恶魔，真的很少见，我也是因为您才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偏见。”
“……过奖。”
尤维亚隐晦地抽了抽眼角。其实如果没有系统，他早就跑了，谁愿意累死累活地给这块破地打工？
他尴尬地离开了精灵的房间，然后站在自己的寝殿门口，沉默得像个雕塑。
系统：【不进去吗？在外面撒气之后，你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吧。】
尤维亚僵硬地抬手，敲了敲房门。
几乎是同时，门被猛地拽开，阿斯蒙蒂斯站在门后，不自然道：“你回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
“没有。”
阿斯蒙蒂斯矢口否认，尤维亚眼角的冷意融化了些许，顺着他道：“嗯，没有。”
阿斯蒙蒂斯更不自在了，他眨了眨湖绿色的眼瞳，将恶魔拉进门，转移话题道：“刚才听到了很大的爆破声，发生了什么？”
“我去处理了角斗场的事，现在已经结束了。”尤维亚顺势从背后抱住阿斯蒙蒂斯，额头抵着他的颈窝。
阿斯蒙蒂斯一僵，手在半空僵持片刻，到底没能推开他。
“你累了，休息吧。”天使轻声道。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彼此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阿斯蒙蒂斯背对着尤维亚，脑海里又闪过舞会上尤维亚对他说的话。
——“跟着你的心走。”
他的心……可他的心究竟在哪？
阿斯蒙蒂斯揪住心口的衣服，原本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翻涌。
他一夜未眠，翌日血月初升，他便离开地狱，前往了伊甸园。
为了照顾加百列可怜的神经，尤维亚特地给阿斯蒙蒂斯准备了天堂风格的衣服，以免到时候加百列看见失踪已久的同伴穿着地狱的衣服回来，会气出病。
阿斯蒙蒂斯垂下眼睫，避开恶魔的视线：“我要走了。”
“临别之际，愿意接受一份礼物吗？”尤维亚忽然道。
阿斯蒙蒂斯疑惑地点头，下一秒，精致小巧的耳饰便出现在了天使洁白的右耳上。
尤维亚收回手，将配套的耳饰戴到自己的左耳，细长的银链扫过脖颈，下方坠着的蓝宝石，如繁星映射下的海面，透着温柔静谧的辉光。
如同恶魔的眼睛。
尤维亚笑道：“很适合你。”
阿斯蒙蒂斯心知这是恶魔隐晦表达“占有”的小心思，但他最终还是默许了尤维亚的行为，转身进了伊甸园。
阿斯蒙蒂斯走后，尤维亚也收起了微笑。
系统难得说句人话：【别伤心，还记得我说要给你发福利吗？】
尤维亚半信半疑：【你真给？说说。】
【我可以帮你上天堂呀。】系统笑眯眯地抛出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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