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天使学院。
课堂安静，加百列手拿一根无刺的树枝，轻轻敲击某位走神的金发座天使的脑袋:"洛亚尔，想什么呢？快起来回答问题。″
加百列头戴橄榄枝王冠，身高六肘，金发如公主，皮肤雪白落光，紫金色的亚麻长靴和纯白厚实的羊皮袍子贵重已非人类的金银可以比拟。第一眼温柔，第二眼有钱，第三眼，她属于神。
最后一排倚靠紫水晶柱的天使走神了，他趴在蓝水晶桌上，看自己的老师，笑了笑，又失落，然后继续用金箔堆她金色的小雕像。
天使长加百列用树枝敲击手心，清清嗓门道:"我保证你会喜欢这个问题。因为我要问的是今天的炽天使长副君殿下，他的力量来自哪里？″
坐在第一排的天使学生腰杆挺直，没有人托着侧脸沉思，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洛亚尔这时就应该站起来，高声回答道:"金星！″然而他不动也不说话，加百列一挥手，那动也不动的天使就散成黄土和草木的灰。
地上的风吹到天上，下宽上窄的圣堂有六百五十扇拱形玻璃窗，窗户透光，斜照的阳光落进去，底下七层支撑教学楼的数百个拱门之间的十字穹顶震动起来。圣堂地板是五芒星的镂空水晶石，破碎不齐的黑色晶体平铺在上面，千万双折射的眼睛同时眨动，凝视着地面又凝望着穹窿。
坚固的三枚黑色十字架整齐交叉在蛋壳似的玻璃穹窿顶上，呈石榴花状，青灰色的光芒，蓝天隐隐灼灼。上面的学生往下看，下面的学生也抬头看上面，几片白色羽毛笔穿过五芒星中间的缝隙，像真羽毛一样飘下来。
羽毛飘到草地上，自由活动的天使在摆弄最新研究的机械零件，一分一秒，极致精细，银色的外壳里是复杂的线路。
触碰了哪个线路后，机械完全瘫痪。
他们旁边的两匹独角兽昂起头，载着穿着保守的力天使长拉斐尔飞向高空。
白色的云朵浩渺如海。
整座悬空的岛屿颤动。
七层楼的天使学生握笔的手止不住跳起舞，第一层楼的天使仰天道:"完了完了，她又开始了！″
这一天交上来的关于地狱之火的课题作业无一例外，字迹丑的很，他们以此表示无声的抗议。
"谁又招惹她了？″第二层楼的天使老师擦着眼镜道:"咱们新院长这脾气，真暴力。″
"咳咳。"
第三层楼的新生们在进行自己的跳级考核，最前面那一排正中间的女天使举手交卷，道:"加百列院长是那位和副君殿下养大的。″字面意思上的天国公主，刁蛮任性的公主，路西菲尔的公主，米加勒的公主，耶和华的公主。
第四层楼的治愈天使们用伊甸园的草药救活一只濒死的黑蛇，然后蛇就被晃晕了。"要不，去把人抓回来？″把蛇蜕装进牛皮袋子的座天使说。
他的指导天使动作一滞，像是反应迟钝地抬头道:"……抓谁？谁抓？那是大天使长。″
"我靠！别告诉我去年一直跟我同桌的是米迦勒。″第五层楼耳朵机灵的天使兴奋过头道:"我的小心脏啊！”
"洛亚尔是……″第六层楼安静如常，智天使用意念沟通道:"大天使长。″
"米迦勒。″
"他们都不知道。″羽毛笔尖落在纸上，挥洒张扬的字迹。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洛亚尔每届考核垫底，在学院差生排行榜上都出名了。"
"他好笨哦。″
"你怎么知道是他？""就是他。″"……″"仔细想想，除了不怕死的米迦勒殿下，你见过谁敢三番五次逃她的课？″
"有啊，副君殿下。″"不，那更惨，我在学院里没少捉弄洛亚尔，他会不会把我从第六天扔回去重造？"
……
看情况，你想。
第六天热闹的很，你在看守神的御座时经常往下界看，人间最近还是老那样。
夏娃怀孕生了，是个男孩，亚当很高兴，仿佛这是他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孩子。他给男孩取名该隐，又说耶和华使他得到了一个男子。
后来，该隐有了弟弟，名叫亚伯。他正在放羊，该隐在种地。羔羊的油脂和羊群中头生的羊献给耶和华，地里丰收的粮食取一部分作祭品献给耶和华。
你眨眨眼，云层厚重，你又看见天国的第六天，这座浮空岛屿都是你和几位天使长凑钱建造，世界上能找到最好的东西都在这里。
你从第七天往下俯瞰，一百座紫水晶山雕刻圆形穹窿顶殿堂可是学习艺术的天使们的毕业作品。后来遵照实用主义，你和他们商量，把这些作品都改造成了教学圣殿。
一肘深的黄金铺满学院半边，另一边是一片占地九千亩橡树林，谁种下了第一棵橡树苗，谁又跟着第一个人种下第二棵橡树苗……一个手拉手的游戏，白云仓库埋葬着许多人的秘密。
每当太阳升起，紫光携着橘霞照在错落有致的圣堂顶端，整座岛屿就会浮空而立。日落后，浮空岛坠地。
此时的学院岛还浮在天上，在岛屿中央那座黄金尖顶殿堂的六百根金柱子出现裂纹前，加百列温柔的脸上先出现咬牙切齿的裂痕。
"米！迦！勒！你他妈的又逃课，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了——！！！″加百列愤怒地说道。狮子一样的吼声传遍第六天。
"真的是米迦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兴奋有之，尖叫有之，或者晕倒。
这时候，逃课的米迦勒在天使学院唯一的一座黄金教堂顶楼的观星台上晒太阳，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外，几只蓝鸟飞过去，紧接着加百列雪白如羊毛的六翼翅膀就出现。
几千只眼睛都在外面幽怨地盯着他:"米迦勒。″
米迦勒口中的茶水全喷出去，他说:"我不就是躲个懒吗？你至于用全盛形态来抓我？″
天使的全盛形态是用来震慑恶魔的，谁有事没事变成这副鬼样子吓同伴。
"你还好意思说，一个月有三十天，除了安息日，你每天都在躲着上课。你要我怎么说你的好？″
加百列进来，揪住他的耳朵训斥道:" 你不能总是这样，我承认你在战场上很厉害，但是你身为大天使长，就不能给下面的小天使做个认真学习的榜样吗？″
"你是榜样，路西菲尔和拉斐尔也是榜样。这种事情多我一个不多少，少我一个也算不少。″米迦勒撤下法术，红发金曈，英气逼人，像蓝天一样自由，那才是大天使长的脸。
米迦勒双手合上，用对付你的小心机对付加百列: "拜托，我美丽温柔善良悲天悯人的加百列公主，你就饶了我吧，把我当成一个反面教材放过去罢。″
加百列说:"想得美。你必须给我回来把这一年的课都补上，尤其是神语和人类的语言，这两样是父神指定你必须要学的。可你去看看你的考核，没有一项过及格线。″
米迦勒说:"神语太难了，那就不是人学的！”
"你又不是人，″加百列挑起好看的眉毛，"我尊敬的大天使长，等你什么时候变成人了再来跟我说这些吧。″
"加百列。″
"叫我没用，有本事你去求父神。″
大天使长和智天使长争辨不休，最后米迦勒争不过，还是被加百列带回去了。
一年后，羽毛脱落严重的大天使长米迦勒拿到了毕业证书，他终于再不会去天使学院上课了。
第八天，一座座光辉灿烂的宫殿像金海螺。
米迦勒推开圣光宫殿的大门，这座宫殿的主人小心扶着刚刚毕业的大天使长躺在温暖舒适的床榻上。
你给他倒了杯水，他咕嘟咕嘟喝下去。累成鸟了，你想到这个形象的比喻，笑出声: "米迦勒，学习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像是一千万年没有睡过觉。″米迦勒扑倒在纯金的大床上，把脸埋进你的被子里抱怨道:"加百列太狠了，她把我绑起来上课……天使语恶魔语，历史一大堆，多少种族的行为习惯，多少河流，人类的分布情况，建筑，艺术……不行了，打死我也不要学了，我要睡觉。″
"别睡我这里。″你知道米迦勒在极度疲惫时入睡很危险，一旦他做了噩梦，就会控制不住把周围烧成火海。
"很贵的。″天国首富的你把红血石色的被褥抢过来，米迦勒也顺势被你扯过来，他抬起头，倔强的有些孩子气:"比黄金宝石贵吗？弄脏了我赔你。″
"比你贵。″你毫不留情地说。
红血石色是龙族两任族长的鲜血，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龙族年轻有为的贵族向你进献的龙须和龙鳞。因为你打架打赢了。
一族打你一个，你赢了。
那些贪婪好色贼胆包天的龙族在你流浪的时候看上了你，也不管会不会被天界的天使长抽筋拔骨，就非要把你抓进堆满宝石和金器的悬崖洞穴里关起来。
黑龙首领说要娶你做妻子，结果就是被你胖揍了一顿，还被米迦勒带队跟过来的大天使们收缴了不少抢来的财宝赃物。
事后钱财物归原主，实在找不到失主的一律充公。你为此还在那些恶龙的洞窟里耽误了七年时间，你要驯化它们，讲道理不行就上拳头，七年时间，狗也该有个人模狗样了。
后来它们哭爹喊娘地拽着你的衣服保证不干了，以后要做条好龙，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灭族，问就是光耀晨星心慈手软悲天悯龙。″你对米迦勒说。
你的手拍打被褥，被褥蓬蓬如天国的白云，里面的棉花是亚当开荒栽种的第一茬白棉花，一份给了他的妻子夏娃，另一份请求天使献给天国副君路西菲尔。
外面的丝绸是卡巴拉生命之树的叶子喂养出来的柞蚕吐丝结茧，再由拉斐尔亲自在生命树下采集蚕丝，制成昂贵无比的紫色绸缎。
后来被龙血混合朱砂调制的染料浸泡四十年，就成了现在这样一眼令人颤栗的红。
米迦勒听后陷入了沉默，你跟着他沉默一会儿，忽然他说:"就这些？我还以为有多难。″
你说:"确实不难。″
如果是其他天使对你说这些话，纯粹是不自量力，但是如果换成米迦勒，你相信他可以做到。
"小殿下。”米迦勒手心撑床，与你对视。良久，他轻轻地说:"小路西。”
你抚摸他那一头仿佛在古战场苏醒的赤红长发，淡淡地说:"我已经比你高了，从各个方面都比你高。所以，别想让我再叫你哥哥。”
米迦勒看上去很不高兴，哼，不高兴也没用，你欠天使殿下们的钱连本带利全都还了双份，人情也还的足足的，挑不出一点错处。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回忆道:"我长大以后一定会比你高。而且，米迦勒应该叫我哥哥。"
按道理来说，天国所有天使都应该叫你哥哥，除了贝利亚。米迦勒摇了摇头，抱住你，白皙如玉的下巴垫在你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他的眼睛就变成了蓝色。
幻术啊，这多少有点耍无赖了。
他料定了你不会推开他，因为从小到大你没有推开过他，似神者米迦勒，你在善恶树的幻境里伤害过的大天使长。
他和你持剑对峙时，那双眼睛就是忧郁又苍老的蓝色。
米迦勒……
为什么要与我持剑对视，争论对错
"路西。″
"小混蛋。″你说，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你拿米迦勒没有办法，只能用那与他头发一样红的金贵被褥把他盖住，按在床上。"嘘，别说话。” "你干什么？″
你听见他喊你路西菲尔。
米迦勒看不清你，你起了歪脑筋，嬉，隔着被褥亲吻他的额头，他火焰般的头发颤了颤，背后六翼翅膀像炸毛的猫。
他炸羽毛了。
这可稀罕，除了想和同伴做羞羞的事情，天使一般很少炸羽毛。
"路西，″米迦勒哑然道，"松开。″
长十一肘，宽八肘的天国副君的金床似乎在这一刻学会了呼吸。
好难得的安静。
窗外的红玫瑰开的正艳。
圣光宫殿每扇窗户镶嵌的一千九百颗红宝石都有了心跳的声音。你站起身说:"你先去休息，我还有几千份公务需要去处理。″
米迦勒重见天日，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打的还蛮狠，战斗天使的力气导致他嘴角流血了。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不想问。
天国有三亿多天使，三亿多张嘴巴，你要维持秩序，还要听取他们的意见改进哪里哪里，但凡稍有懈怠都不行。
"天堂的事务繁琐，再有地狱那些恶魔，一群混蛋。″你站在通风的窗子前，剥开窗边果篮里放着的红石榴，漫不经心地说:"提起他们就生气。米迦勒，你知道那些丑陋的家伙隔段时间就侵扰天国北方边境，北方边境的天使已经有一部分被蛊惑堕落。虽然很少，但是需要引起我们的警惕。我要加派人手去那里镇守，如果局势失控，我立即向神请命常驻北方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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