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兰用软布擦掉佩剑上的霜花。在练了一夜后，连手把上都布满了寒意。
他本来想去值班室睡的，但一想到哈莫特一觉醒来若是看不到他，恐怕又会跑到教堂大吵大闹。
虽说他已经做到了科利安的骑士长，但上面还有主教监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圣女选拔在即，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乱子。
将佩剑挂在腰间，珂兰取下挂在房檐下的火腿，那是教会提前发下来的一部分薪水。中央教廷和克涟领主很少给科利安教会拨款，他们的薪资完全来源与当地的税收和一点儿自愿的捐赠，虽然珂兰更愿意把它们当成保护费。
油亮的火腿被切成小块浸进粥里，随着水分蒸发，很快就融进浓浓的米油散发出肉类的香气。这是科利安最常见的单身饭，最后他又里面再放上一把沙葱用来蘸面包，就算又解决了一餐。
“……好香。”
在第一碗粥被放在桌子上时，哈莫特就适时醒了，他翻身跪倒珂兰脚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珂兰大人完全没有抛弃我，还能拥有早餐，好幸福。”
“吃吧。”珂兰将面包和咸粥推到他面前，一并坐到餐桌前。
哈莫特大口吞咽，珂兰却难免有些不自在。昨晚的米饭完全是教会的后勤准备的，现在除了男孩还没有人尝过他的手艺。
砰——
在想通要不要开口询问前，哈莫特已经将手掌贴在了珂兰的脸上。
惊诧完全淹没了他的失神。珂兰向后仰去，凳子摔在地上砸出声响。
下一刻，骑士剑已经抵住了哈莫特的喉咙，而男孩关切的问候也在同一时刻响起，阻止了死亡的命运。
哈莫特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他的手指抵住了珂兰的眼帘，颤抖的声带带动手指压迫着男人的瞳孔。他说道：“您昨晚是完全没睡吗？”
男孩鲁莽的举动触怒了珂兰，但骑士守则无法让他对一个纯粹关怀的人恶语相向。珂兰冷着脸将男孩拉开，空气中因为惊吓而凝聚的若有若无的冰晶也随之消散，哈莫特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随手将哈莫特扔到床上，弯腰将椅子扶起，金色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珂兰停顿了一下，才解释道：“因为教会只准备了一张床。”
闻言，哈莫特将被子挡在胸前，下一刻拍了拍身旁平整的位置，委屈地开口：“可我明明已经给大人留下了位置。”
珂兰沉默地看着床，那里确实还有一大片空位。但看着一个陌生人像是海螺一样蜷缩在他的床铺上，就算男孩毫无威胁他也不想接受。
“如果不是嫌弃我，难道是珂兰大人还不困？”哈莫特笑眯眯的，好像完全不把他刚才的杀意放在心上。
前者完全命中了正确选项啊。
但珂兰懒得解释，他点点头，用手捧起碗，随着力量涌动，被凝结的水重新流动起来。虽然还有点冷，但勉强能吃。
还不等珂兰招呼，哈莫特就自作主张地重新坐了回来，在男人的默许下继续进餐。哈莫特的吃相很好，可以被称作是可爱的程度。他动作很快，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珂兰早上一向很少进食，匆匆吃了几口发硬的面包，就算是结束了早餐。
他翻开书桌前立着的记事本，那里简单标着今天的行程——采购、和值班。后者被乱糟糟地勾勒了几笔，他用手整理着外衣，盯着半天才领会。
这次购物更多是陪蓓瑞卡，她是这次特使遴选出的圣女候选人，也是胡卡的妹妹，从他来到科利安郡就看着三兄妹长大。
胡卡，珂兰低头将头发用丝带束起，还是转头叮嘱哈莫特：“我等会去采购一些东西，你就呆在屋子里不要走动。”
“啊？为什么啊，珂兰大人。”哈莫特大惊失色。
“我的朋友们都是忠于教会的圣职者，他们昨天见过你。”准确地说，是满口勇者大人的你。珂兰尖锐的眼神滑过哈莫特。
“我可以伪装！”哈莫特立刻双腿并拢，两只手先在短发上比了个辫子，随后朝两边扯开了长裤，羞羞答答地行礼，“我很擅长女装的！”
意外得挺可爱。
珂兰戴起手套，还是拒绝：“免了，家里没有多余的裙子。”
“您这不是要采购吗？”哈莫特将手搭在门把上，看到珂兰带着杀气的眼神，又将两只手指放在脑袋上一弯一弯，笑眯眯地威胁道，“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
“我知道了。”珂兰绕过他。
秋天的克利安郡已经有了冬日的肃杀，两边高阔的梧桐树叶带着几分枯槁落在道路两侧，规整的形状带着火焰的颜色，让人仅仅看着就心情畅快起来。
“珂兰大人，这边——”甜滋滋的声音。
蓓瑞卡依旧穿着修女的黑色长袍，褐色的头发被扎在一侧，发尾扎着蓝丝带，向上隐没在传统的头巾内。胡卡早就和他吐槽过近期妹妹的走火入魔，明明还没有正式加入教会，就已经从头到脚地裹上了修女服，甚至连头巾也要仔仔细细地扎好，虽然这样确实像极了教廷里的圣女。
胡卡晚了一步，他用力揉了揉蓓瑞卡的头，直到她的头巾乱糟糟地皱起，他才朝走近的珂兰恭敬地说道：“早上好，珂兰大人。”
珂兰朝脸色通红的女孩点了点头，紧接着回应：“早上好。”
因莫斯公国是典型的教会国家，镇上也有着专门的神职衣装店。蓓瑞卡被选上候选人后，自然可以像神职人员一样购买统一的修行服。但在那之前，她还需要一个前辈引路。
珂兰走在前面，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现在家里多了一个神秘法师，他不由得担心哈莫特又会背着他搞出什么乱子。
胡卡和蓓瑞卡走在后面，小声的言语攻击终于快要上升到肢体冲突。待胡卡用手扯下蓓瑞卡刚刚重新裹好的头巾，直到妹妹双拳染上火焰，快要砸上他的肚子时，胡卡才想起来大叫：“救命啊，珂兰大人。”
珂兰如梦初醒地回头。
蓓瑞卡已经挽上了胡卡的胳膊，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冲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在取下头巾后，她编在头发里的碎花也暴露在了阳光下，带着稚嫩的光泽，应当是出门前刚采下的。
“你的头发很美，不需要藏在制服下。”只是一眼珂兰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说道。
致命一击，蓓瑞卡看上去已经快要晕倒，她语无伦次地回答：“珂、珂——兰大人，说的是。”
科利安传统教廷服装店，到了。
珂兰推门进去。现在是早上，店里除了老板空无一人。蓓瑞卡已经与斯葳女士提前通了书信，选定了几件特殊的剪裁，这次珂兰和胡卡带她来不过是仪式性的。如果不是蓓瑞卡害羞，他们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
蓓瑞卡刚一进店就拉着斯葳女士钻进了更衣间，留下胡卡和珂兰在招待室相顾无言。
珂兰啜饮了一口老板留下的茶饮，香橙配合鼠尾草的香气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看向依旧坐立难安的胡卡随口寒暄：“你已经确定了要送蓓瑞卡去王城吗？”
胡卡受惊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回答：“没错，我想不到在科利安，除了我还有谁能将她送去教廷。”说完后他战战兢兢地差点跪下，“当然，还有您。”
好在自从克涟郡的那次任务后，珂兰已经习惯了他的紧张。他只是压下手示意男人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的没错，珂兰的目的只有骑士的考核，而胡卡才是真心实意地想保护妹妹。
科利安地处边界，王城遥远，随着魔王苏醒，一路上还会有更多魔兽，但兄妹二人的父亲姑且还算这里的领主，护具方面还无须太过忧心。
“珂兰大人——”
珂兰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一个熟悉却过分矫揉造作的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僵局。
“大人，她在叫您吗？”胡卡问道。
珂兰最不愿出现的人还是出现在了他身旁。哈莫特穿上了珂兰衣柜里的修女服，过长的衣摆甚至被他裁下来做了头巾和衬裙，精准地遮住了他耀眼的红发。褶皱被他用水蒸气烫得平平整整，黑色长袍上绣着的银色霜花随着哈莫特的动作若隐若现。
这件衣服，珂兰下意识看向胡卡，这里只有他还知道这件衣服的渊源。
“咳、咳咳——”胡卡被茶水呛到了，他回避了上司的视线。
还不等珂兰介绍，在听到外面有陌生的声音后，蓓瑞卡焦急地推开房门，完全不顾她身后还在努力拉上鱼骨束腰的斯葳夫人。
看到女孩穿戴整整齐齐的修女服，蓓瑞卡面露紧张，紧接着可怜地握紧窗帘，问道：“珂兰哥哥，她是谁？”
好久没听过的称呼了，他心想。
珂兰：“是我的妹妹。”
“是女仆哦。”一个清脆的声音压倒了珂兰的澄清，哈莫特扑到珂兰身上，抱住了他的腰说道，“人家已经把家里，全部、全部——都打扫干净了。”
看到那身衣服后，胡卡再次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但出乎意料的是，蓓瑞卡迅速接受了珂兰多了个乡下来的妹妹的事实，虽然在她认识珂兰的十年里，对方从未透露过这件事。
她展现出了贵女的素养和套话技巧，在哈莫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让他晕晕乎乎地带着几件衣服回家了。甚至让珂兰萌生了哈莫特的麻烦程度不过如此的错觉。
“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了，珂兰哥哥。”她微笑着回头。
临近中午，阳光盛大，这个时候路边的早市也收工了，只剩下几个积年累月的店铺还支着摊子，空气里属于粮食的香气愈发浓郁。
蓓瑞卡单手提着裙摆，在珂兰的示意下接下了商人送来的一束洋甘菊，她低头嗅闻了下，说道：“多亏了珂兰大人，今天才能顺利买到衣服。接下来还要麻烦您送我去王城，还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呢。”
珂兰看了眼藏在角落的胡卡，还是说道：“就算落选圣女，你也会成为受人尊敬的法师，你水晶球里的火焰是我也要倾羡的程度。”
“诶，不要，”蓓瑞卡笑起来，“我听说，王城的法师可是很缺钱的。”
鲁德常年四季如春，那里盛产葡萄酒，用低度酒代替水。而苦多山脉隔绝，到科利安这边气候就严寒得多，口味也以麦酒为主。
蓓瑞卡在一家刻着扫帚的啤酒店站停，淑女地拎起裙摆，扭头对珂兰说道：“来杯麦酒吗？”
珂兰没有说话，在他和别人的相处中，总是以其他人为主导。于是蓓瑞卡自在地接过两杯麦酒递给珂兰。
比脸还大的木杯被她轻松地握在手中，喝了一口，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听父亲说，克涟郡领主的儿子也要和我们一起出发呢。”
珂兰的杯子被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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