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瑞卡贴心地把接下来的话题换成了她的心事,从担忧王城时兴的蕾丝样式,再到会不会与教廷的其他人相处不合,这些絮语也让珂兰眉目舒展了不少。
“我们到了。”她停在了科利安的教会。
蓓瑞卡看向教堂高耸的塔顶,那停歇着几只用银箔包裹的白鸽,身穿简朴亚麻长袍的侍从背对着他们,穿梭在花丛中虔诚地侍奉。
她将捧花还给珂兰:“这些年多亏了您的帮助,否则这里依旧是连特使都不愿光顾的外邦人之地。”
珂兰低头看向这束商人送来的洋甘菊,靠近教会,在灵的滋润下,它重新展开了曼妙的身姿,花蕊中流淌着甜蜜。他隔着手套抚摸着坚韧的花瓣,说道:“您谬赞了。”
蓓瑞卡早已习惯男人的冷漠,她微笑着问道:“那在珂兰哥哥回到教会之前,是否能解答我一个疑问。”在珂兰默许的眼神中,她继续说,“送给您裙子的,是否就是克涟之子杜奈尔呢?”
“……是,”他最终回答,“你可以提前开始练习了。”
“怪不得我从未见过您喝醉的样子。”
胡卡跟在珂兰身侧,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他背后还背着一大袋护具,这是统一提供给。在珂兰酒杯碎裂时,他就在不远,虽然听不清妹妹和上司说了什么,但里面没有一滴酒流下来他还是看清楚了的。
现在马上就要出发去王城,胡卡竟然还在想这些东西。
闻言,珂兰停下看向被吓一跳差点倒在地上的胡卡,冰冷的话语中听不清楚情感:“如果你实在闲得无聊,就把这座雕像搬走吧。”
他指的是二人眼前的一座雕像。
科利安的教会一片祥和,这里地处偏僻杂草丛生,远离政治中心缺少竞争。原本庭院里只立着一幅石雕的壁画,自珂兰来到这里后,就多了一座纯银制的雕塑。
教皇端居其上,权杖之下簇拥着看不清脸的圣子与圣女,四周是奏乐的天使,纷纷落下的羽毛遮住了他们的面庞,神圣的光辉笼罩了科利安。
“诶,为什么?”胡卡一愣。
他顺着珂兰的视线恍然大悟,现在提供银矿的冤大头正好来到了科利安。
珂兰挑眉,连胡卡都不意外杜奈尔的莅临。
胡卡左顾右盼,终于意识到上司的认真,男人看向比两个他还要高的雕塑:“伏维呢?”
“他们都去准备领主的晚宴了,在蓓瑞卡离开克利安之前,正应当有一场盛大的欢送会。”珂兰回答。他盯着雕像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样的塑造过于繁肿,如果有自己立在其旁点缀,才算恰到好处。
大家竟然都去了吗。虽然在克利安十年如一日地被忽视,但胡卡还是失去力气地跪倒在地。怪不得从刚刚开始,教会的人就少得可怜。
他还抱有一些珂兰回心转意的希望,不情愿地用花铲翘起底座,那里已经深深地嵌进了鹅卵石下:“斯葳夫人没有为大人制作新的衣服吗?”
“送别蓓瑞卡,教会的礼服就够了。”珂兰道。
“妹妹肯定更想看到不一样的珂兰大人,您派遣神职者不也是想要她更开心吗。”
“她还有一个月时间朝夕相对,足以对我失去兴趣,更何况我不想让教会的人看到这一幕。”珂兰冷漠地收回剑。圣子在一片废墟中落为残骸,唯有上方举手微笑的教皇依旧完整,“剩下的由我来搬。”
胡卡震惊地看着珂兰,教皇的等身雕像已被男人精心地扛在肩上,连权杖都毫发无损。剩下的几位、不,几块部件,只是依稀被拆解成了方便运输的样子。
“不要让我失望。”珂兰严厉地命令。
“是,珂兰大人。”他条件反射地站起行礼。
很可惜,拯救胡卡的人很快就到了,男人甚至不敢抬头看珂兰的脸色。
“珂兰大人,杜奈尔勋爵到了。”
侍童摇着铜铃跑来,刹车不及倒在了珂兰身上,接着害羞地向后退了半步。
胡卡抬头看向珂兰,却发现他同样在审视自己。他迅速低下了头,虽然同为科利安之子,他的魔力比起妹妹不过是井底之蛙,完全承担不起将雕像重新焊上的重任啊。
在胡卡还在神游天外的时候却发现珂兰已经淡淡地移开了目光。那个眼神,绝对是嫌弃吧,他欲哭无泪。
“劳烦你把他们带到主教那里。”珂兰放下肩上的雕塑,说道。
小童兴奋地点头,直到胡卡眼神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现在,是补救的时候了。
珂兰用剑挑起雕像,寒意以他为中心弥散开来,涌动的魔力倾泻而出,霜雪逐层蔓延到了残骸之上,企图回归最初的静谧。
起初是冷,而后是静。
无声无息的寒风一圈又一圈地围绕着两人,为造物添上新的饰品。
已经够了吧,胡卡看着比原来更加伟岸的教皇,连原本吹奏的天使都比原来多了一圈。在他快要打起哆嗦时,珂兰的重塑终于接近尾声。
感觉有什么不对,珂兰陷入沉思。
但杜奈尔和他的管家道伦斯已经走进了庭园。
“早就听说科利安多了一座教皇大人的雕像,能让特使赞不绝口。”
杜奈尔面色苍白,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骑士装,披着一件羊绒披风,领口用稍浅的翡翠绿线绣着家徽,被荆棘困住的巨龙,手里却拿着一把镶着猫眼石的羽毛扇,挥动间刻薄的话就从那张下弯的嘴里飘出了。
他用扇子拨开胡卡,绕着雕像打量了半圈,就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当是何等辉煌夺目,没想到这人人吹嘘的竟是一座冰雕。这样精纯的魔力恐怕连红衣都要落入下风呢,怪不得连雕像上都刻得是您的相貌。”
原来是这个问题。
珂兰的视线从雕像上扫过,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在胡卡已经急得想代替他开口时,他终于解释道:“教廷还未选出新的圣子,无论它与谁相像皆属于情理之中。”
“既然是这样,那为何不能像我一些呢?”杜奈尔拖长声音,羽毛划过圣女的脸,“真没规矩。”
道伦斯用手打掉了杜奈尔的扇子:“注意礼节。”
“就算是失礼也是骑士长先的不是吗,罪名就是没有向克涟之子、杜奈尔勋爵行礼,对吗,珂兰。”他自然地用扇子遮住红润的嘴角,晶亮的眼睛转一圈,就又笑意盈盈。
法律确实如此。但在这任教皇上任后,因莫斯公国不论世俗地位,神职人员无需再向王公贵族行礼。珂兰看向远方,当做没听到。
“教堂之内,众人平等,想必珂兰大人也是这样想的吧。”道伦斯包容一笑,将请柬递给胡卡,“请您带我拜访主教。”
杜奈尔地位特殊,他由母亲一手带大,虽然无法继承家族,但克涟世代以武力拱卫王族,最近更拒绝了特使拜见,和他们扯上关系只会让他离教廷越来越远。
珂兰快步向招待室走去,反而是杜奈尔脱离了道伦斯后毫不设防,连路上的画作都要细细看去。
直到坐在招待室的长椅上,他才又回归了原来的高傲。杜奈尔抖落披风,斜斜地靠在天鹅绒枕上点评:“科利安隶属鲁德千年,最近才得以划归因莫斯,没想到珂兰你竟然能说服他们歌颂教皇。”
珂兰拉上窗帘:“鲁德亦信奉神意,教皇大人与神相通,行走世间,自当受人尊敬。”
房间一下子昏暗下来。
杜奈尔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珂兰点亮烛台,闻言轻笑两声,掠过这个话题:“母亲大人说的对,身为勋爵就应当时常巡视下辖属地,如果不是亲自视察,我可没想到克利安的财政如此紧张,连座雕塑都要麻烦您,倒让我有些原谅你从我手上骗走的银矿了。”
听到骗字,珂兰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可惜了,银矿最近可挖不出东西,靠着它摆脱茹毛饮血处境的科利安要麻烦了。”杜奈尔手指划过扇子。
“是吗?”
看到珂兰依旧面无表情地喝着红茶,男孩单手托腮,充满兴致地用扇柄敲着桌子:“我不相信没有人告诉过你。”
杜奈尔肤色白皙,大声说话时从眼尾到脖颈就晕染出了一片青色的血管,但他依旧在期待答案。
“这是领主的职责,而非教会。世间各事,各司其职而已。”珂兰站起,“如果是这件事,我不会帮你。”
“风力镇下有矿精,你在交易的时候就知道。有矿精的银矿起码能不舍昼夜地开采二十年,而现在才过了两年,”杜奈尔反常地安静下来,垂下眼说道:“和我一起调查,之前的误会一笔勾销。”
“不顺路。”珂兰蹙眉,现在只有教皇本人亲临才能阻止他。
“主教已经把路线提交给母亲了,我看到你们会经过那里。”杜奈尔咬唇,带着被辜负的委屈,他扑过来抓住了珂兰的手臂。
“你看错了。”珂兰冷淡地推开他。
“我没有。”
杜奈尔猛然站起,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在珂兰发怒前,一个拇指大的硬物被塞进了骑士的怀里。
珂兰淡蓝色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你可以放开了。”
霜花蔓延到窗外,一个与昨晚如出一辙的短暂隔音完成了。
“好冷。”杜奈尔泫然欲泣,仰着脸看向他。
珂兰看向手心,那是一个黑橡果,隐约有金色的光华流转。
“矮人的货币?”理论上这个族群都应该在蒂乌,不该流落在外。
珂兰摘下手套,注入魔力,果然一股微弱的反抗不容置疑的抗拒拨开了他的力量。
“没错,虽然不论它们为什么来到克涟,但我需要他们帮我做一件事。”
杜奈尔又恢复了原来的倨傲,他背过身,声音突然变得无力,但又无比清晰,“我需要你的力量,这不是恳求,是通知,是你们欠我的。”
“好。”
“明天我会从教会和你一起出发。”杜奈尔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他伸开胳膊,示意男人为他套上披风。
在昏暗的环境下,黑发更衬托得他白的发光。蜡烛燃烧后带着馥郁的香味,如轻纱一般覆盖在脸上。在柔软的羊绒触碰到身体的时候,杜奈尔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恐慌,他转头看向珂兰。他的容貌和魔力一样冷,但是金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只能望见他一如既往得心软的皮肤。
杜奈尔深吸一口气,拉开窗帘,寒冷在花窗上结下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带着戒指的手指划过花窗,花园里的景致就又清晰起来,几只新芽从松枝框上攀出又枯萎。
“我要加入星愿学院,”过了一会他又说道,“那天你的魔力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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