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站在勒托烧焦的神庙废墟前。
三百年前,赫拉得知勒托怀上双胞胎,一怒之下放了一把天火,如今被焚毁的石柱仍保持着焦黑的模样。他用手指抚摸柱子上残缺不全的月牙形图腾,被大火吞噬的神庙渐渐显露出原本的轮廓。
月桂的树根穿透地砖,编织出一把神座。
“母亲。”他单膝跪在藤蔓编织的神座前,眼神里倒映出勒托苍白的脸。曾经美艳绝伦的哺乳女神,如今双目缠上月桂枝叶。
勒托空洞的眼眶转向他,她的眼珠被蛇毒污染,什么也看不见:“你身上有赫拉的气息。”她枯槁的手突然攥紧阿波罗的手腕:“还有月桂的腥甜。”
阿波罗心生感触。母亲失去双目后觉醒的感知力,居然比光明更敏感。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来查看阿耳忒弥斯的遗物。”
藤蔓发出窸窣脆响。神座后方裂开一道月光铺就的通道。
阿波罗走进密室时,月桂树根突然暴起,将他的手臂抽出血痕。这些守护妹妹遗物的生灵,连他这个血亲都抗拒。
银乐祭坛上,阿耳忒弥斯的银弓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本该永不枯萎的月桂枝冠,此刻爬满了暗红色的血丝。最刺目的当属祭坛中央的空缺——那柄镶嵌月牙石的项链不见了。
“有人来过。”勒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气力不足,倚着门框,枯萎的常春藤在她脚下蛇走,“在上一个朔月之夜,带着厄洛斯的金箭与......”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鲜血,“与你身上相同的月桂气息。”
阿波罗扶住母亲的手陡然收紧。缇娅潜入神庙的那一夜,正是朔月之夜。
“您早就知道?”他声音发涩。
勒托的指尖抚过他的金发,一如儿时那般:“去吧,孩子,去找出真相。”
她的呢喃声戛然而止,月桂树突然连根拔起,将阿波罗推出密室。神殿在眼前重新坍塌成废墟。阿波罗摊开掌心,一片沾染着血迹的月桂叶片正燃烧着。叶片的背面,显现出一行预言。阿波罗瞪大双眼看着上面的字,满脸的不可置信。
卡姗找到达芙涅时,她正坐在月桂树下,呆愣愣地望着远方的故国,看起来很落寞。
“既然不想做他的祭司,那么为什么来到神庙?”卡姗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放弃公主的锦衣玉食,来忍受清苦的修行生活?”
达芙涅抬起头,目光平静:“为了保护家人。我的任性害死了太多人。”
卡姗松了口气,但旋即又追问道:“那你说的前世......是真的吗?阿波罗殿下他真的深爱着你,甘愿为你而死?”
“是的。他为了我,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达芙涅走到一块大石头旁坐了下来,“不过依我看,他那时未必死去。我已见识过神的强大,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也能不治而愈。所以......为我而死也许不是真相。”
卡姗的脸色瞬间苍白。
她想起阿波罗那双冷漠的金瞳,看向达芙涅时,发出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出的火热。想起他为她亲自疗伤,想起缇娅想要带走她时阿波罗那凶狠的神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厄洛斯的话又算什么!
明明她才是厄洛斯选中的,光明神阿波罗的命定之人。难道是因为她把真相告诉了阿波罗,导致厄洛斯反悔了吗?还是说阿波罗的感情就连厄洛斯的金箭也控制不了?
卡姗越想越心惊,她盯着达芙涅,久久不能释怀。
就在这时,一个辅祭匆匆跑来:“达芙涅小姐,阿波罗殿下让我通知您,请您和他一起去温泉疗养。只有你和他两个人。”
卡姗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她看着达芙涅平静地点头,看着辅祭恭敬地退下,看着阳光依旧温柔地撒向大地,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厄洛斯告诉我,”卡姗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他中箭后爱上的人会是我。”
达芙涅的身体顿了一下,一片月桂的叶子擦着她的肩头而过。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所以呢?”
“可现在却是你!”卡姗的声音突然拔高,“他为你疗伤,为你弹琴,甚至......”她咬住下唇,“甚至带你去温泉疗养。你可知道那里是德尔斐的禁地!是他母亲的神庙!”
达芙涅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她好像知道前世的卡姗为什么如此憎恨她了。厄洛斯的失误把这个善良的女孩儿变得充满敌意。达芙涅却只能说:“也许金箭不能完全操纵他的感情。”
“那可是爱神的金箭!”卡姗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连宙斯都无法抵抗的力量,为什么......”她艰难的开口,“你真的对殿下没有感觉吗?”
达芙涅站起身,阳光从她的侧畔悄悄溜走:“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我只想偿还上一世的过错,然后离开。”
卡姗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走进阿波罗的心里。那个位置,已经被一个死去的灵魂占据。一种巨大的被神明戏弄又抛弃的感觉,正疯狂冲击着她的心跳。
温泉疗养的第一夜,达芙涅独自坐在池边,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阿波罗则在不远处的月桂树上弹琴,琴声低沉而悠扬,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你为什么不下来?”达芙涅突然开口,“站那么高不累吗?”
阿波罗的琴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金瞳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怕控制不住自己。”
达芙涅轻笑一声,指尖拨弄着水面:“神明也会失控吗?”
阿波罗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月色下镀上一层银光:“在你的面前,我从来不是神明。”
他走到池边,却只是坐在岸边,将脚浸入温热的泉水中。达芙涅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卡姗的话。
“阿波罗,”她轻声问,“如果前世的我选择和你在一起,你还会降下神谴吗?”
阿波罗的瞳孔骤然缩紧,暗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游走着。他猛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道:“我从未做过这种事。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你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达芙涅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心跳突然加快:“可我无法信任你。”
“是我做的不够好。”阿波罗的声音沙哑低沉,“从你来到这里开始,一直经历着痛苦、恐惧和折磨。我记得你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回眸,每一滴眼泪,可我却做不了什么......”
“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吗?”
“有很多。”
雾气突然变得浓重,月光被云层遮蔽。达芙涅感到一阵眩晕,等她回过神来,自己正被阿波罗抱在怀中。他皱眉说:“你需要休息。”
达芙涅摇摇头:“告诉我你的事情吧,阿波罗,我想更了解你。”
月光洒在温泉池边,阿波罗的金色长发在夜色中泛起微光。达芙涅靠在他肩头,听着他低沉的声音讲述着那段被众神忌惮的往事。
“那时我还年幼,”阿波罗的目光穿过雾气,仿佛看到了过去,“第一次预言就看到了奥林匹斯的毁灭——诸神陨落,神殿坍塌,连宙斯的雷霆都暗淡无光。”
达芙涅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呢?”
“赫拉说我是不祥之兆,众神开始疏远我。”阿波罗苦笑,“连宙斯都......”他顿了顿,“从那之后,我再也不会轻易预言了。”
达芙涅抬起头,月光映照出她眼中别样的神情:“可你不但没有用预言毁掉奥林匹斯,反而做了许多善事,受到子民们的爱戴。”
阿波罗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的更紧。达芙涅感受到他内心的孤独与痛苦,就像前一世她拒绝神的求爱,所有人都对她进行谩骂和指责一样。
“阿波罗,”她轻声问,“你身体里的那个‘他’是不是也和这些有关?”
阿波罗的身体突然僵硬。他松开达芙涅的手:“有些事......”
“不能说?”达芙涅追问道,“还是不想说?”
阿波罗沉默良久,最重只是站起身来:“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达芙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突然意识到,也许那个‘他’才是一直保护着他的人。
阿波罗蜷缩在神座的阴影里,指节攥得发白,案几上散落着药瓶,那是卡姗为他调配的抑制剂,为了在达芙涅面前留住这份“温柔”他今天已经喝下了三倍的量。
“您不该这样透支神力。”卡姗跪在台阶下,目光扫过神明阴戾的双眸,“即便要压制‘他’也该循序渐进......”
“没事。”
阿波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剧痛。他知道卡姗说的对,但此刻他别无选择。金箭的力量在他体内肆虐,如果不加以控制,他随时可能会再次失控伤害达芙涅。
“你只需要按时为我提供药物。”
卡姗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自达芙涅踏入德尔斐,她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神明失控。更令她恐惧的是某个逐渐清晰的真相,当达芙涅被掐住脖子时,阿波罗甚至比她更早露出痛苦的神色。
月光穿过穹顶裂隙,映亮案头一束新折的月桂。
卡姗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药圃撞见,达芙涅踮着脚尖采撷花瓣,而本该在议政殿的阿波罗隐在廊柱后凝视她,金瞳里翻涌着连金箭都模仿不来的温柔。
"您在中箭前就......"她脱口而出。
空气骤然凝固。阿波罗的银弓已抵住她咽喉,弓弦割出一道血线:"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卡姗仰起头,任由血珠滚落衣襟:"您曾说我比克律塞斯更懂您。那么请告诉我,当达芙涅拒绝您时,您是否像所有求爱失败的凡人一样痛苦?当她说要离开德尔斐时,您是否害怕得连银弓都握不稳?"
弓弦突然绷断,在阿波罗掌心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卡姗看着神明踉跄后退,突然笑出眼泪:"原来她没说错,你果然深爱着她。可你知道吗?昨天她亲口告诉我,她肯留下全因你的胁迫,她只想好好赎罪离开这里离开你!尼洛斯的达芙涅她丝毫不曾爱过你!"
"滚出去!"
当达芙涅端着药盏推门而入时,正撞见卡姗掩面奔出。她望着女祭司凌乱的裙摆,突然发现那抹橄榄枝刺绣与自己袖口花纹一模一样。
旧版本写的不够紧凑,修改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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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德尔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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