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斐贫民窟内,卡姗义诊的小帐篷是这里的避难所。
卡珊跪在泥地里,橄榄枝刺绣长裙早已被污染成深褐色。她将捣碎的金盏花敷在男孩儿溃烂的膝盖上,那男孩窝在妇人怀中,伸手把卡姗的裙摆从泥地里抽了出来。
“姐姐,你的裙子都弄脏了。”
卡姗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现在请你尝试着站起来好吗?”
妇人把男孩搀扶起来,他如同初次学走路一般,用脚尖试探着踩向地面。想象中难以忍受的剧痛并没有袭来——膝盖真的不疼了!
“卡姗大人,”妇人把男孩搂在怀里喜极而泣,“这孩子从礁石上摔了下去,我还以为他的腿再也不能走路了。是您治好了他,德尔斐有您真的是我们的光......”
“这是光明神的恩典,”她将药包递给妇人,声音清亮而坚定,“愿阿波罗殿下的光辉庇佑你们。”
人们纷纷跪伏在地,如往常一样,感念着阿波罗的仁慈。卡姗站在原地,微微转过身,透过袅袅药烟望向山巅的神庙,鎏金的穹顶散发出最后一丝日光。
德尔斐永不落日,这是阿波罗当初的誓言。可后来赫拉成为掌管星空的女神,她不满阿波罗独自掌管着光明,又不能一刀将天空劈成两半,最终他们各退一步,让白天与夜晚交替出现。现在德尔斐神庙上空矗立着一只巨大的圆球,它分为白与黑两面,当白色的那面迎着天空时,阳光会像大雨一样洒向大地;而当球体转动到黑色那面,天空则会变成一块黑色的画布,上头布满了璀璨繁星。
卡姗提着药箱穿过中庭,头顶传来“咔嗒”的转动声,昼夜走过了一轮循环,黑暗如潮水一般慢慢没过了十二级台阶,停在她脚背上。寂静中,达芙涅的呓语声刺破了暮色。卡姗僵在廊柱阴影里,她透过窗棂看见阿波罗的日轮金冠搁在桌上,那双素来只知道搭弓射箭的手,此刻正握着汤匙,将蜂蜜一点一点喂进达芙涅苍白的唇间。
“烫吗?”神明的声音比蜜更稠,指尖拭去达芙涅唇角的琥珀色痕迹。
达芙涅雪白的脸陷在雪貂皮褥子里,锁骨上缠着纱布,她回答不了阿波罗的话,她还因受伤而昏迷着。
药箱忽然从卡姗的指尖滑落。羊皮卷与药瓶倾泻而出,在石阶上炸开。阿波罗抬眼看她,她已蹲在满地狼藉中。一片碎瓷扎进掌心,血滴在写满灾民病症记录的莎草纸上。“我来收拾。”她不敢抬头,只听阿波罗说:“你的手流血了。”
阿波罗的脚步停在视线内,身影笼罩下来,卡姗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
“你的药很有效,”他俯身捡起滚落脚边的药瓶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躁动了。”
卡姗瞥见他胸口处浅到极易使人忽略的抓痕——那是三天前“他”暴走时,达芙涅在意识模糊间抓伤的。这点程度,根本不足以在神完美的躯体上留下什么痕迹,但此刻,那伤痕红红的,倒不像是伤口,而是某种暧昧的印记。
“但金箭的力量在增强。”他的声音变得紧绷起来,“我能感觉到‘他’在试图冲破我的桎梏。”
卡姗将染血的手缠上绷带,勒紧:“我会为您调配新的药。”
“她的凡人之躯承受不了神力,只能用古法熬制。”阿波罗回到屋内,指尖凝起金光掺进汤药中,药香变得苦涩,他蹙眉倒掉半罐,“火候错了。”
“您三天没合眼了,让其他人来照顾达芙涅吧。”
“你能留在这儿吗?”
阿波罗坐在达芙涅的榻前,卡姗接过药罐时,瞥见罐口的银匙印出两个人的倒影。神明垂首试药的姿态,像极了壁画里为凡人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北方的瘟疫肆虐......”卡姗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裙裾,下唇咬地发白,“需要更多的苦艾和鼠尾草。”
“让辅祭去采。”阿波罗替达芙涅掖好被角,“你留在神庙。”
“......是。”
“好好照顾她。”阿波罗的目光落在达芙涅脖颈间的伤处,“她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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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一道道射进来,达芙涅悠悠转醒,她眨眨眼,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卡姗在炉火前捣药的背影。夜色为卡姗美丽的侧颜镀上一层清辉,药杵与石舂碰撞声在寂静的便殿中格外清晰。
“你一直守着我?”达芙涅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沙哑,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过。
卡姗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来,脸上挂着笑意:“您醒了。阿波罗殿下刚走,他守了您三天。”
达芙涅的目光落在床头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上,汤面漂浮着细碎的金色光点。她皱了皱眉,有些诧异:“这是......神血?”
“只是药粉罢了。”卡姗将汤药递给她,“殿下说您的凡人之躯承受不了神力,所以只能用古法熬制。”说着便将一匙药送到她唇边,达芙涅自然不好意思让她喂自己喝药,只能说:“我自己来就好。”
她接过碗,这时,她注意到卡姗的掌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扎破了,血一直往外渗。她好奇地问:“您的手受伤了,是因为我吗?”
卡姗抽回手。她淡淡地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药箱。”
达芙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那双澄清的蓝眼睛中看出些什么。但卡姗却只是微笑,将碗往她跟前推了推:“趁热喝了它吧,凉了会更苦。”
达芙涅低头抿了一口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我的......家人,她们最近有来找过我吗?”
卡姗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告诉她:“您的父亲听说您出任女祭司一职,直言为您感到荣耀。倒是您的母亲,她在神庙外想要求见您,可阿波罗殿下不允许她进入神庙。”
达芙涅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她一定很担心我。”
“是啊。”卡姗的声音轻地像叹息,“她是一位慈祥的母亲。”
两人一起沉默着。
看样子缇娅并不在神庙里,达芙涅将药碗放在床头,掀开被褥坐起身:“我要离开神庙。”卡姗摁住她的肩,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您的伤还没好。更何况,您现在已经是光明神的祭司,没有他的命令,您无权离开德尔斐。”
“我从没有答应过要成为他的祭司。”达芙涅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被乌云遮蔽的月亮,“更何况代价是失去自由。”
“那么至少等天亮......”
“现在就走。”达芙涅披上斗篷,动作有些吃力,“谢谢你卡姗,你是个好人。虽然......但你现在的确在帮助我。”
卡姗的蓝眼睛透露出复杂情绪,但很快被温柔的笑意掩盖:“如果您执意要走,至少让我送您到山脚下。”
达芙涅摇头:“不用了,我不想连累你。”
“这是安神药,路上如果觉得伤口不适可以服用。”卡姗没有坚持,只是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达芙涅接过药瓶。
“保重。”
“您也是。”
达芙涅朝对方点头示意,拉开门往外走去。刚走出偏殿,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整个神庙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只有远处的火炬在风中摇曳,投下扭曲的影子。一个低沉而危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想去哪?”
达芙涅猛地转身,看见阿波罗的日轮金冠在黑暗中迸发出金光,右眼泛起熔金血色。他的身影像是从阴影中剥离出来,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让我走。”达芙涅后退一步,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否则......”她的匕首还没出鞘,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她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的石墙。
“否则怎样?”阿波罗瞬移至她的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用你那点可怜的凡人之力对抗神明?”
达芙涅被逼到了静池前,她低头看向犹如镜子般的水面,阿波罗温柔的脸浮出水面,伤心地看着她。而眼前的这个“阿波罗”似乎只想逗弄自己这只笼中鸟。动作太过轻浮,以至于达芙涅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眼前的神明根本不是阿波罗!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和阿波罗共享着身体,却与他截然不同的一个灵魂。
卡姗从偏殿里冲出来,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慌乱:“殿下!”
“闭嘴。”
“阿波罗”挥手将她掀翻在地:“‘他’让你照顾这个女人,你就是这么照顾的?这笔帐我待会儿再跟你算。”
卡姗摔在台阶上,掌心的伤口被撕裂,传来一阵剧痛。她咬紧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
达芙涅想要趁机逃离,可“阿波罗”的速度更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地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以为能逃得掉?”
“放开我!”
达芙涅挣扎着,但她的力量在神明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阿波罗”冷笑一声,将她拦腰抱起:“既然你这么不听话,那就去地牢好好反省吧。”
轰隆一声——
达芙涅被随意地丢在草垛上,地牢的铁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黑暗中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这里太黑了,连一丝月光都照不进来,达芙涅摸索着潮湿的石壁,心里涌现出巨大的恐惧和紧张。这个偏执的“阿波罗”没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会放你出来。”他愉悦地笑着说,“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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