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北境比往常更冷。
地牢里。
男人赤条条被铁链铐住了手脚,四肢被烧红后冷却的铁链咬进皮肉,结痂的伤口又被冻得裂开,淡红色的血珠刚渗出来,就凝成了细碎的冰碴。
他垂着头,凌乱的头发上结着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白雾,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最是狰狞。
那是三天前,女人用生锈的短刀划开的,此刻伤口边缘泛着青黑,像是爬了圈死蛇。
“咳……”
喉间的痒意压不住,他猛地咳嗽起来,铁链跟着发出刺耳的“哐当”声,牵动了背后纵横交错的鞭痕。
那些鞭痕旧的叠着新的,有的地方皮肉已经翻卷,沾着干草和泥土,在寒风里冻得硬邦邦的,稍微一动就扯得五脏六腑都疼。
铁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军靴踩踏地面发出的“嘎吱”声响。
女人推开地牢的铁门,一头玫红色卷发在昏暗的地牢里格外扎眼,黑色立领制服熨得笔挺,金质肩章上的红色交叉权杖泛着冷光。
那是北境提督独有的标识,领口的银质锚形领针更衬得她脖颈修长。
白色亚麻衬衫的下摆严丝合缝地塞进白色马裤,裤脚用黑色绑腿勒紧,最后收进擦得锃亮的白色皮靴里,连靴尖都没沾一点地牢的脏污。
见女人进来,男人挣扎着朝她吐了口痰,可惜太远,痰液没沾到她的衣角。
“啪”地掉在他面前的青色石板上。
凯撒琳被这挑衅惹得笑了起来,不是温和的笑,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如同丧家之犬般看戏心态。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脚,白色皮靴带着皮革的硬冷质感,迎面踹在男人的小腹上。
这一脚用了些力气,男人直接跪下,女人动了动指尖,随军上前松开了男人的铁链。
松开了束缚,男人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刚抬起一点身子,凯撒琳的军靴就重重踩在了他的脊背上。
靴底的纹路碾过他背后的鞭伤,男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咚”地趴倒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的石板,牙齿都在打颤。
她没停手,反而用靴底沾了沾地上那团冻硬的浓痰,接着一脚踩在男人的头颅上,鞋跟碾着他的头发,像擦拭鞋底的污渍般来回蹭了蹭。
“凯撒琳……”男人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恨意:“你会下地狱的!”
“地狱?”
凯撒琳嗤笑一声,从腰间抽出皮鞭“啪”地抽在他的脸上,鞭梢划破他的皮肤,男人痛得浑身哆嗦。
她却慢条斯理地开口:“死在我手上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果真的有地狱,那你们就在下面排好队,等着本提督,大驾光临。”
“任何撼动北境和平者。”
“都该死。”
女人收起皮鞭,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让他记住,背叛北境的下场。”
凯撒琳说完转身出了地牢,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铁门外后,随军立刻上前,重新把男人绑在石墙上的铁架上。
接着,一桶带着冰碴的盐水从他头顶浇下,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地牢,穿透厚厚的石墙,却很快被北境的寒风吞没。
只留下地牢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那道在冷空气中不断颤抖的身影。
凯撒琳回到圣兰菲娜公爵府时,天边刚泛起一点鱼肚白。
她站在卧室的铜镜前,眼底的狠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的祥和,仿佛刚才在地牢里的人不是她。
她抬手闻了闻衣领,指尖触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转身叫来玛丽管家,声音温和:“备些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我要洗漱,待会还要去参加内阁会议。”
玛丽管家应了声“是”,转身去准备。
凯撒琳脱下军装,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疤痕,有的是刀伤,有的是箭伤,新旧交替,层层叠叠,每一道都是她在战场上拼杀的印记。
她泡在热水里,玛丽管家坐在一旁,为她轻轻擦洗后背,指尖触到那些凸起的疤痕时,动作不由得放轻了些。
玛丽管家为圣兰菲娜公爵府奉献了整个青春年华,从花季少女到中年妇人,她的每一滴血都为了圣兰菲娜而流。
妇人抚摸着她后背的疤痕,吸了吸鼻子,眼底湿漉漉的。
“玛丽,不要哭。”
凯撒琳察觉到她的情绪,声音柔和了些:“早就不痛了。”
凯撒琳知道这位看着她长大的阿姨,又在为她难过伤心,她淡淡道。
妇人抹了抹眼泪,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原来躲在她怀里撒娇的女童,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了统领三军的北境提督。
玛丽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凯撒琳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坚定,早已没了当年的稚气。
她轻声叹道:“小姐现在……已经成了北境的支柱了,夫人和老爷若在天有灵,定会十分欣慰。”
凯撒琳笑了笑,没说话,只是闭上眼,任由热水包裹着自己。
窗外的雪还在下,北境的冬天依旧寒冷,但只要她在,这座城堡,这片土地,就永远不会倒下。
她要替父母守住北境的一切。
凯撒琳的双亲皆是战死,北境地处冰原,周遭数不清的豺狼虎豹想要吞噬殆尽她们的地盘。
她的母亲是北境第一位女提督:
瑞利希·圣兰菲娜。
她的父亲则是母亲最强力的右臂卡麦林少将,凯撒琳一出生承的就是母姓,她继承了圣兰菲娜的姓氏,继承了圣兰菲娜公爵府。
双亲战死在科耐维战场时,她不过十六岁。
那天,是场瓢泼大雨,她浑浑噩噩抱着双亲的骨灰跪在圣殿内,多方势力压迫她恐吓她,想让她交出母亲的兵权,有人想吞下圣兰菲娜的领地。
少女倔强不屈,她攥着母亲留下的权杖徽章,她恳请王夫梅尔保留母亲的兵权,她要继任提督。
梅尔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是王女莫伊丝站出来,以一人之力排除万难,支持她继位。
莫伊丝是她昔日挚友,最后最大程度的让步,就是退让了继任权,让梅尔继续执政。
凯撒琳也不负所托,三年内,她率军平定叛乱,收复被科纳维尔王国侵占的三座城池,组建北境第一支海军扼住海上商道,让外敌再不敢踏足疆土半步。
掌心的权杖徽章被她磨得发亮,那是母亲的遗物,也是她的誓言。
铜镜映出凯撒琳整理袖口的动作,银灰色的内阁制服衬得她肩线冷硬如刀锋,领口别着的肩章在晨光中泛着哑光。
侍女刚收起她卸下的束缚带,门外便传来玛丽管家沉稳的脚步声。
“小姐,马车已在庭院等候。”
玛丽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带着一贯的妥帖:“是否需要和往常一样准备一束鲜花,带给王女?”
凯撒琳的动作顿在腰间银白扣带处,镜中的自己眼睫微垂,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备着吧。”
最终还是点了头,声音轻得像落在天鹅绒上的雪:“也不一定能看到她,如今我们身份不同了,没理由也没借口能见到她了。”
梳妆台上的银质怀表轻轻叩了一下,表盘里夹着的半片郁金香花瓣。
是去年女皇祭日时莫伊丝偷偷塞给她的。
那天,莫伊丝一身墨黑长裙,裙摆绣着暗金的哀悼纹路,往日里总是亮得像星子的眼睛,被浓重的哀伤蒙了层雾。
凯撒琳站在朝臣队列的队首,隔着二十级玉石台阶,两人的目光在香火缭绕中撞了个正着。
莫伊丝的瞳孔缩了缩,像受惊的幼鹿,下一秒便仓促地转开了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小姐,花束已备好。”
玛丽捧着裹着银箔纸的紫色郁金香进来,见凯撒琳盯着怀表出神,便放轻了脚步。
凯撒琳合上怀表,将那点残存的温度按进掌心。
谁都知道,莫伊丝是用放弃皇位继承权,才换来了她执掌北境的谕令。
却没人知道,那背后是两个女孩在花园的香樟树下,用三年情谊换来的妥协。
她如今是手握兵权的北境总督,莫伊丝是深居内宫的王女,一个在外镇守国门,一个在内平衡朝局。
中间隔着的不仅是宫墙,还有内阁里那群盯着她们俩眼冒绿光的老狐狸。
“走吧。”
凯撒琳接过花束,郁金香的甜香混着她袖口的雪松香,在空气中织成一道细密的网。
她走到门口,回头望了眼梳妆镜里空荡荡的位置,仿佛还能看见少女时代的莫伊丝,穿着暖黄色的裙装坐在那里。
她替她别上第一支北境样式的帽针。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渐远去,玛丽站在府门前,望着那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分明看见,小姐上车时,将那束郁金香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膝盖上,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们俩的结局不该是形同陌路。
内阁会议上,梅尔早已将凯撒琳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凯撒琳为了稳住北境,暗中打掉了自己半数部下,瓦解了可能被梅尔利用的势力,这份果敢和绝决,怎么能不让他忌惮?
现如今王女渐渐长大,北境流言四起。
有人说梅尔是故意霸着王位不让,可凯撒琳和莫伊丝知道,梅尔心里打的是另一个主意,
他从始至终都不认可女人掌权,北境的君主,怎么能是一个女人?
老国王当年力排众议让女皇继位,在他眼里本就是错的,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修正”这一切。
梅尔知道莫伊丝对凯撒琳的意义,俩人如同当年的女皇和侍女长弗兰一样,表面看着毫无关系,可心里却是互相惦念。
弗兰性情高傲,家世显赫,让她嫁给一个鳏夫,给人做继母,她是不愿的,当他向弗兰提出这个请求,女人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
当梅尔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找到弗兰,男人恳求道:“莫伊丝已经失去了母亲,这是她的孩子,难道你忍心她成为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吗?”
看到小小的睡的香甜的女婴,弗兰第一次产生了犹豫。
是啊,莫伊丝是她的孩子。
这孩子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弗兰嫁给了梅尔,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继王后,成为了莫伊丝的继母,她不允许别的女人沾染女皇的尊荣,她也一样。
成为继王后之后,女皇的宫殿至今每日打扫,祭日时的香火从不断绝,她要让所有子民都记得,这个国家曾有过一位伟大的女皇,更要护着女皇留下的唯一血脉。
弗兰不容许任何人威胁莫伊丝的皇储之位,这些年在她的暗中干预下,斯图亚特皇室只剩莫伊丝这一脉血脉。
但在外界看来,女皇尸骨未寒,昔日好友弗兰就占了她的位置,占了她的丈夫,成为了莫伊丝的继母。
在所有的话本故事里,同为女性就会产生妒忌怨恨似乎是个默认不争的事实。
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诸如此类的话术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大家都认为女人的敌人就是女人。
恶毒继母的名号在斯图亚特流传开来,所有的罪名都由弗兰来背负。
为什么皇室没有新的血脉诞生。
因为弗兰王后不能生育。
为什么莫伊丝王女不能在公众场合露面。
因为弗兰王后嫉妒公主的长相,她继承了逝去女皇的美貌。
人人都说她苛待莫伊丝,莫伊丝在皇宫中过的甚至还不如普通女侍。
每当听到这些流言,弗兰只是沉默地抚过女皇生前最喜欢的那把鎏金梳,梳齿间还缠着几根早已褪色的发丝。
她从不解释,也无需解释。
有些守护,本就不需要被世人看见。
内阁会议结束,算是有惊无险,没让那些老狐狸抓到自己的把柄,凯撒琳这些年行事虽狠戾,但没落下错处,样样拔尖,比那些饭桶强上百倍。
马车驶过皇宫外的石桥时,凯撒琳下意识掀开了车帘一角。
宫墙高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倚在栏杆上,月牙白裙摆被风轻轻吹动。
是莫伊丝。
两人的目光隔着层层宫墙与人群再次相遇,这一次,莫伊丝没有躲闪,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指尖在身侧比出一个极轻的手势。
那是她们年少时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我等你”。
凯撒琳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缓缓勾起唇角,将那束郁金香举了举,算是回应。
还以为今天也不会见到她。
凯撒琳笑了笑,原来她没有忘。
马车继续前行,宫墙渐渐远去,凯撒琳握紧手中的郁金香花束,下定决心。
下次一定要亲手送给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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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Chapter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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