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回照面之后,宫城家的人仍是无功而返,但下头的人不过是听上面的话罢了,宫城家到底为什么如此急迫地试探,仍是不得而知。
春假结束,夏目回到了大学继续学业。
藤原夫妇知道夏目受伤的事以后很是担心。官方给的说法是被抢劫犯挟持伤了大动脉,失血过多,且伤口过于靠近腺体所以导致信息素失调,不宜再用抑制剂,建议找信得过的乾元标记度过热潮期,或干脆摘除腺体。
藤原夫妇自然不愿夏目摘除腺体,只是劝夏目找个乾元标记自己,他们也更是说不出口。直到的场静司“碰巧”撞上门来,让夫妇俩发现夏目身边有乾元的存在。七濑又恰到好处地透露的场静司便是那个将夏目接出来补习,为他来京都学习提供门路的人,并适当地表达了对少东家还不婚配的担忧,再加上的场静司对于夏目隐隐的忧虑和夏目的默认,七濑顺水推舟提出订婚,藤原夫妇才勉强放下了心,同意让夏目借着回学校上课的名义回到京都。
四月过半,樱花开开落落,粉色始终簇满枝头,透明如蝉翼的微粉花朵轻盈地飞落至京都的各处。
御幸奉拝所内院,巫女正清扫着庭院,明日海走过庭院,望向晴朗的天眯了眯眼,走入了拜殿。而与此同时,一位黑衣的神明在京都的结界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拿出了夏目在之前赠与他的符咒。
结界一阵波动之后,黑衣神明消失在了京都外围。
明日海松了松跪麻的腿。伏见稻荷大社作为全国稻荷神社的总社,规矩严明,日常的维护和参拜自然少不了,从小被如此教导着的明日海自然也已经习以为常。虽说较普通人而言,他们能够清楚地知道这世上确实有神明存在,但是有时她也会怀疑,祈求神明是否是一种荒谬。
她仰头看向神龛中的神明雕像,又想起夏目那脆弱又易碎的神情,深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力。
如果她能够将这一切结束在多轨透死之前就好了。
如果她能够找到方法把多轨透背负的神罚换回到自己身上,如果她拥有力量,能够将百目妖斩杀,是不是就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她握紧的拳头又松了开来,她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不月站在神龛背后,轻声叹息。
倒不是他故意要听到明日海的心声,只是他和丰月都是稻荷神座下的神明,明日海在稻荷神神龛前祷念,他自然将她的心声听了进去。
明日海所念的,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念的呢?
明日海走后,拜殿又恢复了清冷。不月走了出来,看了看明日海走出的方向,又看向了神龛,随之消失在了空中。
“我可以帮你。”
明日海攥着手中的神乐铃,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显然并非人类的黑衣神明,问道:“你是谁?”
不月有些无奈,倒也没有介意她的敌意,继续说道:“我不过是个稻荷神座下的小神罢了。”
“稻荷神?”明日海有些诧异地皱起了眉。
“此次我其实也是为一人来到京都,”不月说道,“同你一样,我想向稻荷神求一个机会,作为交换,我会替他完成一桩事。”
明日海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迟疑。
“稻荷神会收回神罚,我也会将百目妖带回高天原,阴阳师会重现于世,怨气也会恢复平衡,你的命运也会回到正轨。”不月一桩一件地抛出自己的条件,“而作为交换,你会逐渐失去看见妖怪的力量,最终灵脉枯竭而死。这样的条件,你可愿意接受?”
空气陷入了凝滞。
明日海知道对方绝不是在说谎。关于多轨氏的密辛,即便是的场静司也知道得不多,多轨透身死,明日海作为多轨茂最后的血脉也才堪堪拼凑出事情的全貌,而眼前的神明不费吹灰之力便知道了一切。
“但你应该知道,我的祖先才是罪魁祸首。”明日海嗤笑了一声,随意地将神乐铃放在了桌上,跪坐了下来,“又为何要选我呢?”
“三百年的苟且偷生,已经足够偿还多轨茂的罪了。”
“可这并不能让已经发生的伤害消失,”明日海看着他,有些怨恨地颤抖着身体,“既然能够做到,又为何冷眼旁观,直到如今才出现?”
所谓神明,也不过是袖手旁观的冷血之人罢了。
“抱歉,但我并非是只会带给人们丰收的福神。”不月没有被她话中的嘲讽激怒。
“我本就是掌管歉收的神祇。”不月看着她,音调古井无波,“每十年,掌管丰收的神祇和我便有一场竞赛,唯有他赢过我时,才会有风调雨顺与五谷丰收。”
不月一步一步走上前,在明日海的桌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种无言的压迫感从他的周身扩散开来。
“所以,在我这里,只有付出代价的人,才有资格要求馈赠。
“多轨透的死,是即便是神明也无法挽回的事。但我答应你,这之后,不会再有人牺牲,如何?”
付出……代价吗?
“我答应你。”她闭上了眼。
“三隅山[1]?”夏目有些惊讶地看向明日海,“为什么会是这个区域?”
“京都的结界完成后,算是稳住了全国各方社神社,怨气也平抑了下去,只有这个地方——”明日海抽出一旁的地图指着八原附近的一个点说道,“此地神社明明是稻荷神社的分社,照理说有执掌丰收的神明庇护,该是长年丰收的一方沃土,今年却毫无预兆地迎来了旱灾。”
“旱灾?”夏目的脸色沉了下来,丰月明明在上一次竞赛赢过了不月,即便如今不月已经醒来,也不可能违反约定,怎么会降下旱灾?
“所以,宫城家推测是神明被怨气侵蚀,离开了神社,导致降下了神罚。”明日海继续解释道,抬眼看向夏目,“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可能,夏目在心里迅速否定。若是他不知其中因由,说不定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但问题在于,他一年前刚刚为丰月和不月的神社进行过净化式。
彼时他和的场静司才达成合作不久,多有摩擦矛盾,而二人的关系在弓道场[2]那件事之后直接降至了冰点,后来又出了多轨受伤的事情,而偏偏在那个时候,他接到了不月的来信。
他一面惊喜于不月的醒来,也理解他对于丰月始终未能回归的焦虑,但一面也因为自己的事情,在精神上处于紧绷状态,还要不月这个委托人来开导他。他最终也只是为神社进行了一场小型净化式,给不月留下了一张能够进入京都和的场本家结界的符咒,让不月若有事可以直接来京都找他。
但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不月。
这其中的弯绕他不能也不好和明日海提起,况且其中有的疑点他目前也无法给出解释,夏目也只能对明日海摇了摇头。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月必定出事了。
难怪宫城家这样火急火燎地打探的场家进行净化式的方法,月分祭[3]本就是人们口中的传说,突降大旱,神明作乱,人心必然涣乱。
“宫城家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吗?”夏目问道。
“当然,打探到了的场家是靠牺牲‘纯净之体’的方法进行净化式,宫城家立刻就在着手准备了。”明日海也有些头疼,“但是这实在是太急了,我们根本就无法往里插人,这次可能只能……”
“不能放弃,我会去的。”夏目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他不能让无辜的人为了一个谎言而无故牺牲,即便失败的净化式不至于害人性命,他也不能束手旁观。
况且,不月的失控,他也有些忧虑。
明日海也明白他的心情,但还是劝他:“但是的场家主也在附近,你确定他会让你出现在那儿吗?”
的场先生也在三隅山?
这他倒没有想到,夏目撑着下巴暗自忖度,若是的场家的人前去调查,必定能看出这其中的疑点,可是如果是的场先生亲自处理这件事,怕是……
夏目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
“让我再想想。”
这便是坚持的意思了。
明日海颔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抱歉,名取先生,这次也麻烦你了。”夏目向名取道谢道。
“无妨,”名取摆了摆手,“只是你到这片区域来真的不要紧吗?毕竟是宫城家的净化式,如果被人发现有人替代了净化式的主持人进行净化,也会多一层风险。”
“没事的,名取先生。”夏目笑着安慰他,“放心,我只是去确认一些事情,不会去掺和这些事的。”
可是你这么说,我才是更担心的那个啊。名取禁不住在心底叹气,暗自决定届时还是得到净化式附近看着。
夏目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好笑,不过还是没有解释什么,转头对斑说道:“老师,走吧。”
斑闻言变身成了白色巨兽,载着夏目离去了。
“还是没有找到吗?”夏目蹙起眉问道。
丙摇了摇头。
“按照你说的地方都找遍了,并没有看到那位神明。”丙吐出一口烟,继续说道,“我问了周围的妖怪,确实如你所说,不月之前还待在神社里等着丰月回来,但是两个月前,他就从神社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到他的踪迹。”
果然,那次在京都感受到的妖力波动就是不月。夏目有些懊恼,他原本以为是丙他们有事进京都找斑,所以没跟自己讲就用符咒进了京都,现在看来是不月不知为何去了京都,随后又不知所踪。
神明离开神社是大忌,若是神明自然消解倒也罢,若是神明擅离职守,神罚便会降下灾祸。原本不月如果尽快折返,只要他坚守和丰月的约定,坚持不降下旱灾,倒也不至于如此。但是如今来看,不月自两个月前去京都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若是他因为虚弱而逐渐消亡,神罚也不会因此降下,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不月还活着,但是不知为何没有回到神社。
夏目有些疲惫又恼火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初忘了丰月的事,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不月去了京都。
但是后悔是没有用的,他再次提起精神,若是这样还找不到,他只能另找方法进入神社亲自探查了。
而在他刚准备改变主意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夏目大人,不月找到了。”红峰[4]出现在众人面前,总算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众人松了口气,夏目却在红峰的下一句后又绷起了弦。
“但情况有些复杂,我们怕是不好出面。”红峰有些困扰地说道,“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除妖人,你不是我的对手。”夏目听出不月的声音,放轻了脚步,“不要再跟着我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夏目跟着红峰躲在树后听到这句话一惊,是宫城家的除妖人找过来了?夏目有些神色不妙地探出头,却看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人。
“这同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月大人。”男声低沉而熟悉,一阵树叶的窸窣声后,却是的场静司出现在了不月面前。
的场先生果然发现了神社经历过净化式的疑点。夏目咬住唇,下意识地摸上腺体上的屏蔽贴,他本想提前找到不月,赶在的场静司之前解决这件事,没想到还是被抢先了。
他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以呢,你觉得我应该去向哪里?”不月反问道。
“自然是回到神社。”的场静司从善如流。
“你是觉得我和丰月一样吗?”不月仿佛是被的场逗笑了一般,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可做不出为了一方和平安宁,求除妖人封印自己这样大义凛然的事。”
等等,丰月当时被封印是自愿的?夏目有些诧异。
“我自然不是指望这样的事。”的场静司没有被他的话劝退,仍然据理力争道,“但是若大人真是如此想的,又为何要在醒来后守着三隅山整整一年呢?”
他走上前,和不月对峙。
“不管是当初丰月大人被封印时,还是大人您再次醒来后,若是您抱的真是这样的想法,又何苦守着这一座小山呢?”
“你明明并非是守着神社的那群人中的人。”不月突然出言道。
“是。”的场静司承认得干脆。
“那你为何帮他们?”不月的眼睛仿佛透过面具看着他,“若他们失败了,你并不会损失什么,即便这次净化成功了,还会有下一次怨气作祟,在下一个地方。”
“不会有的,”的场静司截住了他的话,斩钉截铁,“这次会是最后一次,我向您保证,丰月大人的事绝不会再重演了。”
夏目愣住了。
丰月被封印和怨气作祟有关的事确实让他震惊,但更在他意料之外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的场静司做出如此绝对的承诺。
即便他和的场静司的交易是建立在的场静司会斩杀百目妖的基础上,但的场静司的欺骗与胁迫始终都让他们之间有着隔阂,即便是在多轨活着的时候也不例外。可是,那个明明在病房里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若是他不参与,的场家便会彻底放弃百目妖的的场静司,现在却斩钉截铁地说,这会是最后一次。
“你不觉得这承诺由你来说太过可笑了吗,除妖人——”不月似乎也觉得可笑,黑衣的神明一甩衣袖飞身向前,一瞬间来到的场静司面前,强大的妖力如同重弩重重地砸在了的场挡在胸前的弓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的场静司也有些吃惊,立刻甩出一张符撑开防护阵,却还是后退了几步。他本想习惯性地抽出弓箭,但又意识到了什么,还是放下了手,只是挥开一列符咒抵挡攻击。
不月的妖力不断暴涨,就连夏目都看出了不对。
他明明只是末社[5]的小神,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妖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不月的妖力就要冲向的场静司,夏目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冲了出去。
“住手,不月大人!”夏目结印展开结界,挡在了的场静司身前。
“这个呆子!”斑暗骂着也幻化成巨兽冲出。
“夏目!”的场和不月俱是一惊,喊出身前人的名字。的场咬牙环过夏目也伸出手加强了身前的结界,而不月诧异地停止了进攻,有些复杂地看向了的场静司。
明日海可没和他说夏目会和除妖人一同出现。
“抱歉,夏目。”不月收回了手。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夏目示意的场静司不用担心,直起身来说道。
“抱歉,我一直忘了丰月大人的事。”少年的眼神真诚,带着纯粹的歉意,“不月大人等待了这么久,仍旧怀抱着渺茫的希望,我却忘了这件事,才会让不月大人前往京都却去而复返。”
“我想,您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这么做的。”夏目上前,坚定地直视着不月,“如果能够帮上您和丰月大人的话,我会全力以赴的。”
还真是像他会说的话。不月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堇色的身影。这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暗淡他的那双眼睛。
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啊。不月扶着双眼,对自己冲动的举动有些恼火。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不月放下手,终于还是开了口,“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场净化式,但既然你们愿意付出代价,我也愿意开出条件。”
这话虽是对着两人说的,但不月的眼睛仍然盯着夏目贵志。
戴着牡丹之冠和鹿角之面的神明[6],即将醒来。
[1]三隅山:出自《夏目友人帐肆》第九话月分祭。是丰月与不月所执掌的地区。
[2]弓道场那件事:指的场静司在的场偏邸的弓道场内失控后怨气缠身,差点标记夏目。这是《心甘》与《吻火》的一个剧情分歧点。
[3]月分祭:出自《夏目友人帐肆》第九话月分祭。即丰月与不月进行竞赛,决定下个十年三隅山由谁掌管的祭典。此处我设定为之前丰月的神社没有衰败时,人们也会举行祭典,而随着时间,祭典逐渐衰弱,但人们仍然知道这个祭典的历史。
[4]红峰:夏目身边左眼是蝴蝶的粉衣女妖怪。
[5]末社:一个神社境内,最主要也通常是最大的那座神社被称为是“本社”,境内亦有一些小神社,通常被称为末社。我在《吻火》中私设了丰月神所在的神社是八原稻荷神社(原型是熊本县的稻荷神社)的末社。
[6]戴着牡丹之冠和鹿角之面的神明:指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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