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供销社门前的冷风灌进脖子,吴珊珊打了一个激灵,早上来的太急忘了带围巾,眼下只能硬挨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供销社的大门终于开了,林栋哲仗着自己人小,灵活地从拥挤的人群里钻进钻出。
没一会儿他跑出来大喊,“今天有肉!”
吴珊珊和同行的庄图南都松了一口气,供销社的猪肉供应不足,家家户户都等着买肉过年,天不亮门前就排起了长队。
他们已经顶着寒风苦守了几个早晨,今天终于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得到消息的几家大人匆匆跑过来,三个孩子终于得以回家,吴珊珊搓搓早已冻僵的手指,拿起小板凳和伙伴们回了家。
时间还早,睡在下铺的继妹张小敏还沉浸在梦乡,吴珊珊本来想睡个回笼觉,可上下铺不方便得很,她嫌麻烦索性不睡了。
昨天的稿子还剩一点就写完了,趁着现在家里安静,她争分夺秒地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得益于新时代的春风,前几年销声匿迹的杂志又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自从去年她已经陆陆续续给《收获》和《人民文学》寄过不少稿子。
毕竟是21世纪的新新人类,她的文字里总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大胆和自由。
就在上个月,《收获》的文学编辑寄给她一封信,之前寄出的《仲夏之夜》获得了短篇优秀小说奖,60元稿费连同200元奖金一起送到了她手里。
一下子收到一笔巨款,她吓得好几天没敢睡觉。
虽说七十年代以来风气比以前好了许多,可小偷流氓还是有的,这笔钱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藏在哪里都不合适,外忧内患之下她只能在棉袄内侧缝了个暗兜。
自从穿越以来,吴珊珊第一次体会到有钱的痛苦。
小敏从床上翻了个身,估摸着快要醒了,吴姗姗不敢再写,连忙收起笔和纸锁在自己的柜子里。
忙活了一早上,肚子早就饿了,去供销社买肉的吴建国早就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刨木头,为了养家他接了不少私活。
吴姗姗喊他一声:“爸,我去黄阿姨家了。”
吴建国忙着干活,头也没抬只摆了摆手,她脚步欢快地出了家门。
手里有钱,心里有底,走了两条街,确定不会碰见熟人后她钻进了一家面馆。
热腾腾的面条配上卤好的酱牛肉简直暖到人心窝里,她一口气把面汤都喝完才慢吞吞往家里走。
回到吴家,桌子上摆了饭,吴建国吸溜着碗里的粥说:“姗姗回来了,快坐下吃饭。”
桌子上是疙瘩咸菜配白粥外加两颗水煮蛋。
吴姗姗虽然吃饱了,但还是要装装样子,跑进厨房舀了碗米汤,鸡蛋自然没有她的份。
谁的孩子谁疼,妹妹小敏有妈疼,弟弟小军有爹疼,只有她,只能自己疼自己。
吃完了早饭,大人们去了厂里上班,孩子们不是串门就是聚在巷子口玩弹珠,吴家也不例外。
小敏在胡同里跳皮筋,小军跑去找林栋哲玩了,家里一下子空了,吴姗姗坐在桌前又低头写了起来。
她想在过年之前把这篇小说寄出去,等杂志社的编辑审核完,过完年就能拿到稿费了,时间紧迫,她实在不敢耽误。
明年她就五年级了,初中三年转眼即逝,必须赶在毕业前把高中的学费攒出来,否则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可以说服吴建国让她上高中。
残忍的现实摆在眼前,她不想重蹈覆辙。
一坐大半天,吴姗姗甩甩酸疼的手臂,吴小军跑进来喊:“姐,姐,我饿了。”
“等着!”
她去厨房热好张阿妹提前准备好的饭菜,如果胡萝卜干也算菜的话。
饭菜上桌,吴姗姗吩咐小弟,“去喊小敏回来吃饭。”
吴小军跑了出去。
三份胡萝卜干整整齐齐码在白米饭上,吴姗姗长叹一口气,她想吃糖醋里脊!
下午她写了几个小时的稿子又赶在大人下班之前洗了个头。
在这个条件普遍落后的年代,她坚持两三天一洗头,四五天一洗澡,亏得身体好,寒冬腊月的她从来没生过病。
说是洗澡,其实就是倒盆热水用毛巾擦一擦,就算这样,张阿妹看见也不是很高兴,毕竟烧水用的煤炭和洗头的香皂都要钱。
至于公共澡堂,就算她手里有钱也弄不来澡票,这年头就算去澡堂也得有关系。
没办法,现在条件艰苦吴建国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每个月也就百来块钱。
家里三个孩子等着吃饭,还要存些钱以备不时之需,要想省钱只能从指缝里扣。
刚洗过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吴姗姗拿起毛巾使劲揉搓头发,头上一片冰凉,屋里的冷气吞没了她。
苏州不像她的家乡,屋里没有炉子和暖气管道,刚洗过的头发只能等它慢慢干。
用厚厚的毛巾包在头上,吴姗姗第一百次想念吹风机。
晚上吃了饭,吴姗姗窝在厨房里看书,刚刚做饭点起的火现在还剩一点余热,她坐在灶前努力汲取热量。
对门的庄家小院里好像传出几声若有若无的争吵。
家属区的院子挨得近,在自己家里咳嗦一声邻居都能听见,所以她自然也知道白天庄奶奶一家来的事。
夜越发静了下来,庄家的争吵还在继续。
隔壁张爷爷犯了病正咳嗽个不停,李婶家的小儿子又哭了有人正低低的劝解,吴建国坐在客厅喝茶,搪瓷茶杯碰撞的声音几不可闻,深巷里不知谁家的狗吠了几声,烟火气交汇在巷子上空,谱出一首动听的流金岁月之歌。
第二天一早,黄玲果然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庄林两家的小院里一下子空旷起来。
日头西落,阳光照在吴家小院的窗棂上,房间里一片暖融融。
刚下班的宋莹正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她早上走的早,去了厂里才听说黄玲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小院里只剩下儿子栋哲一人,她担心了一天,就怕儿子中午吃不上饭。
“栋哲!栋哲!”
刚拐进巷子口,宋莹就看见露着屁股的儿子正趴在地上跟吴小军玩弹珠,一把将他从地上薅起来,“栋哲,你中午怎么吃的饭,你又不会用炉子没烫着吧?”
林栋哲:“我在姗姗姐家吃的,她知道黄阿姨走了就让小军把我叫去,吃完饭还给我们买了麦芽糖呢!”说完,他挣开宋莹的手又撅着屁股趴在了地上。
见儿子没饿着也没烫着,宋莹悬了大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林武峰刚迈进院门就闻见了厨房里传出来的白面馒头的香气,他心想,宋莹总嫌蒸馒头费事,今天怎么改了性子?心里好奇,嘴上就问了出来。
宋莹笑眯眯地说:“今天玲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还担心儿子没法吃饭急得不行,回来一问还是姗姗心细一早就把栋哲叫过去了。”
林武峰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说你今天怎么不嫌费事了,原来是要谢谢姗姗啊。”
“可不是,姗姗那孩子最爱吃馒头了,等会儿我再炒个肉菜,让栋哲提前把姗姗和小军叫来。”
林家饭桌上,吴小军正要伸手拿第三个馒头,吴姗姗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吃啊,小军,在宋阿姨这里要吃饱晓得吧?”宋莹热情地又塞给他一个馒头。
吴小军看看她的脸色,还是没能抵抗白面馒头的诱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桌子上还剩下一个馒头,吴姗姗虽然没有吃饱也不好意思再拿了。
一顿饭下来,只她弟弟小军就一口气吃了人家三个馒头。
虽然宋莹不是计较一口饭的人,可现在细粮精贵,家家户户每月就这么点票,他们也不好甩开膀子吃的。
嘴里最后一口馒头被咽下去,淀粉的香甜还残留在口腔里。
吴姗姗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白胖的大馒头,天知道她身为一个北方人做梦都想吃馒头。
宋莹夹起一筷子青椒炒肉放在她碗里,“姗姗啊,阿姨今天要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栋哲今天连饭都吃不上呀。”
“宋阿姨您快别这么说,不说你平时对我和小军的照顾,就说我们一条巷子住着我早就把栋哲当弟弟看了。”
宋莹脸上的笑又大了几分,一个劲儿地夸她懂事,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武峰都多看了她几眼。
送走吴家姐弟,哄睡了孩子,宋莹和丈夫躺在床上闲聊,“你说姗姗这孩子真懂事,今天那句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林武峰也表示赞同,“可不是,巷子里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每天不是吃就是玩,哪里能说出这么老成的话来。”
“唉,没娘的孩子苦啊!”宋莹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又过了几天,黄玲还是没有回来,庄超英下了班随便扒拉两口饭就上床睡觉了。
院子里的月光照进屋里洒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隔壁的林家一片欢声笑语,黑暗中他翻过身子长叹了一口气。
时间不会因为庄超英的懊悔而倒流,街上的鞭炮声渐起,1978年的春节就这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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