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
三家人在林家小聚，宋莹穿着喜庆的红棉袄嗑着瓜子和黄玲说话。
年前庄超英亲自把她接了回来，庄家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表象。
大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孩子们就在一边吃零食，庄家兄妹离开几天，林栋哲积攒了好多的话，这会儿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外公还给我买了一种面点，叫蛋糕，又软又甜，可好吃了！电视上还有新闻联播，广州花市里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
“哇！”
庄筱婷的话让小伙伴们发出惊叹。
吴姗姗手里捏着吃了一半的云片糕忍俊不禁地看着她，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样子可爱极了。
声势浩大的春节以三家大人互发红包结束，吴姗姗收到两个五毛钱的红包，她很开心。
上辈子自己一出生就被扔了，从没人给她发过红包，所以她很珍惜现在每一次拿红包的机会。
庄家兄妹一回来，林栋哲就不用她管了，吴姗姗乐得轻松。
手头的稿子已经寄了出去，她今天打算去离家远一点的小卖部把零钱全部换成大团结，这样能方便保存一点。
之前省下来的粮票已经用完了，即使再不愿意吃家里的饭，她也硬着头皮喝了两大碗粥外加一个窝窝头。
为了躲避熟人不让家里人知道她手里有钱，一会儿要去的小卖部距离不算近，要是早上吃不饱不等回来就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昨天已经提前说了自己要去买文具，张阿妹昨天上的夜班，吃完饭就躺在床上补觉，她背上自己的军绿色小挎包出了门。
“姗姗姐，你今天怎么背着包，你要去干嘛啊？”
一出门就被林栋哲拦住了，吴姗姗腹诽一句人小鬼大，“我去小卖部买酱油，你去吗？”
去小卖部还是继续留下来扔沙包，林栋哲艰难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今天不去了，下次你去的时候记得叫我！”
吴姗姗生怕他反悔，连忙答应下来走了。
还好刚过完年没多久林栋哲的零食估计还没吃完，不然今天他铁定要跟自己一块儿去。
给自己买了点信纸和墨水，剩下的钱全换成了整额，怀里揣着新鲜出炉的稿费，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有劲了。
春天来了，疯玩了一暑假的孩子们重新回到学校，四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她依旧应付地游刃有余。
小学生的课程本来就不算难，七十年代小学生的课程就更简单了。
自己好歹也是千军万马拼杀出来的高材生，明年只要老吴不作妖，考进一中初中部简直手拿把掐。
吃过早饭，吴姗姗领着吴家的两个孩子去附小上学。
这一片的孩子基本都是上的附小，离家近嘛，巷子里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家长们就不用操心了。
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些凉意，藏在树梢头太阳正散发出融融的暖意，冲散了吴姗姗指尖的冰冷，阳光照耀在发间给吴家姐弟镀上一层闪亮的金边。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六月里庄图南考上了一中，吴姗姗升入了五年级。
下午放学的时候，吴小军膝盖上的裤子破了个洞，右眼角也微微青肿，他一见了吴姗姗就一脸泫然欲泣地说：“姐，王小伟说我是没娘的野孩子，还把我摁在地上打我！”
一看他的样子，吴姗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本来还耐着性子听他大着舌头站在校门口哭，只是在听到那句没娘的孩子后，她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别哭了！”她厉声说
吴小军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怯怯地看着她。
吴姗姗拽着他的胳膊转身就走。
王小伟是住在林栋哲家隔壁的王勇的儿子，和吴小军一样今年刚上育红班。
四岁的孩子就算再调皮也不会知道吴家的弯弯绕绕，这一定是家里大人说话不注意被孩子听见了。
愤怒在她的胸中翻涌着，这些日子受到的冷眼与不公终于有了宣泄口，她一脚踹开王勇家的大门喊道，“王小伟呢！谁教的你说我和小军是没娘的野孩子。”
这一嗓子把左邻右舍都喊了出来，还有爱凑热闹的正扒在墙头观战。
“我说姗姗，你放学不回家跑到我家里来喊啥？”王勇显然没把一个11岁的孩子放在眼里。
她把小军推到王勇面前，“王小伟把我弟弟打成这样，满嘴里还说我们是没娘的野孩子，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把孩子教成这这种没教养的样子。”
“你怎么说话呢，你说谁没教养！”王勇脸上的轻蔑消失了，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很快地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尴尬。
吴姗姗冷笑一声，“说的就是你，怎么了，我不光说你儿子我还说你呢，看你长得脑满肠肥的简直白活了这么多年，简直少教！”
“唉，你这个没娘的野孩子，我还治不了你了。”他撸起袖子就要过来。
吴姗姗心想，蠢货，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拽着小军随手抄起地上的木棍，“你动我一下试试，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手今天咱们仨不死一个就不算完！”
她发了狠，身上迸发出一股不要命的劲儿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王勇一时立在原地没了动作。
隔壁的邻居赶过来劝架，林武峰冲过来一把架住王勇，宋莹将她和小军护在身后，“王勇，你可真有出息，跟小孩子较上劲了！”
庄超英也随声附和，“就是啊，王勇，姗姗一个小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劝架的人来了，王勇立刻顺着台阶下去了，“庄老师，我今天也就是给你面子，要不然我饶不了这个野孩……”子。
“咣啷！”
话没说完，木棍就擦着他的脸飞过去，那句没说完的野孩子被王勇咽了下去，他身后的木板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
小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在墙头上嗑瓜子的李婶都停住了动作。
“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不然我现在就去派出所告你。”吴姗姗的声音不大，缓缓地说着。
“你这个熊孩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你了，你就告我。”
林武峰和庄超英也不明所以，黄玲还以为她被气懵了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姗姗，说归说，派出所可不是随便去的。”
吴姗姗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朝着院子外面的人群大声说：“今天邻居们都在，我就把话说明白了，王勇刚才骂我们是没娘的孩子大家也都听见了，我要请街坊们做个见证跟我一块儿去派出所立个案，我要搞王勇诽谤！”
人群里也发出骚动，吴姗姗不理他们继续道：“我爸去年敲锣打鼓地把我妈张阿妹迎进家大家伙儿可都是见证，今天王勇说我们没娘，他的意思就是质疑我爸妈婚姻的合法性，在说我爸妈犯了流氓罪，我要让他去监狱吃牢饭！”
“你吓唬谁呢，我可不是吓大的。”
吴姗姗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声音还是那样不急不躁，“《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处罚包括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人群和王勇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泼辣的少女身上，她就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淡然地接受一切安宁与美好，羞辱与谩骂。
一场精彩的闹剧以王勇当场认怂并被张阿妹挠破了他的脸结束，她刚从娘家回来一进巷子口就听见了那句流氓罪，当时就血气上头把王勇骂了个狗血淋头。
声讨完王勇后的第二天，吴姗姗就在巷子里一战成名，风头甚至一度盖过了考上一中的庄图南，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姗姗姐，你吃麦芽糖吗？”
“姗姗姐，你想看小画书吗？”
“姗姗姐，……”
“林栋哲，你别来烦姗姗姐，她还要复习呢！姗姗姐，等你复习完可以陪我跳皮筋吗？”庄筱婷挤开林栋哲凑到她面前。
狭小的隔间内，小军被挤得没了下脚之地，吴姗姗合上手里的数学书，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小萝卜头。
复习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躲避这几个天天缠着她的小鬼头，自从那天后，巷子里的小孩简直将她奉为圭皋，每天不厌其烦地围在她身边。
反正年前的稿费她已经收到了，现在也不急于着一时半会，索性痛痛快快玩两天，她把书收到柜子里，“走吧，姐姐带你们出去玩！”
“哦！太好喽！”林栋哲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
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两天，吴姗姗带领三家的孩子下水捉虾，打水漂，掏鸟窝，挖野菜。
庄筱婷还在河边捡到一块白色的心形石头，她坚持那是一块璞玉，视若珍宝地把它揣进兜里，带回了家。
他们跑出去就是一整天，不玩到天黑绝不回家，短短两天时间，她迅速混成了孩子王。
三个小的正在比赛打水漂，庄图南在低头搜寻石头，他经不住妹妹央求，答应今天再帮她找一块石头。
吴姗姗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坐下，树荫下，流水潺潺、花香阵阵，清风和明月为她编织一场美好的童年梦。
1979年大年初三，在吃了几个月的蛇瓜之后，宋莹家排队几天，终于把一台黑白电视搬进了家门。
孩子们高兴疯了，小军像长在林栋哲家一样，怎么也叫不回去。
今天是年初六，小敏的姥姥把脚崴了，张阿妹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小军照常去林家看电视，家里只剩她和吴建国。
“爸，我们谈谈吧！”
吴建国放下手里的木板，看着闺女脸上郑重的神情，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小沙发上，吴姗姗捧起茶杯，搪瓷杯里的茶叶上下漂浮，她抬起头对吴建国说：“我要上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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