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亮如斯,凉风习习拂过廊下,晚香玉的残朵铺满了甬道两侧,平添几分萧瑟。
万萋萋小心翼翼地抬眼,瞧见对程少商始终盈着笑意的薛今朝,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
这小郡主她虽没见过几面,但听过诸多她的传闻。
大多传闻勾勒出来的清平郡主,年少骄纵跋扈,什么荒唐的事放到她身上再思忖,好像也都合理。
一掷千金是江都首富裴家嫡亲给的底气,而一掷千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旁人捉摸不透她性子的缘由。
今日能买光酒楼整月佳酿,明日也可包下城外驿站施粥。
外界都说,这哪是什么郡主,这是丹阳王府栓不住的祖宗。
都城中想与之攀亲的朱门世家趋之若鹜,起先丹阳王尚未领命戍守漠北时,王府门槛差点被踏破。
即便尚未成婚,也该是与哪家权贵郎君订了亲事才对,但如今二十年岁,仍无婚嫁在身。
百姓只觉薛今朝身为郡主,所以心比天高,看不上寻常郎君。
可当年宫里,是有细细碎碎的流言传出来的。
万萋萋对薛今朝的第一印象,还是从王姈她们嘴里听到的。
幼时,她便与这些惺惺作态的贵族之女处不来,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宴席出去透气。
准备再入席又听见里头在议论这位传闻中的郡主,倒没说别的,只捻酸儿了地放肆编排。
清平郡主年长十一郎一岁,按常理,他该称其为“阿姊”,可偏偏两人每次出现,姿态亲昵得很。
与其说是阿姊与弟弟,这两人更像是青梅竹马。
意犹未尽的话无非就是想说,这清平郡主与十一郎有点什么。
因此,她还特意跑回家找她阿父问个究竟,可惜,万松柏只是敲敲她脑袋,让她少打听那位小祖宗的事。
小祖宗?
万萋萋想了想适才小祖宗在屋内的气势,比她爹生气有过之无不及,何况还是在裕昌的生日宴。
天不怕地不怕的。
同程少商解释完裕昌与自己的关系,薛今朝本打算先行离开,但一转眸,便对上了万萋萋亮闪闪的眼神。
“万娘子有话想同我说?”
万萋萋瞪大眼,指了指薛今朝,又指着自己:“郡主…认识我?
“万将军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认得的。”
到底是娇养大的皇亲,穿着雪青色这般清冷低调的服饰,也难掩风华,瞧起人来目光如炬,眸中凛凛,叫人有些发怵。
万萋萋磕磕绊绊的就要拱手行礼:“郡主……”
“不必多礼。”薛今朝伸手轻扶了一下,明媚的眼尾弯了弯,“方才,万娘子所言不愧圣上亲赞的将门虎女,我也很是喜欢。”
程少商笑着附和:“我也觉得与萋萋阿姊性子蛮好的。”
被接二连三夸得委实羞赧,万萋萋一时忘了形,脱口而出道:“当真?我也觉得郡主不同于传闻里那般嚣张跋扈。”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陷入诡谲的尴尬。
万萋萋面色骤白,恨不得咬掉自己不争气的舌头,语无伦次地找补:“郡主恕罪,我的意思是……”
就连规规矩矩站在旁侧的程姎也跟着解释:“郡主息怒,萋萋阿姊她是……”
“传闻我嚣张跋扈?”薛今朝出声打断了她们,美眸闪过几丝窃喜,乐呵呵地说,“可是真的?”
万萋萋有些没回过神来:“真…真…真的。”
这郡主无论五官,还是骨相,都生得实在漂亮,肤色也白,看上去是一派聪慧无双的女中诸葛。
可心智,怎么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不然,听了自个儿的流言蜚语,竟看上去如此的欢喜?
程少商正欲开口,忽而想起之前种种,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薛今朝这个清平郡主,其实与嚣张跋扈攀不上边。
说是说她身份尊贵,但拿身份压人的事她从未刻意主动去做,往往都是别人先冒犯,才亮出身份底牌。
而且说实话,薛今朝对她的态度,甚至还没有萧元漪带来的压迫感强。
但她从不辩解,放任众人议论。
她的阿姊,才不是众人口中说的那样。
薛今朝瞧明白了她们所想,温温笑着拍了拍万萋萋的手:“你莫紧张,我只是确认一二,旁人说什么我从不在乎。”
“万娘子为人率真,程三娘子性情柔和,嫋嫋放心与你们结交,我也是诚心相与,两位女公子切莫多想。”
万萋萋皱了皱眉,程姎不停地绞手,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副怎么都没想通的迷茫神情。
“阿姊既说与我们诚心相与,自然是真的,阿姊虽也是郡主,但莫要把阿姊与那裕昌郡主作比。”
顿了顿,程少商走到薛今朝身侧,抬眼笑着冲她说:“阿姊是都城顶好的女娘。”
那眼神里全是欢喜。
装模作样,薛今朝是很拿手,面对这些算得上投诚示好的话儿,也是司空见惯,她不菲薄所谓真心。
可自四年前,她便再也无法轻易信任谁,更别提她本就是抱着私心去接近的程少商。
到底是问心有愧,迎上这般炙热明亮的目光,灼得心口发麻。
她不动声色地皱皱眉,轻声细语地道:“我算不算顶好且不说,嫋嫋的小嘴倒是挺甜的,今日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程少商摆了摆手,笑得羞赧:“我…哪有什么心意,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薛今朝也笑了,语气带了些无奈:“小鬼灵精,等会儿我怕是有事不在,有些话,我先同你们说。
“裕昌呢,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什么坏招也只搁明面上使,如今她知道我护着你,想来也不敢再干些什么。”
“但你们等会小心点王姈,此女虽长得漂亮,但心眼实在小,爱搞小动作,嫋嫋适才驳了她面子,若是碰上她了,便绕道走。”
万萋萋与程姎记得认真,程少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番话下来只听到了前半句,恹恹地开口道:“阿姊等会要去哪儿啊?”
阿姊阿姊,虽是阿姊,但薛今朝始终是当朝贵胄,她们的每回见面,好似都经历了漫长的等待。
可遇不可求。
那种心底偶尔藏不住的想念,仿佛一场湿漉漉的晨雾,让人心头几经潮润,委实生涩。
薛今朝愣了愣,随口便想揶揄:“怎的嫋嫋……”
她想,大概是自己眼花了,才在姑娘家翦水秋瞳里捕捉到了浓浓的委屈、遗憾,甚至是难过。
于是打趣的话也没能说得出口,柔柔捏了捏程少商的手,温声宽慰:“我们会常见的。”
……
正值早春乍暖还寒,冷风夹杂着露气席来,吹得飞檐上悬挂着的几串铜铃叮叮作响。
阁楼地势高,薛今朝提着裙摆踏上去时,一眼便瞧见了护栏前的人。
日光冉冉,凌不疑负手而立,脊背挺直如松柏,显得身架更为高挑颀长,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样偏僻的高阁之上,他就这样静静地站那,身后明明有梁邱飞与梁邱起守着,整个人却格外孤独。
心里没由来一痛一痛的,指尖下意识攥得紧紧实实,薛今朝面上未显分毫,静了须臾,才慢慢走了过去。
“这倒是个好地方。”
闻言,梁邱起与梁邱飞同时转身,拱手行礼道:“郡主。”
凌不疑正想着事,侧首看到薛今朝穿得单薄,想也没想便道:“阿飞,去拿披风。”
“不必了。”薛今朝摇了摇头,广袖中的指尖一松,覆上了冰凉的红木栏杆,声音泠泠如月,无悲无喜。
“凌将军可想好,若是肖何两家结为姻亲,偷盗军械一案该如何处置?”
前些时候收到那么多证据线索,凌不疑就明白了,薛今朝也在查孤城案。
而且,因着她这几年未曾离开过都城,掌握的东西多又深,如今拱手送他一份,也是正式告知于他,此案她定会追究到底。
可凌不疑很疑惑,按照丹阳王府的实力地位,完全可以撇开他去查,为何仿佛还嫌不够快似的,找他来谈合作?
偏生丹阳王府全府上下滴水不漏口风紧,梁邱起他们压根探不到什么。
想起唯一查到的东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凌不疑敛眸压住翻涌的情绪,沉声答道:“这个案子,必须尽快了结。”
“凌将军是聪明人,我便不多费口舌。”薛今朝无声地笑了笑,收回手捋平起了褶皱的袖口,语气平和。
“案子了不了结,我不关心,但假使雍王起兵谋反,将军可有属地舆图?”
此话一出,梁邱飞没忍住“啊”了一声,急道:“郡…郡主的意思,是蜀地有二心了?可蜀地已归降多年啊。”
梁邱起嫌弃地看着一惊一乍的弟弟:“郡主是说雍王属地,并非蜀地。”
薛今朝没说话,望向泰然自若的凌不疑,倏然拧眉冷了脸色。
梁邱起与梁邱飞的话说得巧合,但点出了蜀地,瞧凌不疑的神情必也已明晓了蜀地与雍王的勾当。
她是今早得知的此事,所以适才故意想诈凌不疑的话,可他比她收到的消息要早。
却没跟自己通气儿。
心火忽起,薛今朝再开口时语气多少有些冲,询问的话任凭谁听,都是一股子判官定罪的意味。
“你早知道?”
“今日辰时才得知。”
凌不疑回过神,答得干脆,望着薛今朝眼中升起的防备与讥讽,心下钝痛,闷声补充道:“还没来得及将消息送到王府。”
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的日子,薛今朝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察觉到丁点儿异样便竖起尖刺,满心都是筹谋。
许是因果轮回,无论她揣着怎样的防备与算计,无论她寻自己讨要些什么的,他都甘之如饴。
万事万物能给她的,他尽数奉上,如果是当年解不了的心结,等他查清孤城案,这条命交由她便是。
他承认自己卑劣,因为清楚薛今朝并非绝情之人,总是会有法子的吧。
薛今朝半信半疑地移开眼,沉吟片刻,道:“蜀地还是属地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西巡,没有哪处的堪舆图都很难办。”
“你怎知圣上西巡……”凌不疑猛然开口,转瞬了然,“三皇子告诉你的?”
“他今日辰时才告知,没来得及与那些线索情报一同送达将军府,实在是抱歉。”薛今朝不甘示弱地挑挑眉。
气氛走向登时生出几分剑拔弩张。
大家晚上好!好久不见~~
本章走点剧情,有伏笔嘿嘿,俺们081开始漫长追妻路。
期待我们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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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总会有法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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