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胜利拱门的天鹅喷泉到水晶之城的玻璃大道，越往中心前进，建筑物不断拔高。沿着这条道路坐369号空中铁道一路深入，从高空俯瞰，西区就像一个洋葱，层层嵌套。这是星际大融合时代独特的景象。
最外围的建筑修建的时间最早，因此保留了很多古代人类的文明特征，材料也较为传统。而越靠近中心地带，修建的时间就越靠近当下，风格也越多——最外围到最里层的建筑之间的年龄差可以达到五个世纪。
自从人类加入星海同盟会后，水晶之城内围就成了各种外星盟友和人类共同经营的商业区。因此，这里又被称为“彩虹之都”。除了地价过于昂贵之外，这就是一块十全十美的宝地。不管是寻求商业合作也好，还是作为创业者拉取投资也好，彩虹之都里有无穷的机会。
江褚白自己名下研究民用飞空艇的“轻羽”和娱乐公司“皇图”正是坐落在此处。
沿着玻璃大道往东再往南，几个街区之外，《星海风云》公司的总部宏博游戏的大厦高耸入云，盘旋的结构充满了视觉错觉之美。可以移动的楼层更是巧妙的在大厦里穿行，哪怕是白天，宏博大厦也会打开所有全息楼板，硬生生在现实里开辟出一角梦幻。
此时，宏博大厦一间被设计成飞鱼的贵宾室内，刚刚下游戏的江褚白和一脸社畜模样的李顺坐在一张圆桌两端大眼瞪小眼。
这就不得不提江褚白和李顺之间友谊的奇葩性了，虽然二人一周见四五次，动不动就嚷嚷要李顺辞职去江褚白公司里当农奴太子，然而这居然是他们第一次在工作时间见面。
——虽然某个人甚至持股。
“哥，你不是这几个月都不出门的吗？”李顺把不断下滑的眼镜推回鼻梁，终于按耐不住心情的问。
和在游戏里近乎恐怖的行动力相反，现实中江褚白并不热衷于出门。
——就连每次自己公司开会他都选择在星网上参加，能避开就避开。买了飞空艇后更是一年只下地不超过十次，把宅男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正因为如此，在上班时间看到江褚白，李顺实在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你至少也要到年末才会过来一趟，《星海风云》真的就那么吸引你？”他皱起眉头。
虽然一直知道江褚白是这种游戏的发烧友，然而以往江褚白都把游戏和生活分得很开。不管在游戏里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不会把情绪带回现实生活。可这一次……
李顺用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江褚白。
也许是因为今天要出门，智能管家把江褚白收拾好了才放出门去。倒是没有过多的打扮，只是用发胶打理了一下江褚白那头羊毛一般的黑发，再给他拿了一件酒红色的西装外套，搭配一条活泼的波点领带而已，看上去倒颇有成功人士的派头。
……如果忽略他在干什么就好了。
江褚白对李顺的话权当听不见，他扫视一周，对桌上的小零食撇撇嘴，目光一触即走。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粒橘子糖，剥开包装纸丢进嘴里，几下嚼碎，感受着酸甜的水果味在味蕾上跳跃。
这让他的心情略好，决定宽宥笨蛋小弟不会读心的罪行。
他单手撑着头解释道:“美缝大队长，对你们的产品有点自信好不好？我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类，对这种充满外星科技的大作感兴趣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江褚白并不在意宏博打算怎么安排游戏里的人类阵营，不管背景如何，那都只是背景。真正让他找上门来的是阴谋的味道——就当他疑心病重好了。
他倒是心情平静，可李顺哪里能让他这么说下去，无奈举起双手投降:“江哥，不要阴阳怪气嘛，我承认宏博是有点外星背景，《星海风云》的技术团队也不是人类，但你不觉得它们在有的地方意外的……客观吗？”
所有阵营都一视同仁的充满内忧外患呢。奴隶、殖民、叛乱、贸易、战争、娱乐……
李顺像鲨鱼一样在尚且风平浪静的海洋嗅出血腥味。
啊啊，正因为不是人类，所以就可以跳出人类的道德观念吗？把所有在星际中摸爬滚打的文明放在一个平面上角斗，就像人类养蛊一样，不管什么品种的虫子，一股脑关进狭小的瓶子里，期待最后能得到一个有趣的结果——真是适合做游戏的心态。
路人上班族李顺毫无形象趴在桌上，平凡的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他用谴责的眼神看着江褚白，试图唤起一丝同情心。
在你快乐打游戏的时候我在通宵加班欸——
江褚白不置可否地叠着糖纸，把正方形的玻璃糖纸叠成小小的帽子，戴在手指尖上。他明白李顺的意思——虽然身为人类乍一看剧情十分炸裂，但是一旦跳出自己的阵营，再看这游戏可就太真实了。真实到江褚白在游戏里就积累了一肚子火，迫不及待要来游戏公司发泄。
食指小人朝李顺点点头，三角帽子点在他的额头。
“——三天。”江褚白吸引了李顺的全部注意。
“什么？”
李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咱们也才两天没见面吧？”怎么一股火。
——听到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江褚白更用力的点着他的额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狗。
“我说的三天，是人类联邦只抵挡了三天，就宣布了和虫族签订附属协议。”
这会儿李顺脑子一下子转过来了，他下意识噗嗤一笑，不得已在江褚白的死亡凝视下憋住。
不能笑，不然江褚白可能会和他真人快打。
“……这是什么概念？”没有了李顺破坏气氛，江褚白自问自答道:“虫族的飞船从黑塞星系开到帝都，赶路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三天。假如说人联和虫族之间有一条不可跨越的实力壁垒就罢了，可问题是人联已经初步拥有了反击手段。这种情况下帝都还能三日陷落，只意味着一件事——”
“——根本没有拦嘛！”
李顺像被酸梅酸到一样呲牙咧嘴，他算是知道江褚白为什么火大到亲自过来了。
过激厨也许会短暂隐忍自推被迫害，但绝对忍不了有人把上古瓜条摆出来说石锤。
何况伯父伯母当初还……
李顺看着眼珠黑幽幽的江褚白，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几分难过，心里顿时一软。暂时脱离了看乐子心态，真情实感的跟着江褚白骂起来。
他们两个在里头拍着大腿骂骂咧咧，可就苦了已经在门口徘徊良久的许平亮。有些秃顶的瘦弱男人抱着准备好的礼物满头是汗，看着紧闭的门眼神绝望。
——可恶，死期要到了……果然今天就应该请假不来上班的啊啊啊！
宏博的宣传总监简直要仰天长啸，那个男人果然还是上门问罪了吗？今天两眼一睁，看到自己光脑里静静躺着的那封邮件的来源时，天知道许平亮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当初是为什么入职的来着？
虽然他是宣传总监没错，可是现在BOSS根本不让他们这帮老人做事……所有决策层都被架空了，换成了一帮莫名其妙的新人。虽然实力都很过硬，然而近乎空降的姿态还是令人极其不爽。许平亮带着恶意揣测了一番老板的心态，暗戳戳给顶头上司盖上突发恶疾的标签。
天地可鉴，那个把江总剪成NPC的宣传片和他一点都没有关系！混蛋老板能不能敢作敢当，不要让下属背锅啊！
胳膊被礼物压得有些酸痛，许平亮又一次兜回原地。他看着那条门缝，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后背开始冒出汗水。
江先生应该多生气啊？
许平亮虽然没有见过江褚白，但是也知道这个传奇人物非常低调。全网无照片就算了，可就连几家最大的新闻社都称他为“Mr.Who”，这就不是普通的低调了。
——结果现在连照片楼都有了。
许平亮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到律师函，但是拿别人游戏内的画面剪宣传片，还故意误导大众说这是NPC……完全是违法的行为！如果江褚白有心要告他们，绝对能让他们脱一层皮。
所以他们那个精明强干的老板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啊！
“——小许呀，这是在等什么？怎么不进去？”
一个慈祥而苍老的女声在背后响起，这个声音就像邻家阿婆一样和蔼，听起来就很让人放松警惕。然而许平亮却像屁股被火烧了似的弹起来，手里的礼物一下子差点掉一地。
出现了！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闪现！
许平亮佝偻的腰板一僵，若无其事道:“江先生和李总监还在谈话，我想给他们一些私人时间——”
他干巴巴的叫:“BOSS。”
来人是一个小老太太，她穿着一身全息印花裙，上面的图案会时刻随步伐摇曳，十分绚丽。头发挑染成黑粉相间，上面别着各式各样的可爱发卡，弯弯曲曲披在肩后。她明显是爱美的，身上各种小配饰的点缀宛若少女。然而不知为什么，已经拥有巨额财富的她完全没有用科技维持自己的样貌与身材。
此刻那双长满细细鱼尾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她故作讶然的挑起眉，夸赞道:
“哈哈，小许真是好孩子呢。”
“不过我们也进去吧，我烤了饼干，再等下去就凉了。”
说完，BOSS大人就兴冲冲绕过许平亮，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
宏博游戏的BOSS是个老家伙，这种消息放出去是会被花边小报拒稿的程度。毕竟任谁看宏博的企业宣传都会认为他们拥有一位相当青春靓丽的女性领导者。什么“BOSS大人的握手会”，什么“少女偶像再就业”……这样的宣传在官网比比皆是。
明明自己并不在意年龄，却仍然没有澄清的意思，只能说BOSS大人的恶趣味毫不掩饰。
私下里该不会偷偷关注了自己的后援会吧……！
——最恶趣味的一点是，哪怕是许平亮这个级别的员工，都不知道BOSS的真名叫什么。
BOSS的真名和江总的真容之前一直是星网十大未解之谜……
并不关心被迫背锅的下属脑子里在想什么，比年轻人还朝气蓬勃的老奶奶一只靴子已经蹦进了门。
“嗨喽，你们好啊！宏博环境怎么样？吃了桌上的零食吗？”
她朝里面聊的热火朝天的两人左右摇晃手臂，手里印着卡通图案的饼干袋子也跟着摇来摇去。
“小江啊！你喜欢吃蜥蜴巧克力饼干吗？”
谈话，戛然而止。
上一秒还在门口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饼干袋子差一点撞上江褚白的脸。他下意识往后一躲，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眼睛茫然的张大，手指上的糖纸帽子都掉了几顶。
“……许小姐？”他犹豫着喊。
“你是……您就是宏博的宣传部长？”
江褚白使用了敬语。
不要误会他是个尊老爱幼的人，他只是暂时大脑短路了。
李顺的椅子发出很大一声噪音，老奶奶背后一个头顶有些脱发的男子更是一个踉跄。然而这都影响不到江褚白面前这个过分时髦的奶奶，她捂住唇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饼干袋子放在他腿上，弯下腰，手掌放到江褚白头顶揉来揉去。
“真可爱呢，哈哈哈哈，没想到居然还有被叫小姐的一天，老婆婆我很开心哦。”
“小江叫我花子奶奶或者花子就好了，我身后这位才是许先生。”
“那你是——”江褚白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是这里的BOSS哦！”
哦，应该提前和江哥讲的。
李顺后知后觉。
——但是BOSS怎么会来？平时天天打着出差的名义四处旅游，怎么江哥一来就回来了？
他暂时没有江褚白那么灰暗的心思，只是觉得非常不妙。
如果江褚白做不成殴打老人这种事情的话，今天的谈判估计要受挫了……
李顺缩了缩脖子，不忍直视的看着江褚白被邪恶老太太揉脑袋——BOSS看到长得可爱的年轻人就喜欢上手！
“等等——你——”
“吃饼干吗？啊——我喂你怎么样？”
“不要自说自话……别摸我头发！”
“老人家了，哎呀，看到年轻人就喜欢，不要在意。”
就在李顺犹豫着要不要救驾时，他忽然听见很轻的椅子拖拽声，转头一看，许平亮居然蹑手蹑脚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李顺很不满。
“嘿！你应该挨着江哥坐才对，”李顺压低声音提醒:“坐我这里是打算让江哥探着身子跟你讲话吗？”
许平亮轻轻放下手里一大堆礼盒，力求不发出任何声音。闻言，他朝李顺苦笑，也压低声音说:“不要太过分——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答案很明显。
在花子奶奶手下讨生活的两位社畜对视一眼。
他们一起看向对面，果不其然，花子已经笑眯眯坐在了江褚白身边，一支有力的胳膊就像夹住一柄女士雨伞一样牢牢夹住江褚白的一只手，阻止他挣扎。江褚白来时那头服服帖帖的卷毛被揉的四处乱翘，看着置身事外的他们两个就像看死人。
李顺见状立马咳嗽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暂时拉到自己身上:“既然BOSS和许部长都来了，我们就让话题步入正轨吧——许部长，江总想要和你谈谈配合宣传的报酬。”
他偷偷朝江褚白使眼色，江褚白心领神会，趁机救出自己的手，一本正经的盯着许平亮。
花子发出有些遗憾的声音。但是没有继续纠缠，反而摆出真正的领导者的姿态，笑而不语的注视着许平亮。
许平亮看了眼BOSS的眯眯眼，又看了眼江褚白冷淡下来的表情，深吸一口气。
他摆出挑不出毛病的职业笑容:“那是我们的荣幸。不过请先允许我向您道歉，江先生。”
“——您对我们的帮助比您想象中还要大。因此，宏博愿意与您签订一份公平公正的合同。”
“我们知道您不缺钱，不过我接下来要讲的，应该对您有一定的吸引力。”
许平亮挺直身，直直对上江褚白的眼睛，他压抑住自己嗓音里细微的颤抖道:
“……您听说过缸中之脑吗？”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现实和游戏都不是虚假的。
但是，真实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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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010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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