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景元再度走入幽囚狱的时候,鼻尖萦绕的仍是空气中还未散去的淡淡血腥味。
这让他恍然又想起,行刑那天,他坐在院里,看见被秋雨打落了满地的枫红。
作为新上任的罗浮将军,他以头痛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观刑。绵绵秋雨连下了整整三日,褪鳞之罚终于结束。罪囚在冰冷的血色中消失,饮月之乱告终,仙舟民愤平息,而他最后一位故人,也便这样离他而去了……
自那之后,景元很久没有进幽囚狱,他怕幻觉挥之不去,又看见曾锁于牢中,被数根镇龙针贯穿的身影,看见那双不再清澈的青碧色眼睛。
直到,连梦中的容颜也模糊起来,渐渐地记不清。
他终于有勇气踏入大狱,怀着一种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心情。
只是想,去看看,仅此而已。
持明族轮回转生,究竟是否算作不同的人,仙舟民自古多有争论。景元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前尘如影,也许在十王司决定扣押龙卵,将其永囚于狱中时,就注定了新生者此世无法脱离上辈子的罪愆。那么在景元眼中,也褪不去那个人的影子。
仿佛走过半生的距离,他终于抵达了黑暗的最底层。这里空间特殊,专用于禁锢重犯,外人可将内部看得一清二楚,可以接触被囚之人。而里面的囚犯则看不见丝毫光亮,也无法对身外之物造成任何影响。
尽管龙师提及龙尊传承出了点问题,当景元看见面前的持明龙卵时,还是有些错愕。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以为自己见到的至少应是个少年,不想竟还没孵化出来。
作为迄今唯一没有在鳞渊境海底褪生的龙卵,它比正常的要小很多,缺乏海水滋养,卵壳也没了光泽,看上去像无法孕育生命的石头。
景元有些担心,但想到持明族传承有缺,龙师纵然恨极了丹枫,也要冒风险在褪鳞之术上动手脚。那么这个孩子,定然性命无忧。
然而这里环境恶劣,他孵化出来便是受苦之始,生存多艰。龙师仅保他性命,绝不会多加照拂,若有差池,应会再添几道罪者封印,哪怕依照他们本族的伦理,他是无辜的新个体。
来时那份心情已然改换,此地的安宁给了景元内心一种久违的平静。这里不再留存丝毫与往日有关的熟悉,倒令人自然撤下心防,更加想要靠近。
他解开结界,点了浮灯,轻轻走去,步履无声似怕惊醒摇篮中的婴儿。
牢中空气潮湿,地面铺着一层浅水,他足下接连踏出朵朵涟漪。漆黑沉寂的空间随着那道颀长身影的深入而有了光明。
距离渐近,卵壳上交错的鳞纹愈加清晰。光晕随着纹路宛转流动,在顶部凝成一颗晶莹明珠,滴了进去。
景元的目光试图穿过那琉璃般的薄壳,看清内部混沌之中等待降生的幼体。
他并没有感觉到多么强烈的**,可反应过来时,一只手不由得已经抚去。龙卵因突如其来的温热而动了动,没有触发自我保护,里面浓重的云雾反而慢慢散去。
明明连意识都尚未生成,却仿佛与景元一样等待了许久,彼此皆满怀希冀又小心翼翼地显露亲近。
朦胧隐约地,云中雾间现出一双圆润泛青的龙角。
淅沥霡霂,玉伞之下,故人面容模糊,唯有额上的双角,是永久沉眠于记忆深处的翡翠凝碧,牵着他对饮月的所有念想。
一切他以为抛却干净的旧忆,仍翻覆难平,只消一瞬勾动,便汹涌澎湃,搅乱了心绪。
可我忘不了的,你已不再记得……
云上五骁分崩离析,终究只有我孑然守在过去。
丹枫啊丹枫……你是否曾经在意,又是否真的无情?
如果错乱的精神里尚留一丝温存,你对我……会有哪怕半点不舍吗?
景元喉头微动,咽下泛起的酸涩。许多许多话,他来不及问出口,也不会再追寻了。
现在他必须明白,他是罗浮的将军,面前是重犯的转世,他们往后还会相见,可那都是例行监察。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心念既定,他也该走了。
景元敛眸,没有迟疑,决然地偏开了目光。
蓦然,有青芒在他眼界边缘一闪而逝,转过身时,愕然却见水面上满是颤抖的星光,像苍龙垂泣落下的珠泪。
讶然间,只听身后一声细微的脆响,那包含着龙卵,半合的莲座,竟向外片片绽开。
流光涌动的鳞纹在景元回眸的片刻崩裂。碎片簌簌而落,化作齑粉,又如轻烟般无声飘散。从中流出的银液打湿了他的长靴。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维持着卵内蜷缩的姿势,依偎着莲心,睡在了层层花瓣的怀内。
景元忘了当日自己是如何走出幽囚狱的,只记得去通告龙师时,眼前还徘徊着那时的景象。
匪夷所思的,那一幕竟取代了被缚的身影,成为了他日后梦中的常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生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