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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爱人错过

Part.1

八岐大蛇最近总是在做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白色飞鸟,飞在天地间,俯瞰着郁郁葱葱的人间。

他应该是在梦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可醒来后却什么也不记得。

这导致八岐大蛇连日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他的好友月读知道此事后,介绍他去香行域心理研究所做催眠治疗。

“靠谱吗?”八岐大蛇手撑着头,看着面前的东西问。

持国天一手拍着胸脯一手点了面前的香篆。

“放心!一回生二回熟!虽然你看起来比我有钱,但是我不会因为嫉妒你就乱下药。”

八岐大蛇看了眼那码的歪歪扭扭的香篆,心道,“确实,毕竟我还要给你钱,把我毒死了可就拿不着钱了。”

彼时他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一缕轻烟还心情不错,颇有些古里古气的典雅感,符合他一贯自诩高雅的品味。

可当那烟打着圈绕过来,带着一丝丝艾草与雄黄一起燃烧的味道时。

他脸有点僵,转过头去问持国天,“你这点的是什么香?”

“艾草,决明子,凤仙花……哦!还有一点点雄黄!”

八岐大蛇:“……”

他还没来得及皱起眉说他对这些东西过敏,雄黄里带着的后劲就击倒了他,八岐眼前一片茫白,头晕乎乎的,眼睛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去寻找……”

持国天的声音带着一丝空旷回音,伴随着铃铛清脆的响声,传入耳中。

“去看看梦的深处……”

“找到**的源头……”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黑了下来,逐渐的,有什么温和柔软的东西把他托了起来,像是一汪热水包裹住他。

很温暖,也很舒服的感觉,唤醒了他心底的朦胧。

八岐大蛇在混沌中睁开眼,迷迷糊糊恢复意识后打量周围……

是一片粉白的樱林。

彼时他还有点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到他意识到他已经被催眠入梦时,一大股陌生的记忆涌入混沌的脑中。

尸山血海与黑暗潮湿贯穿记忆的终始,他想起来了,他是八岐大蛇,是曾因众生恐惧而被污蔑封印的蛇神,是人人惧怕恐惧的邪神,是差一点就毁灭世界带来终焉的恶人。

为什么说是差一点呢?

那位高天原的武神杀了他。

梦非梦,是他前世的记忆,此世非现世,是他因催眠入梦找回了久远而不可追溯的过往。

八岐大蛇循着记忆沉默下来,低头看去时,才见自己早已不是人身——他如梦中那般,变作了一只白羽的飞鸟,眼睛透紫,脑袋上有一小撮金翎。

“大人……恕我直言,您最近的脸色很不好。”

有声音从树下传来,引得八岐大蛇低下头略过丛丛粉白看去。

熟悉的一抹金色让他挑起眉来。

“是与蛇神一战后哪里受伤了吗?”神使有些关切的问着。

受伤了?白鸟紫色的眼睛眨了眨,流露沉思。

他记得当初是让对方伤的不轻,可是他们都是神明之躯,只要神格还在,一切伤势都是不足为惧的。

比起神格被彻底搅碎的他,须佐之男有着世间千万生灵的愿景祝祷,怎么看也不会留下什么暗伤隐患之类。

“无碍。”

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拨开了树杈,八岐大蛇才终于窥得那人全貌。

须佐之男金发柔顺的披在肩上,他唇色略有苍白,但眉宇间却很平和,同样金色的眼睛里温润含笑。

“我只是骤然闲下来,有些不适应罢了。”

Part.2

八岐大蛇变成一只鸟以后,能去的地方更多了,他体型小,还有翅膀,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很方便他暗中观察须佐之男究竟得了什么病。

然而连日下来,那人几乎毫无异样。

“与蛇神一战后你清闲了不少,感觉人也和从前不同了。”

八岐大蛇百无聊赖的站在树上,侧着耳朵听树下荒和须佐之男的谈话。

荒问的问题并不难以解答,语气也平平常常闲话家谈般。可须佐之男却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不言不语。

荒察觉到气氛不太对,捏着杯子的手顿了下。

“你怎么了?我听思金神说你生病了。”

生病二字一瞬间吸引了八岐大蛇的注意力,他连日暗中观察都没发现须佐之男和从前有何不同,但对方确实和从前又有些不太一样。

最显著的一点是话少了很多。

八岐大蛇回想起自己死前还被须佐抓着衣领子质问的情景,嗓音带着咳过血的沙哑,眼睛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那时候的他是有点无语的,毕竟须佐手里的剑还扎在他胸口,八岐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看也轮不到他委屈。

“我真的挺好的。”武神无奈道,“你们从哪里看出我病了?”

“没病。”荒面无表情道,“但也快疯了。”

须佐之男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

“蛇神死了这么久,你没什么表示吗?”荒问道。

处刑神面容冷酷的转了转手里的杯子,“表示什么?去找找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然后烧了扬了吗?我没有他那么恶劣,他死了就死了,从此便再无关联。”

荒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茶杯磕在桌子上时发出吧嗒一声——须佐之男的眼睛眨了下。

“对,死了便死了,不用三天两头跑去狭间外面放樱饼,摇樱花树——恕我直言,狭间里什么也没有,你把树摇秃了也变不出个人来!”

如今的预言之神白皮黑心,面冷嘴毒,一句话能将人最不堪的往事挖个干净。八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探着头去打量神将大人的神色。

——那位曾经的宿敌竟在他死后去狭间……给他摆了祭品祭奠吗?

着实让人不可思议。

于是他动了动身体,拖着那有点长的尾羽探出目光。

“我……”祭奠宿敌似乎是武神不可言说的秘密,而此时这个秘密不仅被他的好友一言道破,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的宿敌也知道了。

“我杀了他。”

此话一出,须佐之男仿佛放下什么重担一般,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一并遮住的还有他发红的眼睛。

“我后悔了,我不该杀了他,我应该将他拴起来,囚禁住,永远留在我身边。”

那言语中压抑的深切情感与疯狂是春分吹不动的冰山,只微微露出一角已让人骇然。

白鸟蹲在树上眼神晦暗,树下的荒却长叹口气,“多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他狡诈的地方吧,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须佐之男抬起头,他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几日来温和有礼的面具被层层剥下,露出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你怎么可能喜欢他?”荒语气沉沉,一字一顿,似是完全不敢相信。

“也不算喜欢。”须佐说着,目光看向身旁飘着花瓣的樱树,“不过是他活着时满心都想他死,他死了又满心想他活。”

他目光越过嫭隙树影,看见了粉白花丛里蹲着的长尾白鸟,与之相接时看见了那双粉紫色的眼睛,失了神。

“可其实是我杀了他。”

Part.3

须佐之男无意间发现了一只很漂亮的长尾白鸟,白鸟有着嫩黄色的喙和粉紫色的眼睛。头顶有一簇金色翎羽,看起来美丽高贵,姿态宛若神鸟。

可他却觉得那只鸟越看越像八岐大蛇。

荒说他疯了,该吃药了。

“蛇神是被你用天羽羽斩搅碎神格一剑毙命的,我肯定他已经消散的连一丝虚无都找不到了。”

荒冷漠的说着,想要断了友人那不切实际的臆想。

“而且树上什么也没有,你是不是看错了?”

须佐沉默着,没说话,他与树上的白鸟对视着。

那只漂亮的鸟用粉紫色的眼睛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忽然,白鸟震动翅膀,衔着一朵樱花飞了下来,落在他面前,优雅的将花放在他手边,眨着眼扬起头颅。

“它还会和我问好行礼。”须佐惊讶的抬起头看着荒,复又动了动指尖碰着那朵樱花。

“这花是给我的吗?”

白鸟眨了眨眼,它一侧身,长长的尾羽便将那花向须佐之男那边扫过去,须佐之男低头的看着它,心里却忽然酸涩。

情不自禁的抬起手去抚摸那只鸟金色的翎羽,顺着小小的脑袋一路划过脊背,触手的羽毛如绸缎般丝滑,凉凉的,却又暖暖的。

他又想起了八岐大蛇。

而就在他细细看着那只落在他面前的白鸟时,荒却突然站起身来,他这番动作让人始料不及,仓促异常,甚至将桌子上的茶杯打翻了。

“我先离开了。”

荒脸色难看的告辞,脚步匆忙的离开,可就在他即将出门时,他又回过头来看向坐在原地并不打算相送的须佐。

对方眼神温柔,唇角勾着浅笑,似是得到了什么宝贵之物,爱不释手的观赏。

可荒却觉得惊诞。

从须佐突然盯着那株樱花树开始,又看着一朵随风飘下来落在他手边的樱花,随后旁若无人的抬起手去抚摸着一个不存在的——须佐口中那个酷似蛇神的白鸟。

正如蛇神不可能起死回生,须佐之男不可能找到一只像一条蛇的鸟。

他这位友人大抵是真的疯了。

因为后知后觉爱上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宿敌,而臆想出了另一个寄托所爱的对象。

他匆忙地离开,徒留这屋子里诡异莫名的气氛。

虽然在须佐之男眼里,这气氛并不诡异。

“你很像他。”须佐之男将那朵樱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将其插在小白鸟尾羽间。

“可我知道你不是他,他已经被我杀死了。”

八岐大蛇心道,那你错了,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虽然不知道为何变成了一只白鸟,可我就是八岐大蛇。

然而鸟嘴说不了人话,他只能叽叽喳喳着自己才懂得语言。

可这又怎样呢?

八岐大蛇眯着眼凑近,乖顺的将脑袋靠在须佐虎口里蹭了蹭。

从须佐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八岐大蛇心里便有了个绝妙的复仇计划。

“原来你喜欢上我了啊!”他一边心想着,一边为即将展开的复仇而兴奋。

因为那一刻,八岐大蛇才发现,原来须佐之男是能看见他的。

Part.4

须佐之男秘密的养起了一只小白鸟,托曾养过八咫鸟的经验,他自认为可以胜任小白鸟监护一职。

为此,他甚至给这只鸟取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

“小白!”须佐摸着鸟脑袋,满脸愁绪,“下次樱饼不要一整个吞下去,会噎到的!”

八岐大蛇心里好笑,想着他从前还是条蛇的时候可没人管我一块樱饼要嚼碎了吃还是一口吞。

鉴于他是条蛇,吃东西当然是一口吞,然而他现在是只鸟——鸟也是一口吞吃东西的!

于是他有些嫌弃的叫了下,扭开头不让须佐摸。

“好吧,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我下次会把樱饼做小一点。”

如愿以偿的再次摸到白鸟金色的翎羽,须佐之男笑了下,又看着它发起了呆。

他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却又像是透过他看着谁。

八岐大蛇知道他在看谁,是他,也不是他。

他眯着眼睛,感觉有些别扭,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他为什么变成了一只鸟的原因,并且要借变成鸟的这个机会来完成他的复仇。

一想到这个,似乎变成鸟的憋屈都消失了。

看到须佐之男被所有人传言为死去的蛇神而发疯,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只是……

白鸟转动眼珠,顺着那只抚摸自己的手看上去。

须佐之男金色的眼睛温柔忧郁,一头金发服帖的垂在肩上,看起来是那么安静。

和他从前在战场与轮回中认识的须佐之男全然不同。

八岐认识的须佐之男强大,独立,意志坚定,手刃妖魔审判罪恶时冷酷无情,他所见到的一直是那个处刑神暴虐残忍的一面。

却好像,对方从未如现在这样对他过。

须佐之男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体贴,细雨如风,待人处事言行举止都具有很高的风度,他的善良是由内而外的,他的可亲是眼睛里透出来的。

他的那些在所有人眼中的好在八岐身上从未有过。

白鸟暗自想着,忽然就觉得不是滋味。

便想起他死前,须佐之男将剑扎在他身上,冰冷残忍的说,“蛇神,我可以宽恕众生的错,但永远不会宽恕你。”

忽然便觉得烦闷,连同那只撸着他脑袋的手也觉得讨厌起来。

白鸟回头用尖尖的喙一啄对方,扇着翅膀飞上树梢。

被啄了一口的须佐之男莫名其妙,还顺便被白鸟飞起来时扇了一膀子,抬起头看那只总莫名发脾气的傲娇白鸟,他无奈的笑了笑。

“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我可没有惹到你。”

八岐大蛇心想,惹到了,但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厌恶罢了。

讨厌什么东西当然要离远一点。

须佐之男在树底下想尽办法哄他下来,小白鸟蹲在树梢上却一动不动。

“有时候觉得你和他一样固执倔强。永远不听我说的话。”神将大人背靠着树干坐下来,捡了落下来的樱花在指尖碾碎。

“若是他肯坐下来好好交流……罢了,不过是从谈判桌再吵到刑神场,最终结局还是一样。”

八岐大蛇沉默着不说话,却垂了眼看树下的人。

神将大人眺望远方,心思不知几何,唇角却一直微微翘着。

“但这也许是我和他最好的结局,彼此错过,永无可能。”

白鸟看着那双金色眼睛里暗沉沉的阴影,心里倏地一扎,他皱着不存在的眉,深呼吸几次,然后煽动翅膀飞走了。

不想呆在这里。

Part.5

也许月读的藏书阁能找到什么有关于他变成鸟原因的书。

虽然现在那个藏书阁已经归属于新的预言之神

了。

说起那家伙,八岐大蛇总有些不屑。

“高天原都是些虚伪的家伙。”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口口声声天命不可违,最终不还是自称天命?”

枉费了他那好友月读养育的心思,养出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他一路飞进神月宫,循着从前来找月读时的记忆找到了藏书阁。

可一连四五天,他什么也没发现,没有任何关于神明死后变成飞鸟的特殊例子。

八岐更觉得烦躁,这鸟的身体让他真的受够了,尤其是从知道须佐之男喜欢他后,就越觉得这副身体烦得要死。

不死不活,算什么?

他百无聊赖的游荡在藏书阁,目光却追随墙壁上的星线移到头顶。

他头顶有一片渺渺星海,群星闪烁呼吸,此起彼伏的光浪如一汪源远流长的水。

命运之海,那同他的虚无相对应的另一片海孕育了真实与爱,那虚无带给他什么呢?

强大的力量?引人堕落的诱饵?还是无尽的空虚与寂寞?

八岐看着天上的星星,沿着命运之海的潮流来到了神月宫他从未踏足的地方。

是月读曾养育星之子的秘境。

此时此刻,广袤无垠的命运之海里,失去神智的虚假之月伸出双手,将那小小的神使揽在怀中,两人在水波荡漾与星潮起伏中酣然入睡,不知所梦为何。

八岐看着那早就失去所有记忆的月读,想起曾经他站在他面前,为他打开时空之门时说。

“我不知道该怨恨还是该感谢,可天照让我摆脱我从前的出身,让我养育星之子,恍惚里,我似乎也有了爱。”

“我是谎言的化身,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天照的谎言,可爱却不是。”

“爱是真实存在的。”

而那时他看着月读说了什么呢?

“可我不信,我厌恶那虚伪的以爱为名的借口,不过是对自己软弱的逃避。”

“**才是永恒的。”

悲天悯人,扬言爱着众生的处刑神须佐之男也有**。

那蛇神的**是什么?

八岐一边想着,一边翻着他在命运之海里找到的藏书。

还是一无所获。

更觉烦闷了。

“为什么一定要对须佐之男那么执着?一定要看到他为你堕落,为你执剑,为你而众叛亲离信仰崩塌?”

月读曾在他被关进狭间时这样问他。

他那时没有什么想法,只说须佐之男这种人一身光热,比天照还要耀眼,有趣的很。

可如今看着这安静的星海,想起他离开前须佐之男那个眺望远方的眼神。

也许……是无聊吧。无聊到觉得这生命没什么意义之时,一束光的到来,便唤起了所有生机。

无论是**还是喜欢,无论爱还是恨。

都因他才产生。

执念到死了都无法放下。

Part.6

蛇神,赶在神月宫的主人醒来前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那本书外面包着【星辰行轨解析】,翻开来却是缘结神曾热买过的话本子。

白鸟兴致勃勃的将其翻开阅读,然后饶有兴味的又看了一遍。

“有趣!”他心想着,看着本子上的插图眯起了眼。

故事的主人公是他和须佐之男,声情并茂的讲述了他因爱生恨,缠着须佐之男求而不得的故事。

暂且不论求而不得这四个字是否符合蛇神的作风,故事中的另一个设定却引起了八岐大蛇的浓厚兴趣。

话本子里的他得了一种怪病,会从喉咙里吐出带着血的花,只有得到暗恋之人的表白才能愈合。

暗恋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挺有意思……”他心想,并从中联想到了自己的情况。

暗恋须佐之男是不可能的,蛇神无心无情,对爱恨都嗤之以鼻,但参照书中所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力量牵绊住了他,让他在死后变成了一只鸟。

那如何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八岐大蛇若有所思的看向故事的结尾。

表白。

有些困难,他现在是一只鸟,并不会说人话,就算他会说,也不可能腆着脸和须佐之男表白。

想想就恶心至极。

带着一周的收获,八岐大蛇悠哉悠哉的回去了,可还没飞进门,他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大财神!你怎么这么严重了!你不会要死了吧!”

白鸟停在屋檐上,眼神锐利的看向窗户里的二神。

须佐之男一边咳一边吐,沾着血的粉白花瓣从他口中呕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像是人间得了肺痨绝症的人口口吐着血肉模糊的内脏。

而缘结神那丫头手忙脚乱,又是给他拍背又是拿了水给他漱口。

“我乱写的,我没想到那东西是真的……”小丫头眼睛红的像兔子,蹲在须佐之男面前不停抹着眼泪。

“大财神……须佐之男大人,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所以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啊!你快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去拉红线!”

“……不用了。”

须佐之男抹去嘴角的血迹,拍了拍缘结神的头,“不是你的错,而且……我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你的红线对神明的作用也不大。”

“可是……”

“我不讨厌我得了这个病。”他眼神柔和,缓缓转头看向窗外,却在屋檐上看见了他离家出走的小白鸟。

神将大人笑了下,阳光投进眼睛里,像是流动的金色蜂蜜。

“它让我知道我的感情不是假的,我的爱是真实的,只不过我说不出口,他也无法回应我。”

“我们注定错过。”

“本神最见不得这种事了!”缘结神嚎啕大哭,却又狠狠一抹眼泪站起来,“须佐之男大人!你等着!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说着,那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你回来了。”须佐看着屋顶上的八岐,笑了下,“气消了吗?”

八岐大蛇动了动脚,粉紫色的眼睛眨着,目光从床边带着血迹的花瓣上移到须佐之男脸上。

他飞了过去,停在须佐之男手边。

神将大人微微冰凉的手指落在他小小的脑袋上,顺着那簇金色翎羽一路划过背脊。

八岐大蛇垂着眼,心想,看来他的宿敌兼暗恋者病得不轻,从前温暖干燥的手也变得这样冷。

“回来了就好。抱歉,之前的事是我错了,看在我可能活不了几天的份上,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白鸟扬起脖子看向那双盛满了光的眼睛,最终还是向前几步窝在了他身边。

算了,看在宿敌请求他的份上,八岐不介意给他多一点怜悯。

Part.7

须佐之男病的越来越重,而且托缘结神那疯丫头的福,八岐大蛇的复仇计划也进行的很顺利。

高天原众神都从缘结神那里知道了须佐之男因为爱上了一个求不得的人而得了咯血的怪病。

后来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谣言到最后,大家都说曾经的武神须佐之男因爱相思成疾,彻底疯魔了,每每谈之,人尽唏嘘。

事情的起初是没人相信的,缘结神便会一脸焦急地说,“你们要相信我!”

“这种病叫花吐症,是因为暗恋对方不敢告白而患,会从口中吐出花瓣来!我亲眼看见了!”

缘结神急红了眼,“大财神不肯告诉我他的暗恋对象是谁,我一定要帮他找到,然后把他的心意传递给对方,就能解除这个诅咒了!”

于是众神听着她五花八门的故事,编出了更多须佐之男疯了的版本。

一旁暗中观察的白鸟看着这闹剧冷冷一笑。

那诅咒大概是不可能解了。

鸟可不会说人话,无法回应并表白来解开诅咒,况且据这小丫头所言,这病必须两方相爱才能解除,所以哪怕他昧着良心说谎,也是没用的。

他不喜欢须佐之男。

而那些听缘结神说话的神们都只当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毕竟那丫头还在滔滔不绝。

“你们一定要相信本神!虽然本神也没想到我写出来的话本子成了真,我写了那么多话本子,什么宝石失明症,飞鸟症,拥抱饥渴症……”

嗯?

偷听的八岐大蛇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飞鸟症?

白鸟眸光幽暗,终于找到了他死后为何变成鸟的原因。

“……像是飞鸟症,就是因为执念太深,死后不肯离开,便会化作一只飞鸟回到执念之人的身边,如果对方没能及时认出飞鸟的真实身份,飞鸟就会彻底消散,反之,他就能复活。”

八岐大蛇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缘结神恼怒却哭哭啼啼的声音和一众神使的笑闹尽数消失后,他才动了动站麻的腿,飞了回去。

“小白,你又飞去哪了?”

须佐之男捏着他的翅膀尖,将他藏在羽毛里的脑袋找出来。

尽管变成了一只鸟,可是他却没有完全失去做蛇时的习性,总是喜欢在想不通事情和烦躁时将自己盘起来。

只有须佐之男不识眼色的要把他扒拉开。

八岐不耐烦的将头别开,不理会须佐的逗弄。

“又生气?”

一双微凉的手将他揽入怀里,靠在温暖的胸膛上。

“怎么每次都哄不好呢?”

须佐之男叹着气看他,无奈却放纵。

那人的声音已经因为连日咳出花瓣而沙哑不堪,却还在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一只和蛇神极其相似的白鸟,仿佛倾注了全部的情感与爱意。

胸膛里的心都如鼓雷般,吵的鸟心上烦躁。

明明须佐自己都说,“你很像他。”可为什么他却从未怀疑过白鸟的真实身份呢?

八岐大蛇自是知道那个答案的。

因为蛇神不可能这般静静依偎在处刑神胸口听着心跳,因为须佐之男不可能这般温柔体贴的哄着一条闹脾气的蛇。

须佐之男坚信着自己杀了八岐大蛇,而八岐大蛇心中本该无情无爱。

还是有一点悲哀的。

八岐大蛇在心跳的节奏里昏昏欲睡,这般想着。

我得了飞鸟症,他得了花吐症,本是这世界上为了撮合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疾病,却也谱写了他们最终的遗憾结局。

变成鸟的八岐大蛇说不出爱,坚信自己杀了所爱的须佐之男封闭了自己的心。

明明相互依偎,却彼此错过。

可即便二人未经历这般变故,也不可能互表心意。

他们理念不同,信仰不同,相背而行,各自走着没有头的路。

若非须佐杀了八岐,他不会发现自己的心意,若非八岐身死后变成飞鸟,他不会知道自己对须佐这般执着。

“你最近不喜欢叫了,是讨厌我了?”须佐之男摸着他的脑袋说道。

“我没多少时间了,你最后和我说说话好吗?”

八岐大蛇转过脑袋看着他,粉紫色的眼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算了,我和你一只鸟计较什么?你又哪能真的陪我说话?”

他自嘲的笑了下,将白鸟拢在掌心。

“吱——”

白鸟跳到他头顶,踏了踏爪子下柔软的金发。

“吱,吱吱——”

他叫了一会,啼鸣宛转悠扬,像是送别的抒情曲。

“是吗?”良久后,须佐之男轻轻笑了下,好似听懂了般弯了眼睛,又将白鸟抱回怀里。

“谢谢你,我知道了。”

Part.8

等到所有人都相信了缘结神的话时,须佐之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众神的视线中了。

荒抽空去拜访了一番,回来时却带回了一枚风暴勾玉。

“他死了。”预言神看着天上的星星,缓缓对诸神说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却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早就要你们相信我!”缘结神哭红了眼睛,手里还攥着须佐之男给她的金勾玉。

“大财神喜欢什么人不能告诉我啊……呜呜呜……我本来能救他的!”

荒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缘结神,将手放在她头发上拍了拍。

“不是你的错,正如同一轨道运行的星星永远不可能追到彼此,他喜欢的人和他就是两条平行线,注定错过。”

“那……”缘结神抽着鼻子抬头看着荒,“大财神喜欢的究竟是谁啊?”

荒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才说道。

“是一个,也喜欢着他,却看不懂何为爱的人。”

八岐大蛇睁开昏昏沉沉的眼睛,才看见持国天打翻的香炉和坐在一边翻书的月读。

一时竟眼前恍惚,分不清梦里梦外,何为前世今生。

“醒了?”月读放下书看着他,笑了下,“梦见什么了?睡这么久不舍得醒?”

八岐大蛇垂着眼,好一会儿,他才笑了下,说,“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白色的鸟,然后……”

他看着月读,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不记得了。”

“这样啊!”月读遗憾的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准备打车,“那走吧!当做我介绍庸医给你的补偿,想吃什么?”

八岐闭了闭眼,然后便恢复了自己以往的从容神态。

“去上次你说的那家居酒屋吧!”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走了出去。

门外阳光明媚,太阳高高悬在天上,天蓝的发青。

八岐大蛇闭上眼睛,感受那阳光在皮肤上的灼热温度,深吸了口气。

既然梦已成梦,过去无法挽回。

爱人——也就这般错过吧。

番外

“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月读放下杯子看着他,将手边的甜饼盘子向八岐那里推了推。

八岐盯着杯子里水一样的清酒,转而捻了盘子里的粉色糯米团子喂进嘴里。

“没说我要喝,来坐坐不行吗?”

面对好友一本正经的无理取闹,月读表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顺手拿了面前的杯子,浅抿了一下。

“嗯?”月读有些惊讶,他连忙转头去看八岐大蛇,对方看起来百无聊赖而且心不在焉,看也没看就捞了他的杯子喝完了。

月读:“……”

“这茶的味道怎么怪怪的。”八岐大蛇看了看手里的杯子,挑了眉又看向月读。

“不好意思……”月读晃了晃自己手中茶杯,“你喝的是我的酒。”

八岐:“……”

你说八岐大蛇喝醉了吧,他眸光清明走起路来不摇不晃,可你要说他没醉……

“真不用我送你回家?”月读犹疑的看着他问道,“总的今天这事是我做的不到位,送你一程也没什么。”

“不。”八岐大蛇摇了摇头,从呆呆愣愣的状态中回过神,然后面无表情的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往门外走。

他出门就上了一辆出租车,行动迅速麻溜,月读拦都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出租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希望人没事。”月读耷了耷肩,也招呼了一辆出租,他今天还有一个学生的家教工作呢。

八岐大蛇感觉有些头疼,百分百的概率是因为那杯酒。

他的酒量一直很不好,而且他还对酒精过敏,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毕竟蛇类向来善于隐藏自己的弱点。是的,他全部都想起来了,关于他作为神明的前世种种,关于他死后变成一只白鸟飞到须佐之男身边的事。

“先生,到了。”

八岐大蛇付了车费,拿着自己的外套开门走了下去,沿着小区公园前的小路一直走向他的那间小公寓,路上,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映出其上星星点点的红疹。

凡人的身体就是脆弱……

八岐大蛇迷迷糊糊的想着,一边想要加快脚步快点回家。

单元前的一段路是黑的,路灯坏了很久,物业一直没来修,往日里八岐很喜欢这一段黑暗,可今天他误喝了酒,本来就有些近视的眼睛前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啧……”今天堪称的上是诸事不宜了。

他低了头循着记忆摸索前行,可刚走过转弯,便与人撞在一起。

头疼的厉害……八岐大蛇踉跄的退后两步,有些不耐烦的挑了眉梢要出言讽刺,却见黑暗中一抹亮眼的金色映入眼中。

“抱歉!是我没看路,这边的路灯坏了,有点黑,你没事吧?”

八岐大蛇被那人有力的双手抓住了肩膀,外套在碰撞的那一刻掉在了地上,可此时他却管不了那掉在地上的外套了。

“须佐之男……”这名字宛如魔咒一般从他口中缓缓念出来,剧痛的脑袋似乎都清醒过来了。

“你认识我?”须佐金色的眼睛看着他,似是惊讶。

八岐觉得那杯酒里可能下了雄黄,他此时晕头转向,头痛欲裂,一点也不想和对方纠缠,于是弯腰捡了外套就想离开。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等一下!”

他的胳膊被须佐之男抓在手里,硬生生拉住了。

八岐深吸口气,勉强为自己挂上一抹笑,混乱的记忆让他眼神有些冰冷,属于上一世蛇神的冷漠倨傲似乎在那一刻又回到了他身上。

“还有什么事吗?”

须佐一双金色眼睛像是会发光,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熠熠生辉,死死盯着八岐,他语气肯定的说,“你认识我。”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八岐嗤笑一声,冷着脸抽回了自己的手,“先生,恕我直言,您这搭讪的套路有些老土了。”

须佐一僵,面色也变了,可他这一次却试探着叫出了他的名字,“八岐大蛇。”

八岐当即皱了眉。

不应该的,不太对。

这一世,在这一面之前他们两个人应该毫无联系才对,他不该认识须佐之男,须佐之男也不该认识他。

除非……

“我有事先告辞了。”八岐大蛇本能的想要跑,却被那人一把拉住揽进怀中。

那遥远记忆中滚烫灼热的怀抱随着如鼓雷一般的心跳震耳欲馈。

乱了呼吸。

“你家长没有告诉你,撞到人要说对不起吗?”

须佐将头埋在他颈窝,闷闷说着。

“没有家长,我是孤儿,而且是你撞的我,不要信口雌黄。”八岐大蛇被他的体温灼的难受,不自在的挣扎了一下。

总觉得自己的体温也开始越来越高了。

“八岐先生,我们似乎在哪见过吧,我怎么感觉你在好几百年前对我说过‘我爱你’?”须佐收紧了手,不让八岐乱动,自己却埋在对方乌黑的发丝间轻轻嗅闻。

一如既往地浅淡樱桃木香,温温淳淳,却带着一丝凛冽。

八岐被他气笑了,“我想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须佐先生此番举动真是让人苦恼,你不能放开我说话吗?”

然而,须佐之男却没有放开他,而是在他耳边开始学鸟叫。

“吱,吱吱——”

这一次,八岐大蛇彻底僵住了。

“你说了,八岐,在几百年前,我肯定。”

他的话像是蝴蝶翩翩欲飞的翅膀,一时间万蝶振翅,心跳失序。

“这次我没忘,你也不许忘。”

路边坏了的路灯忽然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昏黄灯光下,须佐之男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他。

“我爱你,八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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