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家里,吃完了晚饭。我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沈白鹭在洗澡。不一会,水声停了,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沈白鹭裹着一条米白色浴巾走了出来。我不经意地朝她瞟去,她的头发还没有擦干,**地披在肩上。身上还在往下滴水,热气的白雾缭绕在她白皙的皮肤之上,水珠顺着她肩膀的弧度汇成一条线,淌落下来。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颈下漂亮的锁骨,她的皮肤很白,却不是没有生气的白,而是宛若被潋滟的春水浸泡过的花瓣,洁白透明,微微发亮。她身上的浴巾很宽大,总是往下掉,她便用胳膊夹紧,拖鞋沾了水,走在地板上发出黏连的踢踏声。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在看她,趿拉着拖鞋往屋里走,一边随手抓了条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发,自然而然地坐在我的旁边。浴巾的一角蹭过我的脚腕,我感觉全身蓦地僵硬了一瞬。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盯着电视泛着蓝光的屏幕,我不敢动弹,双手不知道放在那里,只好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
沈白鹭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侧过头一脸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她的身体偏过来一寸,一阵沐浴露的花香钻入我的鼻腔。
她感到奇怪地笑笑,转过头继续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射雕英雄传》,正播到郭靖和黄药师比武论剑那一段。虽然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却还是每天乐此不疲地蹲在电视机前。然而此时此刻,电视中的画面却像皮影戏里的剪影一般从我眼前掠过,我竟完全无法看进去。
沈白鹭安静地擦着头发,毛巾上的水珠不经意间甩到我的脸上,我抬手擦了擦。
“不早了,一会你先睡吧。”沈白鹭淡淡地开口,“我还有一份作业没批。”
“没事,我等你吧,反正我也不困。”我无所谓地说,脑中却依然混沌一片,仿佛被一层朦胧的花雾遮住了,看不清晰。
她擦干了头发,换上一套黑色的睡衣,把头发简单地绾了一个髻,戴上了她的黑框眼镜,坐在桌边。台灯被按亮,桌上的一小片区域霎时间洒满光芒,成为昏暗的屋子里最明亮的一隅。她攥着一根红色的圆珠笔,在一本作业上仔细地写写画画。
我一个人看电视看得无聊,也凑过去,坐在她身旁,盯着那些我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英文吗?”我指着一串字母,问她。
她笑了笑,把作业本轻轻地推到我面前。“这是一个化学式,这些字母都是元素符号。”
“是干什么的?”我问。
“它可以显示出物质和物质发生的反应。几种物质通过一些反应条件就可以生成一种新物质,我们也可以通过这个知道化学物质是怎么组成的,很奇妙吧?”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白鹭看着我无意间皱紧的眉头,温柔地笑了,忽地把一只笔塞到我手里。
“想不想学?”
我惊了一下,有些愣住了。“这、这我哪会啊......”
“试试看。”说着,她拿出一本化学书,翻到最后,指着一张写有“元素周期表”五个大字的图片让我看。
“这个大写的H就是氢元素......”
我迷迷糊糊地听着,她的声音很好听,字也很好看,是那种秀丽当中不乏刚劲的好看。我尽其所能地把她对我说的一字一句记住,然而没过多久我的脑子就乱成了一团浆糊。
“哈......”我不小心打了个哈欠,沈白鹭看到了,忍住笑意终于停下了讲述。
“困了吧,快去睡吧,我看完这页也要睡了。”
我没有再反对,连忙站起身来远离了书桌。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只感觉右边的床垫沉下去一片,沈白鹭上了床。她家里太小,只放得下一张床,索性我们两个人挤挤,凑合睡了。我感受到右边传来熟悉的温热,我刚刚酝酿出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
“怎么还没睡?”沈白鹭压低了嗓音,轻飘飘的气声擦过我耳畔。我庆幸着黑夜善意地掩盖了我耳尖热烫的红晕。
“不太困。”我若无其事地说。
我听见,她在黑暗里轻笑了一声。“那聊聊天吧。”
“其实,我一直想问,”一阵沉默过后,沈白鹭斟酌着开了口,“你没有想过继续回学校上学吗?”
“毕竟,你才十七岁。”
“我哪是学习的料子,”我自嘲地笑了笑,“去学校也是浪费时间。”
一阵漫长的静默,一只手轻轻地覆上我的手背,我能感受到那柔软的掌心里微微冰冷的寒意。我打了个哆嗦。
“我可以教你。”沈白鹭蓦地开口。我没接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她说我其实很聪明,什么事情一学就会了。我不信,她说我们可以打个赌,赌我能不能在一天之内把元素周期表前二十位全部背下来。
我说,好啊,赌就赌。
后来我不记得她的回答了,因为我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做了梦,梦里我站在卫生间门前,面前是一扇透明的玻璃窗,窗户里沈白鹭站在淋浴喷头下面,飞洒的水流洇湿她乌黑的发,一绺绺搭在光裸的肩背上,犹如雪白的绸缎上几行漆黑的墨迹。她腰身的轮廓如起伏的海浪,四周缭绕的水汽仿佛海雾,将她浸没在其中若隐若现。她仰起头,水珠顺着她纤长的脖颈流淌下来,一路蜿蜒而过,抚摩着她散发着冷意的皮肤。
我被钉在原地,垂落的指尖微微发烫,在空气里轻颤着。昏暗的卫生间散发着幽绿的冷光,在她苍白的肤色上映出深绿的底色。玻璃窗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在被完全遮蔽之前,我看到沈白鹭蓦然间转过头,飘渺漆黑的目光与我直直相对。
我一下子被惊醒。
黑暗里,我努力压制着急促的喘息,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向身旁依然熟睡的沈白鹭,心跳才渐渐平复。我平躺过来,目光在黑暗中盘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沈白鹭的眼眸如同深灰色的烟雾,寡淡却让我莫名刺痛。我从未见过她**的样子,紧闭双眼仰起头的样子仿佛悲戚的神女,雨水浇灌在她头顶,她浑身湿透却傲然屹立。
那一瞬间,在我眼前肆虐的是暴雨一般的水流,我的心中却孕育着一团火。
火焰在我的胸膛中燃烧,我的五脏六腑升起灼热的温度,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被这温度融化了。一旁的沈白鹭还在睡梦中,我不敢动弹,害怕吵醒她,她的睡眠一向很浅,睡相也十分安静,连呼吸声都是浅浅的。淡蓝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仿佛被封印在透明的冰棺里,等待被人唤醒。
我闭上双眼,任凭自己被黑暗淹没。我忽然有种从高空中坠落的不安感,伸出手想抓住一些什么却无济于事,我不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爱,碰触到她的手腕时,指尖微微疼痛的感觉是爱吗?又或者,她那漆黑淡漠的眼眸望向我时,我心底茫然空洞的绝望是爱吗?
那是在我前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考虑过的东西,我自以为早已习惯了独留在世间承受冰冷的恶意,却忽然朝我死水一般的生命里抛掷了一枚月亮。那月光又冷又清,却照得我浑身滚烫。
我依然没有办法说出爱这个字,那对于我而言是太过奢侈的语言。沈白鹭几乎是我对成熟女人的最完美想象,然而我对她却是崇拜,是依赖,是心甘情愿的臣服,却从不敢正视这一事实:我渴望她。
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的身体像是被细针扎过一样开始发痒,细密的痒意在我的皮肤上漫开,如同成群的蚁虫肆无忌惮地噬咬。我简直不能在这张床上继续躺下去,我辗转反侧,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却没想到沈白鹭被我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向我的方向望去。我的心里莫名发虚,小心翼翼地闪避开她的目光。
“我去上厕所。”胡乱找了个理由,我几乎是逃跑一般爬下床,膝盖不小心磕到了床角“嘭”地一声,在寂静中砸出巨响。我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摸索着墙壁,转身钻进了洗手间。
和梦中太过相似的场景,昏暗的吊灯被淡绿色的瓷砖映出一片绿光,地上的水已经干了,拖布上的水蒸发了,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我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水。冰凉的水珠渗进毛孔,我感觉自己从没有如此清醒,意识到连我的呼吸都成了这狭窄房屋的一部分,意识到我早已和这绿色的空气融为一体。
还有,我真的爱上她了。
第二天,我被闹钟吵醒。我揉着眼睛挣扎着起来,才发现沈白鹭已经出门了。桌上的瓷盘里摆着两个包子,是沈白鹭留下的。我忽然感觉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便收拾好东西去店里上班。
小卖部的后屋,奶奶已经在等我了。我很喜欢她,一头银色短发烫着卷,说起话来慢悠悠的,总是带着慈祥的笑意。我把东西放好,正要去柜台,奶奶把我叫住。
“嫣然啊,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她坐在藤椅上,身子随着靠背摇摇晃晃,“前几天我儿子给我打电话,说下个月我孙女快过生日了,要过来接我,正好让我去青水和他们一起去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不在,店我就交给你了。”
“这是钥匙,”奶奶递给我,“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好孩子,你看店我放心。”
我有些意外地接过来,点点头,答应下来。
“最近客人也不多,晚上你看着差不多没人了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呆太晚。”
我笑着写过奶奶,回到了柜台前。白天小卖部常常门可罗雀,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和胡思乱想中度过。我趴在玻璃柜台上,目光涣散,脑中却在不停息地酝酿着风暴。
这段时间和沈白鹭的相处太过安逸,我几乎觉得这样美好生活仿佛一个巨大的彩色泡沫,一不小心就会破碎,漏出内里肮脏的污泥来。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复仇的事,即使我对沈白鹭的感情暂时占据了我的大脑,仇恨却依旧埋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角落,每一天当我的思绪放空的时候,那恨意都会悄然蔓生,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我的血液中。
我曾在沈白鹭睡觉的时候偷偷翻看了她学生的作业本,记下她们的名字。我回忆起那天晚上,我去学生家接她下班,那个穿着灰色裙子,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她叫程晓荷,正是华丰高中的学生。我心中的计划渐渐成型,我记下了她的长相和地址,准备偷偷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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