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和原来一样。
晚上,我和沈白鹭挤在沙发上看新闻,女记者在镜头前面色凝重地公布华丰高中的现任校长许峰因□□中毒,抢救无效,不幸身亡。报道说会加大排查力度,早日抓到凶手。
昏黄的灯光在我脸上罩下一片阴影,然而我的神色却一如往常,嘴角勾起一丝隐晦的微笑。
真是恶人有恶报,我说。
是他该死,沈白鹭的声音淡淡的,却犹如一把银亮的刀刃,泛着雪白的冷霜。
玻璃窗四周的封条脱落了,屋子里有些漏风,寒意阴森森地渗入骨缝。我裹紧身上雾蓝色的棉布睡袍,枯瘦的脚腕露了出来,宛如一截易折的朽木。脚腕内侧最隐蔽的角落纹着一只翅膀的图样,青绿色的,仿佛脆弱的血管下蔓生的青苔。
我知道,沈白鹭的左脚腕处纹着另一半的翅膀,一模一样的,却是倒影般对称的纹路。
我们前几天闲逛时路过一家刺青店,小小的店面,大门紧闭着,隐藏在深巷最荒凉的尽头。我从来没有进去过,那天却鬼使神差地在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你有过刺青吗,我问。
沈白鹭摇摇头。
想不想试一下?我说话时没有看她,目光空洞地落在门口覆了雪的地面上。
沈白鹭犹豫了一下,竟出乎我意料地点了点头。
好啊,她说。
我们推开门,走进店里。店里很昏暗,墙上挂满了成品的图片,浅红或深绿的痕迹如藤蔓,在形形色色的□□上攀附着,生长成让人眼花缭乱的式样。
店主坐在半身高的台面之后,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头发绑得低低的,没什么话。
她问我们想纹什么,我和沈白鹭商量了一下,没有主意,就问店长有没有什么推荐。
女人的目光在我们的脸上不动声色地流连,不如纹一对翅膀,她说。
翅膀?不知为何,我喜欢这个式样。店长给我们解释说翅膀是守护的意思,一人一只,凑成一对完整的翅膀,意味着永远守护彼此,永不分离。
然而,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由。
我曾经对沈白鹭说过,我很喜欢她的名字。白鹭,生来就应该展翅高飞,翱翔在天际的。而我却好像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幼鸟,从小到大,我的翅膀只能伸出铁笼不到一寸的地方,日夜仰望着天空却没办法飞翔。对逃离的渴望贯穿着我的生命,每当我以为我终于靠近了外面的世界,世界却像远方的山峦倒退回离我更遥远的地方。
沈白鹭总会笑着摇摇头,她说我们都一样,这名字对她而言却是更残酷的诅咒。
于是我同意了店长的建议,我们决定纹在脚腕上,隐秘却暧昧的私域。落针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一阵细密而绵长的疼痛,像是蜂鸟尖利的喙刺穿了我的皮肉,吸食我的血液,然而我的大脑却是从未有过的兴奋。
好像终于有什么东西被刺穿了,我郁积在心头的痛苦顷刻间被释放了出来。
最后一笔完成,我盯着脚腕处那块还有些微微泛红的皮肉,只觉得有种灼烧般的火热。在我右脚腕骨上面一寸的地方,青绿色的半面翅膀张开了层层叠叠的羽毛,纤薄而轻盈,仿佛要挣脱我的身体飞上天空。
不一会,沈白鹭的也完成了。她脚腕处的皮肤几乎白得透明,在青绿色刺青的映衬下宛如树根之下的白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几天过去,刺青处的烧灼感已经渐渐消失,那只翅膀的形状也更加完美,几乎就像我身上的一个永久的胎记。我俯下身,指尖掠过沈白鹭脚腕上与我对称的刺青,轻轻摩挲着她冰凉柔软的皮肤,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她似乎被我弄得有些发痒,不由自主地用脚勾着我的手腕。
别闹,她说。
我仰起脸无辜地望向她。我没闹,我说,我是想看看恢复的怎么样了。
沈白鹭心领神会地瞟了我一眼,摸了摸我镀金般的长发,好像把我当成了一只乖巧的宠物。
我喜欢这刺青,她忽然开口。
有了翅膀我们就可以一起飞出去了。
那一刻,她的目光在我头顶之上,穿过了厚重的墙壁,穿过一间间拥挤逼仄的巢穴,飘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然而我的翅膀下却垂坠着沉重的石块,让我无法飞远。在那天的新闻中,我看见了许建国失去儿子痛苦的模样,这对我而言却远远不够。
那个夜晚,我记得很清楚,月光很暗,世界包裹在一团巨大的晦暗之中。
已经十点半了,小卖部只有我一个人。一个多小时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客人光顾。在我百无聊赖地准备关店走人的时候,那人走了进来。
“一包红塔山。”
熟悉的粗犷嗓音撞击着我的耳膜,令我心头一阵烦闷,淡淡的杀意顷刻间涌了上来。浓郁的酒气混杂着腥臭味溢满整个空间,他喝醉了。我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是命运为我拱手送上的赏赐。我不能再等了。
我假装转过身去为他拿烟,在他低头抽烟的时候,一根绳子飞快地勒紧了他的脖子,他的双眼一下子瞪大了,金鱼一般的眼珠几乎爆裂开来。他拼命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结实的绳索。他的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嘶嘶声,像吐信子的毒舌,我强忍住内心的恶心与厌恶,注视着脸颊变成了猪肝色,双腿挣扎的力气渐渐减弱,终于不再动弹。
我看着地板上断了气的许建国,脸上浮现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我将店里的卷帘门拉上,从后屋里找来几个废弃的麻袋,把尸体装到麻袋里,准备趁着夜色的掩护,将麻袋扛到不远处公园的一座小树林里。
一出门才发现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漫天飞舞的白色雪粒宛若坠落的群星。我蒙上面罩,没有人能看见我的脸。我知道,这附近原本就人烟稀少,深夜更是见不到几个人影。或许是上天的眷顾,一路上我没有遇见其他人,一切都比我预想得更加顺利。
我在树林深处的一片土地上挖了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汗水已经顺着我的脖颈滑落,浸湿了背后的衬衣。终于,坑挖好了,我将麻袋埋了进去,又将它填平。大雪飘落在泥土上,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做完了这一切,我离开了树林,回到家中。
一切都结束了。然而,我清楚地知道,即使我的计划再小心,再天衣无缝,总有一天警察会找到我。我无法拉着沈白鹭和我一起送死。
三天后,我给了沈白鹭去昌南市的车票,昌南市距离我们这里几乎横跨半个中国,我只想让她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不要被任何人找到。
“我不同意,”沈白鹭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我们说好的。”
她的目光与我对视,那双清冽如泉水般的眸子此时此刻却孕育着炽热的火焰。沈白鹭的语气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我的心底仿佛有什么破裂开一个小口,柔柔地洒进一线清光。
“可是......”我犹豫了。
“我已经做了那些事,我走不了了。”
她的眼眸中有泪水,湿漉漉的。
那场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今天早晨终于停下。新闻报道中说,一名男子今早外出到公园晨练的时候在树林里被一个土堆绊倒,他好奇地往下挖竟发现了失踪多日的许建国的尸体。
新闻的画面断断续续地闪过,沈白鹭与我对视的双眼也多了些浓重的深意。
“别哭。”我手足无措地抹掉她脸上滚烫的泪液,捧起她苍白瘦削的脸,内心如刀绞般疼痛。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在我面前流泪,她连泪水都尖锐,犹如破碎的玻璃,落在掌心里竟是一阵刺痛。
最终,我们约定好在火车站告别。
我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刺眼,是漫长的大雪之后久违的一个晴天。我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车站走去。车站人流如织,来来往往聚满了旅客和来送行的亲朋好友。我盯着候车室面板上挂着的大钟,马上就要发车了,沈白鹭却依然没有来。
这几天为了避人耳目,我没有再回到她家,而是破天荒地回到阿姨家住了几晚。我听着大厅里开始检票的广播声,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终于,停止检票了,沈白鹭还是没有出现,我全身的血液霎时间涌上头顶,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我心中蔓生。我离开车站,飞奔回沈白鹭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她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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