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要来新府小住,带来了好几个丫鬟,其中一个叫卫泠的格外与众不同。我一见到她便觉不对,命元瑞暗中查清楚此人来历,结果意外得知尔晴也遣了杜鹃调查。
倒是警惕。我心想。
那日我进宫议事,散朝后发现元瑞已在宫门口候着。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少爷,奴才一得消息便赶了过来。”元瑞凑到我耳边低语,“那个卫泠是苏家远房的亲戚。”
我当即会意,又是纯妃。
“少爷,需不需要奴才找个由头把人赶走?”
“不妥,她毕竟是额娘带来的人。”我想了一下,“先静观其变,看看少夫人如何应对吧。”
当晚我便去到卧房与尔晴同住。
本来我也是睡榻,可一进屋尔晴倒先是匆匆忙忙地说:“老规矩,你睡榻,我睡床。”还急冲冲地跑去柜子前,抱出被褥丢到了榻上。
我一时无语,但见她赤脚行于冰凉的青石砖地上,不禁蹙眉。她如此贪凉,对身体毫无益处,得像个什么法子……是了,买块毯子盖住这些地砖。
我开始琢磨着京城哪家铺面有卖合适的地毯,连想同她说一说卫泠的事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后来毯子铺了上,尔晴不大满意,小小的牢骚我是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万事都比不过她身子重要。
至于卫泠,初初入府尚且安分,当着额娘千依百顺且没有丝毫逾越之举,可额娘一回老宅,卫泠便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私下拉帮结伙传三过四,竟还将口舌是非搬弄到我和尔晴的身上了!
于是我去问尔晴,故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府上何时多了这么个丫鬟?”
“前些日子额娘带来的,说是新宅事多,里里外外都需要人手帮衬,卫泠心细,便叫留下了。老宅来的人,我不好多说什么。罢了,随她去吧。”
我旁敲侧击:“我近来总能听见府内下人议论你我之事,可那个卫泠来之前,我却从未听过。”
尔晴笑了笑:“她可有说错什么?”
我一愣,突然发觉卫泠的所作所为其实尔晴都明白,之所以不管,便是她觉得卫泠说的那些话也有道理……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亦不知作何回应,便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改口提道:“此物乃我在金川征战时,皇上特命人带至前线赏赐于我的,回京后便都收进老宅的库房,想不到额娘又翻出带来了,说是要给……给你补身子用。”
说起这人参,我觉得甚是好笑,旧世皇上同样送了我这玩意儿,如今竟不少一斤一两地又送了我!原本被我藏在老宅的库房里,不知怎么便被额娘找到了。
尔晴打量着人参,又看了看我:“这是给你补身子用的吧?”
确乎如此,但我用不着。
我略感尴尬地移开目光,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与她直言卫泠之事,便开口道:“尔晴,我……”
岂料又被她打断了话。
“我知道你心中另有他人,先前书房那次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已有福灵安,老夫人那儿好歹能有交代了,你便没必要再委屈自己同我……等将来你得偿所愿,大可与你心仪之人生儿育女……”
我惊愣住,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尔晴是借由人参大做文章。
且不论她说的话太过荒谬,她打断我说话这个习惯便实在令我怄火冒气!我自诩已经不似旧世那般待她了,她为何还是总摆出一副厌恶我、排斥我甚至拒我于千里之外、从不肯听我把话说完的姿态?!
“我已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回书房了,傅恒大人,好梦。”
我沉着脸听完最后一字,抓起那包人参离开了卧房。
而更令我气愤的是,尔晴竟像没事人一样在府里大操大办宴会。
哼,罢了,由着她闹。
那晚我在书房看书,元瑞问我:“少爷,少夫人正带着女眷们在庭院玩乐,怪热闹的,您……您不去瞧瞧吗?”
“不去,女眷们热闹,我去作甚。”
元瑞不言声了。我瞟他一眼,见他瘪着嘴、低着头、抠着手,很是心不在焉,便知他是想去凑那个热闹。
我试探一声:“添茶。”
元瑞没反应。
我摇头轻笑,又唤道:“元瑞。”
“是是,少爷!”元瑞方才回过神,“您需要什么?”
“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元瑞立马咧嘴笑起来,点头哈腰地应了应,跑走了。
谁能想到正是此举给了卫泠可乘之机。
她端来那杯茶水时说是尔晴叫她送来的,我只想赶紧将此人打发走,并未多想旁的,便喝了茶,让她退下。
卫泠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愈凑愈近。我起身躲避,警惕地盯着她,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卫泠不语,居然自顾自地脱下了衣服。
我自然明白她意欲何为,更清楚她受谁指使,心中涌起极大的厌恶并连忙背身回避。然而,让她自重的话尚未出口,我便感到身子不适……
我猛然意识到那杯茶有问题,心中悔恨交加,暗骂自己为何如此大意!卫泠这种人说的话,我竟也信……
四肢发软浑身无力,浑浑噩噩之际我觉得自己被人搀扶到床上,胸口似有巨石压住憋得难以喘息,接着又隐约听见有人敲门……
直觉告诉我,是尔晴来了。
我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手,抬到床边拨弄掉那尊小香炉,紧接着便是门外之人闻声闯入,身上那股压力终于卸下……
耳边,尔晴的声音朦胧断续。我欲起身同她讲明此事,但几次尝试挪动身子都不甚著效,与此同时,另一种古怪的感觉正一点点侵蚀着我残存的理智,一举一动亦渐渐被某种念头左右……
“富察傅恒!你疯了吗!”
我忍不住笑,这话她旧世也说过……
不知是药力还是什么,我再顾不得旁的事情,只听身下之人一遍遍轻唤:
“春和……春和……”
甚是好听。我耽溺其中,亦在心底感叹:幸好是她。
……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站在长春宫殿内,眼睁睁看见璎珞亲手将一杯毒酒递到尔晴眼前……
“璎珞!魏璎珞!”
我欲冲去阻止,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我只能高呼着璎珞的名字试图喝止她鸩杀尔晴,可璎珞恍若未闻,执意将毒酒灌入尔晴口中,顿时,尔晴七窍流血,直直倒在了我面前……
我未在旧世见过这场面,那时得知尔晴被鸩杀,我只觉解脱、觉得一切都是尔晴咎由自取,不曾有其他感觉,如今我在梦里真真切切见到这场面,却是无比痛心无比恐惧,深深害怕这场梦最后还是会成真……
我瞬间惊醒且吓出一身冷汗,睁眼便看见尔晴坐在我身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她这眼神……我猛地反应过来:她听见我方才梦呓璎珞之名误会了!
“尔晴……”
见我清醒,她立即移开了眼神,说:“你拿衣裳去那边换,出门时记得叫杜鹃进来帮我更衣。”
经过昨夜之事,我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她,犹豫着开口:“昨晚发生了什么?”问完顿觉懊恼,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尔晴冷冷地瞪着我:“自然是夫妻间本该发生的事。”顿了顿又背身说道,“你可以出去了。我会让下人把书房收拾好……罢了,我还是让人给你换一间新屋当书房吧。”
“不必了。”我深深呼吸,同她道歉,“对不起。”
“你这道的哪门子歉,一个梦而已……”
“昨夜是我大意了。卫泠由你处置。”
“所以即使我发卖了卫泠,你也不会有异议?”
“倘若昨夜卫泠送来的茶水里下的不是,而是毒药,我早已命丧黄泉。”
尔晴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府医怕是候了一夜,叫他给你看看吧。”
“好。”我走到一旁换好衣裳,又将昨夜被丢落在地的她的衣裳一一拾起,整理平顺放在了床边。我看着她,再一次诚恳地道出那句话,“抱歉。”
尔晴不愿理我,躺回床上并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闭眼假寐。
“我……我刚才是梦见璎珞要毒酒加害于你,一时情急才在梦里喊了她的名字。我,我很担心此事会成真……”
“呼呼呼——”
“……”
居然这么快又睡着了?我暗叹,也不知我刚才说的话她听见没有……
我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红绳,本来想昨晚等尔晴办完小宴,我寻个机会送给她,结果……哎。
后来我日日随身携带红绳,可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尔晴整日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亦像是有意躲着我,甚至连犯了错的下人都懒得理。
那日我问她为何不处置卫泠,她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有气无力地说:“今后凡你入口之物,我会让人一律严查后再送到你面前,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了。”
我不免奇怪:“尔晴,你怎么了?”
她看我一眼,摇头轻语:“我挺好的。”然后便走开了。
我隐约觉得尔晴还是对那晚的事耿耿于怀,几次想同她聊一聊,可她不是避开我,便是态度疏离的叫我无从开口。
我又让元瑞去向杜鹃打听尔晴为何无精打采,元瑞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我实在不放心,便亲自去看望尔晴,哪怕她并不愿意见我,我也会远远儿地瞧上一眼,日日如此。
某日响晴,我带福灵安在庭院里放风筝,故意弄出声响叫屋里的人听见。
果然,尔晴从屋内走出,却在看见我之后面色一滞,拔步回去。
“尔晴。”我连忙唤住她并跑到她身边,邀请道,“我今日休沐,见天气不错便带着福灵安放风筝,你……与我们一起如何?”
“不了,我有点累。”
“尔晴!”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断言,“你还在怪我。”
“怪你什么?”尔晴语气隐含讽意、难掩薄怒,一边说一边挣脱我。
我只好加足劲道,不让她挣开。尔晴又道:“我是富察家的少夫人,替富察家传宗接代是我分内之事……”
“可你也是我的妻子!”
我脱口而出且不觉此话有何不妥,心想:她是我的妻子,我本就不该强迫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即便事出有因,我也应当在事后及时表示歉意,而非听之任之……
“是我莽撞了,未能做到真正尊重你。失礼之处,我今后一定改正,你相信我。”我抬起手,那条红绳静静躺在我掌心,“乞巧节那晚便想给你,谁能想到……咳。”
不知从何时起,我这张嘴,总是出错。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又往尔晴面前递了递手。
“你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君子,没什么要改的……你只需将眼睛再擦亮些,莫要再把我认作别人便好。”
尔晴抽走了红绳,回到屋内,却留我一人茫然呆在原地。
别人?我把她认作谁了?
身后,福灵安喊我:“阿玛陪我放风筝。”
“来了。”
我应一声,虽是陪福灵安玩耍,脑子里却一直思索尔晴的话。
终于,我恍然大悟:尔晴气的是我做梦时喊了璎珞的名字!看来当时她是真的睡着了,以至于没有将我的解释听进去……真是误会一场!
好在此后我主动同她解开了误会,还请求皇上允她陪我赴中秋宫宴。我想着她喜欢美食,宫廷御菜应符合她的胃口,而且这些日子她始终精神不济胃口不佳,如今心结开解,理当多食珍馐,乐享口福。
奇怪的是,那日尔晴一心观赏歌舞,桌上的菜没动几口,唯独一道“秋食蟹”乃她亲手所剥,却也是把剥好的蟹肉放在了我的面前,自己一口没吃。
我不解之余亦有些欣喜,笑着浅尝一口,同她言谢。见她准备剥第二只,我便劝道:“蟹肉味美却极寒凉,你不宜多吃。别贪嘴,与我同食一道便好。”说着把碗里的蟹肉拨给了她一点。
但我发现她还是没有吃,非但没吃这一点点蟹肉,旁的菜也都只是象征性地用筷尖轻拈些许,貌似极没胃口。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生担忧,宴席方才结束便带她出宫回府。
岂料半路偶遇弘昼欺辱璎珞和明玉,情急之下我出手相助,推开弘昼并与之对峙一二。
弘昼词穷,便改口讽道:“大家都说你傅恒与夫人鹣鲽情深恩爱有加,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呵,傅恒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将一颗心分给两个女人,她们两个,你究竟要护着谁!”
我尚未回击,尔晴反倒笑了。
“你笑什么!”弘昼气道。
尔晴摇头,轻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和亲王这话可千万别让皇上听见。”
我自然明白尔晴何意,亦是莞尔:皇上后宫嫔妃众多,又是把一颗心分给了几个女人?这样说岂非天子的热闹更大,弘昼应更爱看才是?
弘昼琢磨明白,气急败坏转身离去。
尔晴拿出绣帕帮明玉包扎伤口,我便问璎珞有无受伤。她们主仆二人在这深宫之中定是要历经诸般坎坷的,若能有尔晴和我帮忙,或许能好过一些。
璎珞忧心明玉的伤,但见明玉有尔晴相护,便转身去检查那些绸缎,看也不看我地答:“没有。”
我本想再问她是否需要别的帮助,但又不想尔晴再误会什么,便朝尔晴眼神示意。
可尔晴也不看我。
我站在这两个女人中间,忽然感觉自己特别不招人待见,不由得默默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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