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京城即将迎来夏天，恼人的柳絮终于渐渐少了，阳光洒在街角成衣铺的青瓦上，将斑驳的影子投在地面。张秀兰正拿着账本，仔细核对着货架间的布匹衣物，她比两年多前好看了很多，脸上身上都长了肉，皮肤也因总日在屋内而变白许多，一双手因无需做沉重家务变得光滑。
她丈夫吴林曾是个心怀壮志的秀才，可一场场科举的失利，一次次名落孙山，将他的壮志彻底磋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染上了赌瘾，家中本还算富裕的家底很快被挥霍一空。最后，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竟为了偿还几十两赌资，将她和女儿卖给了赌场，她和十来岁的女儿，差点被带进暗娼馆……
幸而侥幸被富察府的夫人救下，还给她和女儿都安排了很好的去处，不然，张秀兰不知道自己和女儿是不是早已死在哪个角落。因此，她到这个铺子中后就拼命干活，还学会了记账看账，当时远在山西的夫人很高兴，半年前让她做了铺子的账房，虽然掌柜对一个女人做账房颇有异议，但也无法改变主家的决定，也只能在日常活计中给张秀兰找点麻烦，张秀兰只当他看不起女子，并不过多理会。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只给她找小麻烦。
这日，铺子里正热闹，顾客进进出出，张秀兰也忙得脚不沾地。突然，一阵喧闹声从门口传来，她忽有所感，下意识地抬起头，心头一紧，只见吴林正一脸得意地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几个狐朋狗友。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吴林神色激动，上下打量着张秀兰，看她这两年明显过得好日子，眼神里充满不忿和贪婪。
张秀兰只觉得双腿发软，手中的笔“啪”一声掉落在地，墨汁在她衣裙上画出一道黑影。她看着吴林，整个人陷入惊恐，声音颤抖地说：“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已经被你卖了，咱们没关系了！”
吴林冷笑一声，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卖？你生是我吴家的人，死是我吴家的鬼！就算你去告官，你看看官老爷会不会给你做主？赶紧跟我回去，好好伺候我，说不定我还能赏你口饭吃。”
张秀兰拼命挣扎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回去！你天天去赌，输了就打我，是不是还想再卖我一次？”
他们的争执声引来了铺子里的顾客和伙计，大家围了过来，却只是在一旁指指点点，没有人上前帮忙。这时，掌柜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吴林，又看了看张秀兰，叹了口气说：“秀兰啊，这是你们两口子的家务事，咱们外人也不好插手。要不这样，你把你赚的钱都给你男人，就当是赔个不是，让他消消气，别再闹了。”
周围的人听了，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把钱给他，好好过日子吧。”
张秀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人。她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凭什么要给这个恶魔？可还没等她开口反驳，吴林已经一把夺过她藏在怀里的钱袋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算你识相，还知道把钱给我。”
张秀兰瞪着掌柜和伙计，“你们就这么看着他胡闹，不怕夫人责怪？”
掌柜笑着，眼神冰冷，“瞧你说的，你男人来找你，我们哪能拦着？就是夫人来了，她也是没理！哪有好人家的妇人不伺候男人，天天在外抛头露面的……”
他啐了一口，使了个颜色，吴林赶紧示意同伴一同拖着张秀兰往铺子外走去。张秀兰拼命挣扎，双手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可周围的人只是冷漠地看着，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回到那间两年过去更显破败的“家”，吴林将张秀兰狠狠地甩在地上。他抄起一旁的扫帚，朝着张秀兰劈头盖脸地打去，边打边骂：“你个贱，人，有好日子过不想着你男人！啊？我当初差点被打死！今天我就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
扫帚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张秀兰身上，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力气，仿佛要将她打死才肯罢休。张秀兰在地上翻滚着，躲避着那如雨点般落下的扫帚，身上、脸上很快便布满了伤痕。剧痛让她忍不住惨叫，但求生的本能却让她的头脑异常清晰。
“不能再这样挨打了！”张秀兰在心中告诉自己，她瞅准一个机会，猛地扑向吴林，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咬。吴林吃痛，发出一声惨叫，扫帚掉落在地。张秀兰趁机爬起身，眼中满是决绝，她转身抓起边上的小凳，用力砸向吴林。
吴林没想到从前一向逆来顺受的张秀兰竟会反抗，一时间竟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砸了几下。
张秀兰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你再敢打我，我就跟你拼了！”
吴林没想到这女人如今居然敢反抗自己了，被她的气势吓得心中一虚，往后退了几步。张秀兰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用凳子砸吴林。吴林用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头，一只手趁机去夺张秀兰手中的凳子，嘴里大声叫骂，“你个疯婆子，还敢还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两人在屋子里展开了打斗，张秀兰虽然瘦弱，但此刻她心中的一股气让她咬牙反抗，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个地狱，哪怕与吴林同归于尽。
待尔晴知晓张秀兰被其丈夫强行带走的消息时，已是日影西斜，暮色渐浓。盼晖在家中等待母亲归来，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心中愈发焦急，便匆匆忙忙赶往母亲平日做工的铺子寻找。从街坊邻里七嘴八舌的议论中，盼晖才惊悉母亲竟被那个人渣父亲带着人掳走。好在这小姑娘虽年幼却机灵聪慧，深知此时自己势单力薄，贸然前往恐生变故。她在府中也听到今日是傅恒他们回京的日子，立刻快速跑着赶回富察府求见尔晴。
彼时，尔晴刚从宫中归来，好不容易应付完纯贵妃那暗藏机锋、绵里藏针的挑拨，身心俱疲。她强打精神回到府中，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许久未见儿子儿媳与孙儿，此刻自然是满心欢喜，准备了团圆家宴，拉着他们一同围坐在桌前，准备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盼晖寻到杜鹃，听杜鹃传话后，尔晴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随即起身告罪，准备先行离席。
老夫人见状，沉下脸，道：“出了何事，竟非要你亲自去办？这好好的家宴，你说走就走，成何体统！”
尔晴心急如焚，却仍强压着焦虑，匆匆将张秀兰之事简略道来：“额娘，这张娘子被带走已有些时辰，她女儿盼晖心急如焚，儿媳想着，她丈夫性情暴戾，恐张娘子性命堪忧，儿媳若不亲自前往，实在难以心安。”
老夫人眉头紧蹙，手中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搁，不悦道：“尔晴，你如今身为府里的当家主母，行事当有分寸。这般市井琐事，你何必亲自掺和？且不说他们住处是否安全，如今天色渐暗，你理应多陪陪康儿才是。你如今已回京，不再是那山西偏远之地，如若还是跟那些平民混在一起，旁人只会说我们富察府的主母与那些市井妇人搅和在一起，平白丢了我们富察府的体面。”
尔晴心中苦笑，暗自思忖：老夫人今日这般态度，想必是对她在山西时的诸多行为早有不满，只是碍于距离无法管束。如今刚回京城，自己在家宴中途离席，便成了她发作的由头。
尔晴刚欲开口解释，却见傅恒适时出声：“额娘，人命关天，就让尔晴先去处理吧，我和康儿会好好陪着您。”说罢，还朝尔晴使了个眼色。
尔晴心领神会，赶忙退了出去。一出房门，便见盼晖神色慌张，满脸泪痕，尔晴心中一紧，赶忙上前安慰：“别着急，咱们一同去找你娘。”
这时，傅恒的小厮也匆匆走出，告知已派人去寻额尔赫，稍后便会与他们会合。尔晴趁机又让小厮去寻个大夫一同前往。
待盼晖带着尔晴回到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时，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斗，但却未见到人，原来张秀兰与吴林因冲突引发邻里骚乱，两人皆被官差带走。
尔晴心急如焚，赶忙让人打听两人的情况。不多时，便得知两人被带走时都已浑身是血，但具体伤势如何，却无人知晓。尔晴眉头紧锁，心中忧虑重重：若两人只是寻常受伤，不见官倒也无妨；可一旦被官府缉拿，张秀兰可就吃了大亏。在清朝，妻子殴打丈夫乃“十恶”重罪，即便遇大赦也不能减免，而官府判例向来从严处置。倘若吴林不慎身亡，张秀兰极有可能被判凌迟或斩立决。
若张秀兰孤身一人，面对此等绝境，定是求告无门，只能坐以待毙。但好在有尔晴在，或者说，有富察家的权势作倚仗，或许能将此事转为私下解决。那么，当前首要之事，便是确保吴林性命无虞。
感觉自古以来丈夫打妻子都是天经地义，一般都不会管，但是妻子一旦反抗了，判刑就特别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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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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