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黑得很快。
是月正逢庚戍,近立冬,开封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你彼时刚杀灭了一处绣金楼的据点,就着涡河的水洗去无名剑上的血迹。
河水日趋冰冷,剑上的血却还温热。
就在掏出笔于手中的地图上圈圈画画时,旁边拴住的嘀嗒突然吐出重重的鼻息,马蹄乱了。
你突地抬头,一只海东青正徘徊头顶。
海东青是契丹的鹰神,也常被契丹人作勘察敌情之用。
但你未引弓击杀,因只一眼便瞧到那鹰隼腿上绑的正是赵宋的金吾图腾。抬起胳膊,那只前几年女直国进贡的海东青就收起翅膀轻巧落下。
你将海东青腿上的字条取下。一卷开,就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不出所料,这只海东青是赵光义派来传信的。舍得派宝贵的海东青来,你心想定是极重要的事情。
字条上仅两三行字,你瞄一眼已看尽。随即便毁去字条,收剑翻身上马,朝北奔去。
多日后赶到开封近郊时,已是宵禁的时刻。你潜了身子,避开门口守卫直奔开封府而去。
开封府府尹住宅,赵光义正一人自弈,暖盆里炭火闹哄哄的,这位就快位及人臣的大宋官家胞弟,竟似全然没被初雪影响。
而你发上、肩上都是薄雪,衣角、皮靴上也都是湿漉的泥点子。
雪渐渐化为水渗到里衣,你不禁一个激灵,再看赵光义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哪有半分字条里所说的紧急。无端恼火起来:“你倒是自在。”
“少侠,何不坐下手谈一局?”赵光义将白子往前推去。
“我不擅长下围棋,能换象棋吗?”你撩袍坐下,干涸的泥点子裂开成碎渣,掉在不见一丝杂毛的白毯上。
“那少侠迁就下我吧,下次再准备象棋。”
那一场围棋下得你很苦恼,一边在琢磨怎么吃掉更多的黑子,一边还要分心跟赵光义说话。
“冯瓒被赵普以赃所陷,如今入狱论死了。”赵光义兀地开口,但是落下的黑子直吃了你的半壁江山。
“是赵大哥要杀他,还是你要他死?”
“少侠说笑了。冯瓒可是我的人。”赵光义停下敲坪的手,勾着唇瞧你。即使是一身便服打扮的他,那发上还是抹了不少香膏、面上细细擦了面脂,连指甲尖都修剪圆润。
这么晚还有闲情逸致打扮。你腹诽着,嘴上却说:“冯瓒是你的人又如何,如今没了用处,死了更能彰显你的大义。”
“哎。你竟是这般想我的。于我无用,便要舍弃吗?”
“赵大人是执棋者,他人皆为棋子。棋子不就是该舍就舍的吗?”你绞尽脑汁落子,挽救着你岌岌可危的江山。
“不是。”赵光义捏着棋子敲了下你的指节,似有不满,“这天下只有哥……官家才是执棋人,我还有你,都是棋子。”
“可大家都说,我是府尹大人手中的利剑。”你看着形势明朗的棋局,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白子,“虽然我并不觉得是。”
“自然不是,是我离不开少侠的协助。”赵光义也没再下下去,只道:“路途辛苦了。今夜早些休息吧,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这么快?我才刚……”
“你到一处驿站,就会有人给我传消息。”
赵光义的脸被炭盆熏红了,上翘的眼角泛热气,眉挑着唇勾着,加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活脱脱一个勾人的精怪样。连深夜里都做了细细打扮,可不是就是为了披星戴月赶来的某人吗。可惜某人没在意这狐狸妖娆娆的姿容,只关心他满腹的坏水。
“冯瓒真贪了脏?”
“赵普证据确凿,无转圜之地。但是罪不至死,我打算将他发配流沙门岛。”狐狸皱了眉头,往你那探近了些,眸光中竟有潋滟之色,“我若是不救他,少侠是不是会不跟我合作了?觉得我不近人情,冷面蛇心?”
“你不就是吗?”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晋中原的。”狐狸那张俊俏的脸庞,此时到真有几分晋中原的无辜起来。看上去跟玄元教被擒时一般,受伤了还故作坚强样。
“……”
最后你留宿客房的时候,还是默认府尹大人爬床的举动。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来开封府讨债,结果讨着讨着被狐狸精勾上了。
利益中掺杂了不为人知的情和欲,便是再也无法两清。
只能做着这开封府尹的利刃,用手中的剑尽力保全这个野心若揭、誓除尽恶的开封府尹了。
还真是冤孽啊。
俊俏的狐狸精第二天早早上朝去了,而你照常去开封各处收集情报,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以行侠仗义的地方。
自唐钱案过去已有两年余,开封百姓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修补好的墙瓦,减少的妇幼啼哭,饥馑与肮杂似乎是多年前的老黄历般,逐渐被人遗忘。
肉眼可见的是笑容和光鲜。
赵普就是在角门里逮住你的。
你本就没隐瞒行程,怕是昨夜里有不少达官贵人都知道你回开封的消息了。所以被赵普逮住的时候,你并不意外,因你正是为这而归。
“你可知冯瓒是贿赂了谁才做上枢密直学士的?”
赵普府中,当朝宰相毫不客气、语含怒气将一叠待呈奏折丢至你面前。
见你面色未变,更是怒不可遏,“不捡起来看看?绫副使李美、殿中侍御史李檝同时被我以脏弹劾了。”
“我知道,皆是赵光义的门徒。”
“你知道!你知道还回来?不好好在外面做你未尽之事,回来做什么?”
“先生你真正要弹劾的不是赵光义吗?你们官场上的弯弯绕我看不懂,但他是赵大哥的胞弟。”
“你是看不懂还是不愿懂。”赵普泻了气,跌回椅子上,“你觉得我动不了他根本?”
“官家会保他的。”你顿了顿,终是捡起奏折翻看。良久又道:“我回来非只为了此事,更是想问问先生,这先南后北、先易后难之策可有进展了?”
赵普听你语气不善反而笑了:“那你此去南方可有探到什么?”
“唐国边防图已绘制大半。”你将奏折垒好放到赵普案台上,直望着他眼睛,“同先生换李美、李檝贿赂府尹大人的证据。”
“你还要狡辩不想保他吗?”
“也不是很想保,只是他还欠我债。”
面前年轻侠客身姿挺立如竹如兰,再瞧那眼中清澈明亮哪有半分肮私,跟金带紫袍、心狠手辣的赵光义哪哪都不配。赵普微不可闻嘟囔:“怎么就跟他搅合在一起了。”
但终究还是接受了你的条件。
在亲眼看着你将账册烧干净以后,赵普还是没忍住问道:“少侠,你所求之事与谁都可共谋,为何非他不可?”
“蒲先生,只是他正好欠我债罢了。”
“少侠,真是如此吗?”
你揣了赵普另外给你的五大贯铜钱慢悠悠地朝南晃着,心里盘算今天要给哪家婆婆、娘子接济。行侠仗义本是快乐至极的事情,但是赵普今天的诘问令你很是不愉快,所以额外索要了不菲的酬劳以作补偿。
那夜你再回开封府的时候,遇到的就是备好象棋的赵光义了。
府尹大人以手撑靥,一身紫袍未祛,官袍袖间尽是馥郁的桂花香气。见你进来挑起眉角,将红子往前推去,“这次是你擅长的象棋,要来一局吗?”
你撩了撩炭盆里的火,火光俞亮。再抬眼看赵光义时,发现平时粉黛勾起的眉角,晕染而开略显淡薄。
养尊处优的手掌旁染了些青黛色。显然是被他自己蹭淡了。
今日有事令他焦虑了。
你心里笃定,却只坐下道:“我赢了可有彩头?”
赵光义捏住你的指尖,往他那里带去:“哪会少了少侠的彩头。但今日少侠也得与我说些实话。”
“蒲先生来找我了。他手中可不止冯瓒一人的证据。”你没抽出手指,只好用左手推着棋子,“我拿边防图与他换了账册。”
赵光义轻蹙眉头,抿唇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赵大哥今日朝堂上可有生气?”被捏着手指下棋实在不方便,你狠狠心抽离。再看赵光义一瞬的愣神,心中突然天朗气清起来。又捻了捻指尖残留的桂花香粉,掩唇偷笑,“府尹大人,专心下棋。”
“没有……哥哥并没有生气。”
“但是再加上别人的罪证,可保不准他不会震怒。”你推着棋子,漫不经心补充,“边防图是不完整的,前几日光赶路了,最新的还未补足。下完棋将最新的给你,到时候你给赵大哥送去吧。”
“你也不怕宰相大人生气。”狐狸听完果然星眸微闪,神气峭拔。
“他验收过了,钱货两讫概不退货。”
“少侠真是学坏了啊。”
赵光义又开始支靥了,只是这次神情疏朗,已不见焦躁。下棋的态度更是怠慢,好似浑不在意输赢。
可你很在意,打架不想输,下棋不想输,床榻上更是不愿输。你瞧他散漫的样,咬了后槽牙:“将!赵大人你输了。”
“少侠真厉害。象棋就从来没赢过你。”
你伸手:“赵大人,我的彩头呢?”
“明日一早给你,如何?现已夜深何不……”
赵光义没说完就拉你往榻上带,全然不顾你的挣扎。这夜里,他不知为何跟吃醉了一般爱放娇,总是缠在身上,让你哄了不少好话、使了不少劲,才骗得赵光义魇足入睡。
赵普先生说得没错,欠债只是你的借口罢了。
赵光义用秘密哄你与他联系得愈来愈深,但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抽离。
你说,我要借大宋的军队屠灭绣金楼。赵光义便答应了你。
可是,这个承诺谁不能做?节度使不可以吗?宰相不可以吗?为什么偏偏是开封府尹。
你想,真是被狐狸精搞得五迷三道了。怪不得蒲先生如此生气。
后来你打开了赵光义给你的彩头,只见上面写道:“世间何事有情疏,南雁藏宾万里余。去有其声为谁去,来有其声为谁来。”
“府尹大人这是要挽留谁呢?”
“少侠何必装傻。”
就在你调侃府尹大人不写“生於乱世遇时平,掌握纵横谁纪颂”,倒写些酸诗时。
狐狸精眯眼:“难道说喜欢‘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不是少侠你?”
于是你只能继续花尽全身力气去哄吃味的府尹大人了。
俺喜欢嬷上位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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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路遇夜袭狐狸精赵二拼尽全力被榨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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