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鸢每次主动的目的都不纯,直白点说的话,容鸢每次主动的目的就是且只能是整她。其实她早该吸取教训的。
温无缺捂着脖子,指腹摩挲着肌肤表面,能描摹出凹凸不平的齿痕。不可思议的温热从她的指尖长途跋涉,到达她的神经末梢,反馈给中枢神经系统时,却是实打实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瞪着容鸢背对着她睡觉的身影,气极反笑。好得很,仿生人仿佛把为数不多的心眼都用在了她身上。她又献身科研事业,解锁了仿生人的新面目。
温无缺拎着一果篮的新鲜罗汉果,在电梯里遇到了刚好也是应酬完回家的寒香寻。
3斤的水果加上竹篮包装的重量有点重,她把果篮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从右手还回了左手,寒香寻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买的这个什么鬼东西?”寒香寻问。
“罗汉果。你家天主任说这玩意儿切开泡水治咳嗽。”温无缺奇怪寒香寻这是中医课程都忘光了吗。
“小温总,这东西药店有卖干的,而且一拳头砸碎了,随便捡两片就能使。一颗可以泡好几天呢。你买这么多新鲜的干嘛?新鲜的它不耐放啊!”寒香寻试探着问,“你不能把水果店所有的新鲜罗汉果都买了吧?”
“你这问的,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没必要全买啊。”温无缺很淡定,“谁知道大老板会咳多久,我只是有备无患。”
“呸呸呸,你这禽兽少咒她。”寒香寻嗔怒道。
“我就说你偏心呗。你都不爱我了,玩笑还不让我开了。”温无缺故意装出可怜的样子,撒娇似地抱怨。
寒香寻也回以一个幅度大到夸张的嫌弃表情。
寒香寻趁着电梯到达,走出电梯走向家门的工夫,回头对跟在她后头双手拎着果篮的温无缺说:“你等等进屋就把衣服换了,一身烟味,沾衣服上的二手烟也刺激肺呢。你也不希望她有机会把你这整蓝子罗汉果都用了吧?”
“我没去见那女人,都嫁给糟老头了,看了就膈应,有什么好见的?是温无痕找了个她的高仿在醉花阴蹲我。”温无缺明白寒香寻闻到的不仅是烟味,她不想被寒香寻误会。
“那你身上这同款香水味道够浓的。”寒香寻没着急开门,站门边抱着双臂看她。
温无缺就知道寒香寻没这么好糊弄,只能先说结论:“我没上当。”
“没上当,但是你花钱想买你情我愿了?”听得出来寒香寻的措辞已经是斟酌过的了。
温无缺耷拉着肩膀,觉得寒香寻真是个人精。
“买了。”温无缺自暴自弃地承认,管擦和寒香寻表情也没什么变化,温无缺补充道,“就是到酒店我实在想吐,还是把人推开走了。”而且她还依约转了钱。温无痕的钱真是大风刮来的,这3倍委实不少。
“噢。未遂。”寒香寻的五官不再紧绷,她用指纹开了锁先进了屋,换拖鞋的时候压低声音说,“这么晚了丫头和容鸢可能都睡了,你别太大声。”
“人睡了那你东西拿走呗,我就不进去了。”温无缺站门口,对她说。
寒香寻接过果篮,命令道:“探病不得见到人吗?睡了就不探了吗?进来换个衣服,去陪她坐一会儿。”
温无缺不理解人都睡着了有什么好进去干坐着的,可她刚被寒香寻抓包,自认理亏,只能听从。温无缺乖乖去寒香寻房间找了自己以前的衣服换上,再去厨房切了3个罗汉果,倒进冷壶里,灌满了温开水泡上。她怕光泡着没效果,还用捣汁棒戳了好几下,确保罗汉果汁都融进了温水里,再把罗汉果水倒进了马克杯里。
温无缺没想到罗汉果泡水这么难喝,甜倒是甜的,甜味之外的青草味却也浓得叫人无法忽视,口腔里残留了好浓一股草青味,仿佛干嚼了一把牧草。而且这东西可能还有毒。因为温无缺第二天睡醒发现自己月经来了。
温无缺匆忙洗漱完,跌跌撞撞出了卫生间回到床边,咬紧牙关,双手哆嗦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抓了一瓶止痛药出来。平素灵活的手指这个时候仿佛失去了控制,怎么也拧不开瓶盖,熟悉的疼痛却抢先一步,一刀狠狠捅进她的下腹。尖锐的疼痛猛地袭来,她手一松,药瓶从指尖滑落,滚落到了床底。她趴在地毯上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在5月初怡人的室温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浸湿了她的睡衣和额发。
那把刀并没有因此被拔走,锋利的刀刃还在她的脏器间来回绞动,把她下腹所有的器官、血管、肌肉和脂肪都搅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趴着等疼痛过去。她努力跪直在地毯上,顶着晕眩的感觉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了第二瓶药————这次总算是打开了瓶盖————忍着反胃的感觉吞下了正确数量的药片。
止痛药并不会马上起效,她很明白。甚至按她的经验,十次里有五次不起效也是正常的。
温无缺努力爬回了床上趴着,给自己拉上了被子,以防自己因为虚汗出太多受凉。
温无缺想,看来今天不是她的幸运日,50%的布洛芬对她不起效的概率又给她碰上了。
温无缺有神经衰弱的老毛病,睡眠浅,难入睡,家中的挂钟都特意买的秒针不响的款式,免得失眠的深夜听着秒针不厌其烦跑圈的滴答声心烦意燥。这样的缺点就是每当这个时候,她会失去对时间流逝的准确判断能力。整个房间只有她自己压抑着倒抽气的声音。
她不喜欢失去掌控力的感觉,哪怕只是对时间流逝的。
但是温无缺明白,她清不清楚几点了不重要,时间反正都是在向前走的。药现在是没有马上奏效,但最终药物还是会起点作用,加上她自己的身体本能,疼痛总会回到一个她可以接受的频率和量级。
温无缺是熟悉这整个过程的,她甚至经历过更糟的。当她只能蜷缩在因为撞击而被挤压变形的汽车后座里,闻着汽油味盖不住的新鲜血浆混合人体被烧糊的味道,除了痛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时。她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她在脑海里自己数着数,几次意识到自己数重复了,再几次修正数字继续数。
后来寒香寻跟她说,其实她只在车里呆了不到30分钟的时间就被消防员救出了。她说可是她数到了5000下,寒香寻说那是不可能的。温无缺明白理论上那不可能。但在活下来也会失去手脚的疼痛里,她为了保持意识清醒一直一直在数。寒香寻骂了她一声“倔驴”,没有跟她继续争论这个问题。
寒香寻坦诚她没办法理解,温无缺这差点四肢都要锯光了,刚恢复自主呼吸可以摘了氧气罩往外蹦两个字,全身接着的管子和电极还没拔,连向各种维生仪器,怎么还有空和自己争数数的事?
温无缺当时又没力气说话了,没应她,她就朝寒香寻虚弱地笑了笑,寒香寻被她气到,绕过缝针的伤口,在她脸上还完好的脸颊处轻轻地拍了一下。看寒香寻的神情,还颇为遗憾不能好好抽她一顿。
温无缺也不需要寒香寻对她投以任何同情或者怜惜,她出生以来大概是第一次打心眼里去感激一个人,庆幸寒香寻不是这样的人。
她没有继续对寒香寻说的是,数数对她当然很重要,她在给她被困住的时间找一个量,然后她会将这个量,数倍奉还给温无痕,她要让温无痕在千倍万倍的时间里去品尝恐惧。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听着固然很值得害怕,可温无缺很清楚只要她脑子没事,她就一定有办法还回去。所以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是她不能忘记自己给自己换算的量。
温无缺敲门的时候,容鸢正获准晚饭前可以在客厅里遛个弯,人进来的时候她刚走到第3圈。
温无缺现身的一瞬,容鸢差点以为自己又睡着了,正在做梦。不然温无缺为什么要在5月初的傍晚20多摄氏度的天气里穿着滑雪服出门?温无缺甚至没戴她的猫耳毛线帽,而是戴了搭配外套的滑雪面罩,只是目前没有把面罩拉下来遮着脸,乍一看像一顶普通的帽子。
温无缺就这样整个人裹在不合身的宽大滑雪服里,站在玄关处拎着她的大饭桶不动弹,整个人像缩小了一圈。容鸢想温无缺还是这么虚,她被寒香寻要求要套件针织衫才准在温暖的客厅溜达一会儿,这才走两步她就想怎么不脱掉针织衫让自己凉快点,结果看到温无缺她觉得自己更热了。
温无缺不动,容鸢干脆也不走了,两个人隔着客厅面面相觑。
显然跟容鸢一样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还有寒江寻。寒江寻是负责给温无缺开门的,看到温无缺这样进来先愣住了,一回过神来就忍不住惊呼道:“盈盈姐,你穿这么多干什么?你是刚从滑雪场回来吗?”
“不穿会感冒。”温无缺解释道,没有像往常一样捏着嗓子朝她说话,声音听起来比容鸢这个没康复的病人还虚。
在厨房炒菜的寒香寻是听到动静出来的,她瞥了一眼温无缺,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样了还出门?药吃了吗?”寒香寻问,听着是没有责怪的语气。
“这不能不说一声就不来啊。药吃过了,早晚的都吃过了。”温无缺为自己辩解似地,又加了一句,“我是自己的开车来的。”
“外套帽子脱了,看到你就热。去换个衣服擦一下身。丫头,把她手里的饭桶拎厨房来,再把粥盛出来。”寒香寻说完,便回厨房继续炒菜了。
“盈盈姐,你又带粥来了啊?妈说你今晚多半也不来,已经自己熬了粥了。”寒江寻将温无缺手里的大饭桶接过去,边说边带着饭桶进了厨房。
客厅里一时只剩温无缺和容鸢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继续玩大眼瞪小眼。
容鸢看出来温无缺的不对劲。平时的温无缺再怎么体虚,也就是手脚冰凉,耐力差,但是精力挺旺盛的,像这般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穿戴着反季节的厚衣服、滑雪帽边沿还一直有虚汗往下淌的样子着实不正常。容鸢想到了昨晚的杯子。
“感冒了吗?”容鸢问。
“老毛病了,痛经。”温无缺身体虚了,嘴巴倒诚实了,没有开玩笑。
容鸢看她缩着肩膀,微微弓着背,知道她这会儿肯定小腹还在抽痛。容鸢自己没有经历过,但她以前大学的室友里,有人经期的时候就算提前吃了药还是会痛得连床都起不来,去看医生接受了检查和治疗,治愈进程也很缓慢。容鸢可以理解女性经历痛经会有多难受。
“你在沙发上坐一下吧,我去给你拿毛巾来。”
动作迟缓的温无缺听到容鸢的提议,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也没摘帽子也没脱外套,就这么合衣侧卧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慢慢蜷起了身子。
容鸢不知道温无缺在寒香寻家里既然有换洗的衣物,那有没有换洗的毛巾,她直接选了自己误打误撞带来寒香寻家里的那条,把洗脸池的水龙头温度开到最大,用热水打湿毛巾,再稍微拧干掉多余的水分,回到了客厅。
温无缺正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抖个不停,容鸢走到沙发前半跪在地上,把热毛巾轻轻贴到她脸上,温无缺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擦一下,不然你也感冒了。“容鸢摘掉她的滑雪面罩,看到她散落出来的一头金发因为被汗水打湿而揪在一起,微微皱了下眉。
容鸢把温无缺脸上的虚汗都擦掉后,又回到卫生间,用温水简单洗掉毛巾上的汗水,又开热水把毛巾重新打湿再拧干。
容鸢回到客厅的时候寒江寻已经端着两个盛满粥的小瓷碗出来了,正在把碗放在饭厅餐桌的隔热垫上,她看看在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只虾子的温无缺,再看看容鸢拧了热毛巾要往沙发那里去,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忙说:“鸢鸢姐,让我来吧。”
“没事。”容鸢婉拒了,“一点小事,没关系的。”
寒江寻便没有过来,只说:“那你们弄好来就过来喝粥吧,盈盈姐今天做的皮蛋瘦肉粥。”
容鸢应了一声,回到沙发前再次半跪下来,解开温无缺扣到最顶上的滑雪服的口子,拉下了拉链。温无缺里头穿的也是搭配滑雪服的速干保暖衣,不知为何,本该很贴身的打底衣在温无缺身上也显得宽松过度,领口都挂不住,露出了半片凸出的锁骨和颈窝处的那个牙印。那是不到24小时前容鸢咬上去的,如她所料,今天也还留着,痕迹比她想象中要来的重一点。
容鸢给温无缺擦了遍脖子,一圈都擦完了才将热毛巾敷在那个牙印上,稍微用点力压了压。
“我怕我今晚不来,你又要咬我。”温无缺本来闭着眼睛任她给自己擦汗,这会儿感受到热源就停留在一处,才又睁开了眼,朝着她笑了下。
容鸢收回手,起身顺便拉了她一把。不出所料,拉不动。
“能起来吗?你衣服湿得厉害,还是听寒姐的换下衣服吧。”容鸢轻声说。
温无缺索性抬起另一只手,向容鸢张开双臂做了个索取拥抱的姿势。
容鸢弯腰俯身,双手扶住沙发靠背后的木框架,好稳住自己的重心,让现在腹部用不上力的温无缺能轻松点借力,搂着自己的脖子坐起来。温无缺抱着容鸢的脖子,试了三次才把自己拉起来,勉强坐直,因为扯到了肚子又痛得倒抽气。她现在光是完成这个动作就气喘吁吁,容鸢刚才刻意忽视的问题现在又跑到了“前台”。
“你是怎么自己开车来的?”容鸢还是忍不住问了。
“自有办法。”温无缺答非所问。
容鸢猜这个办法就是一个字:忍。
容鸢如果没生病,把温无缺抱到卧室去的力气都是有的,可现在她也是大病未愈的状态,光是刚才必须低着头让温无缺扶着她起来这下,就让她直起身来的时候脑袋发昏,不敢再尝试任何自己单独搬运温无缺的姿势。她倒是可以喊正往返于厨房和饭厅间端菜的寒江寻帮忙,但眼角瞥见温无缺领口敞开后脖子上那个清晰的牙印,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容鸢让温无缺把她当拐杖,从沙发上离开站好,再互相搀扶着进了主卧。
温无缺打开主卧的衣柜,熟练地从衣柜右下角的角落里找出了一套居家衣服,款式和容鸢昨晚看到的类似,看来就是她长期寄放在寒香寻家的。这些衣服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些偏大,不像温无缺的码数。
容鸢帮温无缺打开了主卧卫生间里集成吊顶的暖风,问温无缺要不要帮忙。温无缺摆摆手,说就擦个身换个衣服而已,她还可以,坚持自己包着衣服进去卫生间里去了。
容鸢站在门口,留心听里头的声音,除了温无缺时不时打到一下淋浴间的玻璃门,没听见温无缺摔倒之类的动静。温无缺换了15分钟衣服,才在居家服外头包着一条厚一点的浴巾出来。容鸢猜温无缺身上裹着的浴巾也是她在寒家专用的。
容鸢看了眼卫生间里头,温无缺把换下来的衣服暂时搭在淋浴间的门框上,容鸢猜她是想用暖风吹干下,于是只带上门,没有关掉送风。
温无缺换了衣服这会儿看起来是好多了,虽然走路看着有点飘,好歹能自己走直线了。容鸢以前观察室友多了,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每个女人痛经的原因不尽相同,分为原发性和继发性的,也有容鸢这样幸运的原发性无痛经的人。而不管是哪种原因,痛经的人其实不会持续剧痛一整天,阵发性的小腹坠痛会一直存在,但高峰期通常在早上刚起床的时候,多数人的症状在白天普遍会得到缓解,晚上的情况则因人而异。温无缺看起来是一天下来症状都相对严重的那类人,而她也会有缓解期存在。
寒香寻家里的饭厅符合老小区单元房的布局,其实是在客厅隔出来的一个角落,更靠近主卧。整个房子还做了错层,主卧和次卧是在地势较高的这边,两间卧室门挨着,次卧是寒江寻的房间。两间卧房门口有一个公共空间,一米见方,再出来就是通往客厅的三级台阶,过年的时候这个台阶上会长满寒香寻亲戚家的小孩。
这种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台阶其实个高点的人一脚都能迈过去,可温无缺现在体力不支,进去的时候还好,出来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寒香寻脚边。容鸢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你今晚这样还是别开车回去了,”寒香寻正和女儿一起围着饭桌坐,她看到温无缺的样子,便带着命令的口吻劝道,“你现在先去客卧休息一下,等等我收拾下,晚上丫头过来和我睡,你去丫头房里睡。”
比同龄人黏妈妈的寒江寻听了,立马比了个万岁的手势。但想到温无缺和容鸢还病着,赶快收敛了笑容,主动离座帮容鸢扶着温无缺。
寒江寻帮忙把人扶到客卧就回去吃饭了,容鸢说她把人安顿好了出去,便轻轻带上了房门。
温无缺人在床沿趴着缩成一团,没力气爬上去躺好,就裹着那条浴巾发抖。
容鸢从床尾爬上床去,伸长双臂想把温无缺扒拉上来,结果温无缺把自己抱得紧紧地,容鸢手没地方着力,捞不来人。
容鸢盯着床上那个毛巾球,要求道:“过来。”
温无缺没吱声,也拒绝移动。
容鸢又想起昨天半夜咳醒前做的那个梦。
“我答应你9点30分起床,实际上9点20分就起来了。我还欠你10分钟。”容鸢又去拉她,说,“我现在还给你。”
温无缺动了,她钻出了浴巾,配合地挪进容鸢怀里,让容鸢能从背后搂住她。容鸢见她安顿下来了,便伸手把掀开在床铺另一侧的被子拉上来,盖在两人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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