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叶鼎之离开冰原的第十天，经过十天的日夜兼程，我们终于抵达北离境内，这一路的见闻都与我从前所见大不相同。
其实我并非自出生起就生活在冰原上，而是幼年国破城亡后跟随家人离开天启来到此处，自此之后的十几年间再也没有离开过，而整个冰原都在天外天的势力范围内，我父亲玥风城便是这天外天的宗主，跟随父亲而来的北阙遗民们都定居于此。由于这里天寒地冻，多年来几乎从未有外人到访，所以叶鼎之一踏入这片土地就惊动了巡防的探子。
叶鼎之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我那时因为洞府里太过无聊，偷溜出去玩时恰巧碰上了他，也幸好碰上了他。
父亲常年闭关，姐姐又时常忙着不见人影，又因为我自幼体弱多病，风雪一吹便要病倒，姐姐便不许我出门，是以我一个人很是无聊。虽然她每次去很远的地方回来之后都会给我带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可等待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漫长，也太过无趣了，我便想，总有一日我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因为体弱，我练功进境很慢，直到有一日，魂官为我寻来了顺通经脉的丹药，我服下后他为我护法，七七四十九日后，我终于进了金刚凡境。那一日我很高兴，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姐，跟她说以后我可以帮她了，复国的事我也可以尽一份力，可姐姐不在，在我闭关的第五日她便离开了天外天，不知道又去了何处，或许是北蛮，或许是佛国，又或许是南诀……我有些失落，也有些生气，她从前每次出门都会告诉我的，这次却因为我闭关了就没有等我，甚至没有给我留个口信。
但很快，我便把那些情绪都抛之脑后了，因为姐姐曾说，我若到了金刚凡境便可以用真气护体在冰原上自由行走，不必再被拘在这洞府之中了。
可魂官还是不许我出门，劝说一通见我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后便搬出我姐姐来，说我若擅自出去姐姐定会罚我。想到她出门未曾同我说的事情，我还生气呢，她还要罚我？今天我非出去不可！
魂官脸色很严肃，说这两天外面的风雪比往常更大些，我便不耐烦地应了两声，回我自己的房间去了，将他关在门外。他敲敲门说，二小姐，等过段日子大小姐回来定会让你出去的。见我没理他，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傍晚时，我将侍女和守卫支开，裹上姐姐给我做的狐皮斗篷便溜了出去，将帽子罩上，我便能和雪地的颜色融为一体，跑出去的时候我在想，等他们发现至少要到明天早上了，我定要玩个够。
刚出去的时候我还是挺开心的，那日的夕阳特别红，洒在冰原上耀眼极了，有真气护体也不怎么冷，我便在冰原上驭起轻功肆意奔跑。我还躲过了两次巡逻的守卫，心中不由有些小窃喜。
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天渐渐黑下来，四周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裹挟着冰碴往我的真气罩门上扑，内海里的真气也在不断消耗。这时我才想起魂官说的，我刚破境，根基不稳，真气积蓄不足，应当好好休息，慢慢练功……
想到这时，我的真气似乎终于耗尽了，风雪几乎将我掀翻，我已经走了很远，这里连守卫都几乎没有了，魂官曾说过，风雪就是天外天的第一道屏障，我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听他的话。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只记得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山洞里。我睁开眼时，发觉自己靠在洞壁上，火光在眼前跃动，暖意也缓缓从火堆传进我的身体里。我眨了眨眼，这才看见跳动的火苗后有一道身影。
“你……”我开口想问你是谁，嗓子却因在冰雪里冻得太久有些嘶哑。
那人见我醒来，便走过来蹲下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那时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在火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亮，我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谁？”
他挑了挑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道：“看来是没事。我是谁？自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我从北蛮过来，这几日风雪太大迷失了方向，结果我的马到了这附近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而且天也黑了，我便想找个山洞歇脚，谁知正好碰见你晕倒在雪地里。要是没人发现，今晚你一定会冻死在外面。”
听他说完，我才想起来，自己在冰天雪地中从真气耗尽到倒下的过程，至于我蜷缩着在雪地里颤抖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
我皱眉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说着上下扫了他两眼：“看着年纪不大，修为倒是不弱……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本小姐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我奉劝你……”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他笑了声道：“原来是个大小姐，怪不得……”说着便走了出去。
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忽然有些心慌，黑黢黢的洞口说明现在还是深夜，如今我的内海还是空的，没有个两三日恐怕无法恢复，要是他现在离开了，我该怎么回去？
但很快，他便回来了，远来他只是走到洞口，扛着个东西又回来了，我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个人，还穿着守卫的衣服，我这才警惕起来，站起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他拍了拍手道：“这是你们家的侍卫吧？我捡到你之后走了一阵子就碰上他们了，看见你趴在我的马上就冲过来对我喊打喊杀的，我以为是劫道的匪徒呢，只能把他们打晕喽。不过，我这人人帅心善，怕他们在外面冻死了，于是找到山洞把你安顿好之后就折回去把他俩也拉过来了。喏，还没醒呢。”
听到这我松了口气，至少他不是冲着天外天来的，但还是心存犹疑，便坐回火堆前，继续方才想说却没说完的话：“我奉劝你，还是尽快离开吧，天外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天外天？就是那个北阙遗民所在的天外天？”他略一思索道：“方才听你自称小姐，想必你便是北阙贵族了？”
我抬眼道：“知道就好。我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才跟你说这些的，别不识好歹。”虽然他态度不怎么恭敬，也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但是毕竟他救了我，力竭倒下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雪地里。
他似乎有些无奈，又笑了声道：“那我还得谢谢你？”
我刚想发作，他便也在火堆旁坐下，从包袱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说：“饿了吗？此处没有别的吃食，只有这干粮，大小姐将就将就吧。”
他说话带刺，但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我便没好气地接过，谁知啃了一口之后便开始后悔。这干粮实在是难以下咽，但姐姐从不许我浪费食物，说那都是子民们辛苦劳作的供养，我只得指着自己的嘴示意那人给我水，他看我好像真的要噎死了，便将水囊递给我，我就着水咽下去后道：“咳咳……这什么？这也是……咳咳咳……人吃的东西？！”
他不悦地看着我道：“大小姐这意思是我不是人？”
我咳嗽了两声后继续道：“那你……那你就是想谋杀我！咳咳咳……想……想杀我你……咳咳……把我扔在外面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咳咳咳……”
见我还没缓过来，他便伸手替我拍了拍，过会儿终于好些了，见我没事了，他继续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话还这么多？”
听到这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话多吗？其实平时没什么人跟我说话，只有姐姐和魂官，还有我的侍女会跟我说说话。
“打个商量吧，大小姐。”
“你想干嘛？”
“方才听你话中的意思，你们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对吧？”
我点点头，还不算笨。
他继续道：“我探过你的脉搏了，现下你是真气全无，我护送你安全回去，但条件是，你得想办法让我在天外天自由通行一段时日，至少……三个月吧，以你的身份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我又警惕起来：“你不是说自己是迷路才来到此处的吗？为什么不赶紧离开，在天外天自由通行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只是这些年我踏遍大江南北去过很多地方，但这冰原天外天还是第一次来，心中好奇，想见见世面罢了。这天下之大，我只怕自己去的地方不够多，不够远。”
我狐疑道：“真的？”见他面色不似作伪，我又道：“那我也不需要跟你做交易，护卫也在这里，等他们醒了，便能护送我回去。”
他狡黠地笑了笑，道：“他们可都不是我的对手啊。”
我怒道：“你在威胁我？”
他摆摆手道：“诶？别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啊，我是说，以他们俩的身手可能不足以在这么大的风雪中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考虑考虑。”
我低头想了想，虽然我也可以让他们回去报信等人来接我，可那样一来，我溜出来玩的事情就会被发现，我转了转眼珠道：“交易也行，但你说的对我来说不划算。”他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我便接着道：“天外天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擅自闯入者一律杀无赦，若要我保你，需得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他沉吟了一下道：“什么条件？”
“现在还没想到，这护送我回去便算第一件吧，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说。”
他笑了笑道：“那可不行，万一你说些我做不到的事情或者让我很为难的事情，那该怎么办？”
“我想想……那第二件，看你武功似乎还不错，在天外天的这段时间，你教我武功吧。”
“这个倒是没问题，那还有一件呢？”
“嗯……还有一件……”我朝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你离开的时候带上我一起，怎么样？”
他立即往后退了退道：“看来你是溜出来的啊……怎么，你家里人不许你外出？”
我啧了一声道：“这你就别管了。”
“这我怎么能不管？要是真带上你，我还不得被天外天的追兵追着跑？”
“那我不管，反正我的条件就这三个，你看着办吧。你到底还想不想在天外天见世面了，嗯？”
他又拿出那不是人吃的干粮，就着水啃了几口后道：“第三个条件我确实没法儿答应你，不过前两个我应了，至于第三个，你可以在我留在天外天的这段时间再好好考虑考虑，在我离开前都作数。”
“好吧好吧，一言为定。”说着我便伸出手来要和他击掌，他放下水囊敷衍地伸了伸手，我浑不在意，继续道：“对了，你叫什么？”
“在下叶……叶鼎之。”
“叶鼎之……行，叶少侠，我叫……”方才他说我是北阙贵族，看来他并不知道我是北阙帝女，我留了个心眼道：“我叫卿儿。”
“嗯，卿儿姑娘。”
说完洞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木柴在火中烧得噼啪作响，见我盯着火堆，肚子也再次响了，他便走到马儿身旁摸出个油纸包来递给我道：“喏，这可是我仅剩的两块桂花糕。”
我尝了尝，入口即化，竟然还不错，便道：“那你方才怎么不拿出来？”其实姐姐给我带过许多东西，但这其中很少有食物，因为吃食不易保存，唯一的例外便是铜锅了，所以这桂花糕我也并未吃过。
“方才是方才，如今咱们是盟友。”
倒也是，我点点头，想起他说的话，又问道：“那你真的去过很多地方吗？”
“对啊。”
“那你给我讲讲，我还没出过天外天呢。东海，你去过东海吗？海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和书上说的一样，海天一色，一眼望不到尽头，夕阳也特别美？”
后来他给我讲了许多见闻，还有些地方连姐姐也没去过，讲了许久，我睡着的时候他似乎还在说，我当时就在想，那些地方我将来也要自己去才是，于是那日夜里，我做了个乘船出海的梦，梦里的海浪比他说的还要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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