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日光下,森夏恩看见那四个男孩拥抱在一起。或许曾经的某一刻,她也属于他们之中,只是她忘了,或者暂时没记起。女孩就这样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直到微风拂过,直到那接头人舍得分给她一点目光。
“我就说你会来联络我们。”
“你这自信可真是来得毫无道理。”
再次恢复嘈杂的基地内,反叛军只给他们十分钟的寒暄时间。先说好,他们可不会因为盖里一个人的情分,就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这两车人——除非有利可图。
托马斯讲述了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盖里听后沉思了片刻,他那两根不对称的眉毛持续僵硬着。“我可以帮你们进去,”他的声音从未这样低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得先问过劳伦斯,这儿的一切都是他管着。”
“劳伦斯?”
“没错,我从实验部逃出来之后,在荒漠中被一群前往城市的人救了。”盖里回忆着,“他们发现我是免疫者,就把我带来这里,交给了劳伦斯。”
“等等——”米诺抬起手,面上带着犹豫,“实验部离开之后,还有一群人进了迷宫?”
“不,在迷宫里是实验部救了我。”盖里说,“他们帮我恢复了记忆,希望我继续配合实验。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比如每天在林间空地鼓吹安定,又比如……”男孩的目光看向森夏恩,随即没了言语。
那黑发女孩只是静静聆听着,她并不理解这群人所说的事情,只是“迷宫”和“实验”那些字眼像是一根针扎在身上,时不时就冒出来疼一下。她相信,这些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别了,还是说和她的上司脱不了关系吧。
或许她被删掉的记忆,就是实验部想要的数据。
“那都不重要了。”纽特低下头,轻轻按着眉心。他尝试着偏过头,去捕捉森夏恩的反应,但余光中那女孩一直面对着自己,这让他不敢去与她对视——这是他第二次希望,希望那个女孩不要想起。
“带我们去找他吧——”
路上,盖里在和他们讲述着反叛军的事:“实验部控制了城市之后,这个组织就在和他们抗争。”
这里的人员看上去更加有组织,武器装备也更为先进。他们擦拭着手里的武器,不时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作为新人的经历他们已经体验过许多次了,但纽特还是没习惯这种感觉。
“实验部不可能永远藏在高墙之内——”盖里领着几人到达三层,这里居然有玻璃隔开的单间,看上去就像设计部门在工地上的办公间一样,“好了,我们到了。”那男孩回过身,那带这些警告的神情像极了曾经在林间空地,“他平时很少见外人,所以——我来和他交谈,好吗?”
“还有……别盯着他看。”
几人对视一眼,他们以为这位领导者有什么古怪的脾气,但真正见到劳伦斯之后,他们会希望他只是个坏脾气的老头。
劳伦斯的房间藏在台阶下面,花草与发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迫不及待地钻入他们的鼻子。室内的大部分没法接触阳光,只有昏黄的台灯散发着微光。木质书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从雪莱诗集到解剖模型,让人一点摸不清这人的品性。
森夏恩看到,那男人在阴影中摆弄着眼前的小花园,满是褶皱的右手扎着反复使用的输液器,向上连接着半袋微微泛黄的液体……是血清?
“O my Luve is like a red,red rose.”
“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
“O my Luve is like the melody……”
那男人的口中吐出含糊的诗句,似乎是酒精一类的东西,麻痹了他舌头上的神经。待几人接近,那声音又一次响起:“盖里,你安全回来了就好,贾斯伯都告诉我了——”他浑浊的眼珠放在花叶上,似乎没注意到男孩身后的几人,又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想关注。
“那是一场屠杀,”盖里的双手搭在防弹衣的领口处,这动作没来由地叫人感到熟悉,“我们抵抗不了那些重型武器。”
“没错……”劳伦斯的声音像是生了锈,“他们既然敢捅马蜂窝,那就等着被蜇吧。”他剪下一朵玫瑰,靠近鼻尖深深嗅着。
这一刻森夏恩注意到,那男人的侧脸看上去有些怪异。他的鼻子像是贴着骨头被削掉了一块,只留下来上半部分。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来这?”
“我们要进实验部,”托马斯并没有听从盖里的嘱咐,他走上前,“盖里说你能帮我们进去。”
那男人久久地凝望着他们,只是在阴影下,他们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盖里,你要学会一点——”劳伦斯将红色的玫瑰同青蛙标本放在一起,语调几乎听不出起伏,“不要轻易就许下兑现不了的承诺”
男孩眨着眼睛,不知在心虚些什么。
“高墙不过是第一道难关,混入实验部基本不可能。”劳伦斯挪动桌边的瓶挂,他终于舍得朝几人走近一些。
“现在或许有办法了。”盖里的目光扫过身后的一圈人,“但没森夏恩就不行……还有托马斯。”
“是吗——”男人拖沓着步子,面容渐渐展现在光线下,“知道我是谁吗,托马斯?”
高度的腐烂致使劳伦斯的鼻子露出一截骨头,他的右半边脸像是在污水中浸泡了许久,已经引起了变异。黑色的血管狰狞在面部,他浑浊的目光藏进眼窝里,叫人分不清那里是空洞还是真的有一只眼睛。
“我是个生意人,”他在男孩耳边低声道,“所以我不会去冒不必要的风险——说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们能帮你,”森夏恩站到托马斯身边,手指不断敲打着手提包,“如果你帮我们进去,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托马斯答到:“时间——每分每秒。”
“你要解药。”森夏恩毫不避讳地看向那袋快要流尽的血清,“延缓死亡……甚至阻止死亡的解药。”
“哼,要是实验部真的有这东西——”
“你不会比我更清楚它在哪。”冷空气灌进森夏恩的肺里,她强迫着自己压下心跳,平稳住呼吸,不对眼前这张病变的脸露出一丝的恐惧。
劳伦斯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合作人,她看上去不怎么可靠,但自己似乎也没有别的希望。“如果真的有解药,你们早该去救她了——”男人的指尖指向布兰达,那女孩半靠在豪尔赫身上,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倒过去。
森夏恩回过头,对上了豪尔赫满怀希冀的一双眼睛——他刚想到,实验部里一定会有血清。只要布兰达能撑到他们拿到血清……她至少还能再过上几天。
“是啊……”森夏恩慢慢点着头,她的目光移到纽特身上,那男孩又意料之中地避开了,“前提是你得把我们弄进去。”
最后的劳伦斯还是答应了,毕竟任何一个机会都关乎他的生命。但他并不同意盖里带路,也只允许其中的两人进入暗道——他得扣下他们,以此来保证这群人不会得了好处就偷偷溜走。
托马斯毫不犹豫地要当二人之一,纽特想要跟着他,却被森夏恩拦下了。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实验楼里的路线,没人比她更熟悉了——眼前这个领路的也不行。
“你还是好好养你的手吧。”
女孩凑近他的身边,那熟悉的香气令纽特身体僵硬。他知道,森夏恩发现了他隐藏的秘密,或者说……这个女孩正打算揭开这层秘密。“已经快好了。”他只能心不在焉地回应。
说好的不再单独行动呢?
看着那女孩顺着井口跳下去,纽特无力地蹲到了地上。他手上的伤口早就不再流血,但阵痛时不时就会传来。他感觉那条胳膊越来越僵硬了,似乎怎样活动手腕都无法缓解。男孩偷偷查看过伤口那处的情况,血管已经微微泛起了黑色,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害怕吗,当然。
但纽特知道,作为非免疫者他早晚都会成为感染者的一员。不是在今天,就是在明天。早晚有一天,那满载着苦难的电车会从他的身上飞驰而过。这没什么的,和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来比真的没什么的——一路以来他都这样劝说着自己。
只是他还是会有些动摇,思考着如果昨天没有踏上去往丹佛的路途,没有进入那条看上去就不可靠的隧道,而是坐上了干将组织的大船,现在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会——纽特知道,即使森夏恩什么都不记得,她还是愿意对他微笑,还是会对他抱有好感——不管这是内置脑卡的控制,还是什么她与生俱来的天赋,纽特明白,有些东西还是会属于自己。他所珍视的一切,在那里都会属于自己。
但未来呢?
他没有未来,他们也没有未来。
纽特能做的仅仅是,完成好眼前的事情,不去给伙伴们添更多麻烦。虽然他知道,索妮娅、米诺和托马斯他们,没人希望他这样做——但他不得不这样做。曾经他以为删除记忆是实验部的暴行,现在看来……纽特却对这事抱有可悲的感激。
那就这样走下去吧,纽特想,或许他该再和森夏恩多学一学——学一学如何变成一个快乐的纽特,在这样压抑而又肮脏的环境。
“放心——”黑色的洞口前,盖里的声音响起,“那伙计很可靠,就算这次找不出什么成果,他也能带他们两个安全回来。”
蹲着的男孩没有回话,需要他放心的事似乎太多了。但他的心只有一颗,从离开海滨的那一刻就悬了起来,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它失去一切动力,彻底放下来。
不远处的索妮娅照看着布兰达——她现在的状态似乎好了些,但干裂的嘴唇还是泛着白。这女孩还有多少时间,谁也不知道。
“谢谢,纽特突然来了这样一句,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将双手都插进了兜里,“盖里。”
“不客气。”盖里别开了目光,似乎刚刚那安慰不是说给纽特听的。
“谢谢你在林间空地时给她又争取了一天——”纽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些往事浮现在眼前,包括那滴自己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也谢谢你,在实验部把她放出来——她知道那是你。”
“是吗,”像是心事被翻了出来,盖里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但我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想办法救你。”
这没什么奇怪的,这是她不用思考的命题。
纽特踢走了一块小石子,并不打算和盖里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但后者似乎没感受到他的这份情绪——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盖里看着那双并不会与他对视的眼睛,“她不记得你。”
这是什么意思?
男孩挑起一边的眉毛,不太友善地盯着眼前的人——如果是在那片林间空地,纽特觉得他大概会提出和盖里摔上一跤,虽然自己可能不会赢,但人活着总要争口气。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喜欢的姑娘。
但现在呢,他们置身于这片羸弱的城市外围,每个人都活得卑微如蝼蚁。更何况是他自己——一个半只身子都没入黄土之下的感染者,他又有什么能作为反击。
“是。”
“纽特,我没有别的意思——”盖里的话没有说完,纽特已经撞开他的肩膀,走出这间四处透风的房屋。
“站住——”
门口的人将武器横在男孩身前,纽特看着那些冰冷的枪械,心中升起的畏惧居然大不如前。他感受到冷风吹在自己脸上,像是世界带给他的一个巴掌——这世界上大概没有创世的上帝,也没有济世的圣母,或者他们都被头顶的太阳烤焦了。不然他们怎么会任由这里的一切告诉他,他已经没有了未来,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纽特?”索妮娅从屋子里追出,她现在决不允许纽特做什么单独行动,“你要去哪——”
“让他出去透透气。”盖里握住同事的手腕,“他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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